江之澜

娇小玲珑的百合，爱攀登的野女孩

罗丽莉的父亲是山东人，典型的山东人形象，高大的身躯、强健的体魄、粗犷的性格。然而出生在南宁的罗丽莉，生就的是一副南国女孩的模样，容貌清秀、小巧玲珑，1.6米还不到。也许她在这个家庭里有些“另类”，反惹得父母格外怜爱。熟悉英文的教师母亲给她起了“丽莉”这样一个名字，英文为百合花之意。母亲期望美丽的丽莉成为像百合花一样纯粹的女孩。

然而父母发现，丽莉一点也不像他们所期望的小百合，要多调皮有多调皮，和男孩子打架是经常的事。小学四年级时，一次放学回家，丽莉发现没带钥匙，这下麻烦了，父母得很晚回来，坐在门口等几个小时?丽莉略一思索，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3分钟之后，她就舒舒服服地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了。第二天，邻居向她父母夸奖她爬墙“本事”大，父母听得心惊肉跳，爬窗行为不但很危险，而且也与他们所期待的淑女形象相去甚远。

丽莉被妈妈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她却毫无悔改之意，这一爬，竞激发了她对攀登的强烈兴趣。这以后，丽莉虽然再没有爬过自家的窗户，却开始爬树、爬围墙……

高中毕业后不久的一天，一帮男孩子带着她来到了市郊的伊岭岩。看着这鬼斧神工从半山腰切出来的峭壁，罗丽莉突然觉得以前引以为豪的攀墙爬树实在是太“小儿科”了。从此罗丽莉爱上了攀岩，从南宁市郊的小石山攀到周围的高山，再到云南的雪山。在她看来，攀岩登山千般苦万般难，但登上山顶的那种喜悦和自豪感是什么也无法比的。

2004年年初，罗丽莉打开电子信箱，看到了一位登山爱好者发来的一封邮件，告诉她西藏登山协会正组织一次攀登珠穆朗玛峰北坳的活动。“敢不敢去?”“山友”挑衅般问她。罗丽莉不由心里一动，珠穆朗玛峰!那是每一个登山爱好者的梦想。

罗丽莉兴致勃勃地来到登山协会报名。办公室聚集了不少报名的小伙子，他们好奇地望着这位身材娇小的女孩。一位山东大个儿劝她说：“坐在咖啡屋里听着音乐喝喝咖啡多好，干吗要来登山?你这副样子，坚持不了多久，你会后悔的。”“谁上得了谁上不了，到时候见!”罗丽莉坚定地说。

体能测试通过后，罗丽莉开始了艰苦的训练。她在小腿上绑上了5公斤重的沙袋，走着上30层的办公室；为了储蓄体能，对自己苗条的身材感到骄傲的罗丽莉开始大碗大碗地吃饭……

5月2日早上8时，在珠峰大本营集结的登山队员，向着珠峰北坳进发，16名队员中，只有两名女性，除了她，还有一名来自香港。经过5个小时的攀行，到达5500米营地，罗丽莉走在第二位，而最后一名男队员跌跌撞撞走了7个多钟头才到达，一进营地，就跪倒下来，神志不清，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了，出现了严重的脑水肿，不得不让高山协作员送下山。罗丽莉感觉自己状态还不错，没有产生一点高山反应。

5月7日，在6500米的c3营地休息一天后，向7028米的最后目标地发起了冲刺!此时16名队员只剩下一半，另一名女队员也后撤了，罗丽莉成了唯一的女性。大家收拾起剩余的力气，做最后的努力。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雪，雪山上迷蒙一片。罗丽莉感觉一切在凝固，冰川凝固了，空气凝固了，思维也凝固了，可是双脚不能不走，只要停下来稍久一点，全身都会变凝固，通俗地说就是冻僵。

又爬上了一个雪坡，罗丽莉条件反射般寻找攀登下一个坎儿时，突然被人抱住了。“成功了，我们站在了7028米!”罗丽莉举起双手，像天神一般向着远方向着太空招手。一座座晶莹的雪山在身边环拥而坐，仿佛相聚过来欢迎远道而来的她。罗丽莉心里产生了飞翔的感觉，没有历经千难万苦，谁也无法拥有这份感觉的!

迎奥运冲刺珠峰之巅，止步8680米

攀登珠穆朗玛峰北坳成功后，罗丽莉从此迷恋上了那些高耸入云的大山，每年她都要攀登一座海拔7000米以上的雪山。对常人来说，7000米已是人的生理极限。“我就是想看看自己，能到达什么样的高度。”她这样解释自己的“高山情结”。

登山被称为男性的运动，在她参加的许多次登山运动中，常常只有她一个女性。作为一名女孩，又是特别爱美的女孩，在登山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比男性大得多。然而在她看来，克服这些困难，反让她在这项运动中增添了别有的情趣和价值。

罗丽莉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她一直舍不得剪掉，头发都快到腰部了。然而，长发却是登山的一种妨碍，一来山上风大，二来登山常常在山上一待就是一个月，没有条件洗头洗澡。每一次登山前，因为长发，她都会被登山队长骂一顿，但她仍舍不得剪掉。为了-不让长发拖后腿，她索性将头发扎成一根根小辫子，如藏族小姑娘模样。不仅在登山时模样像一个藏族小姑娘，因频繁进入西藏，她的许多生活习性也藏族化了。她特别喜欢喝酥油茶，特别喜欢吃风干肉，这可是生肉，她吃起来却津津有味。

登山是皮肤的大敌，雪山上30'E以下的严寒，十三级的大风，再好的皮肤也经受不住。但参加了十多次登山的罗丽莉肤色娇嫩美白如初，除了做好防晒措施，她还有一个小秘诀，就是多吃维生素C，登山过程中也不忘带上几根黄瓜之类的可生吃蔬果。有一次攀登到7000多米的地方，她掏出两根小小黄瓜吃，以补充水分、维生素。一个美国登山队员经过她身边时，直盯着她的黄瓜问：还有吗?她说：还有，但不能给你。但看到他眼里的渴望，她还是给了他一根。下撤回到大本营后，这名美国登山队员找到她，硬塞给她100美金，感谢她给了他一根黄瓜。这让罗丽莉感到一种高山助人的快乐。

而有些难题实在无法绕过的，只有老实去面对了。登雪山必须穿厚厚的连体羽绒服，但这种衣服“方便”时特别不方便，绝对不能脱下来，只能拉开臀部一个圆形的拉链，让屁股露出来，但自己是无法做这件事的，只能靠队友帮忙，可是登山队中常常只有她一个女性，只好叫男队员帮忙，尴尬、害羞也顾不得了……

当北京奥组委宣布决定从珠穆朗玛峰的巅峰传递奥运圣火时，罗丽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有多激动。她想，如果能成为登上珠峰之巅点燃传递圣火的人，那将是无上的光荣和无比的幸福。在我国登山记录中，多次登上8000米以上山峰的汉族女性寥寥无几，她无疑有着极大的希望。

抱着这一份美好的愿望，罗丽莉作了积极的准备。不久她如愿进入了珠峰登山集训队。2005年奥运火炬上珠峰测试时，罗丽莉成为护送测试火炬的圣火队一员，她顺利地攀登到8000米，只因圣火队的安排，才没有继续往上攀登。这次顺利攀登，让她信心大增。

2006年年初，罗丽莉参加了北京奥运圣火珠峰传递活动登山队火炬手挑选，体检时，她全身器官都很正常，唯一不同的是血液细胞携带量大，这表明她在高原上会更为适应，这又让她增添了一份自信。

然而，世界最高峰的攀登难度是所有人无法想象的。从1922年到2005

年登顶珠峰运动历史中，近200人在攀登过程中死亡。

2006年5月6日，罗丽莉等人开始了向珠峰之巅冲刺。已有过两次登珠峰经历的罗丽莉信心满满。这一天天气晴朗，她一路攀行十分顺利，一点也不感到吃力。

然而在越过8000米后，一系列困难和险情不断地向她袭来。首先她突然感到了一种生理上的不适，是女性生理周期到来的那种不适，这是以前从未遇到过的。她渐渐感到气力不支，这时，她发现氧气瓶中的氧气不多了，这又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登山圈里有这么一句话，登珠峰一半靠实力，一半靠运气，难道自己遇上了不好的运气吗?罗丽莉不愿相信这一次的运气差，因为她太想成功。坚持，坚持!她给自己打气。

“不好!”在到达珠峰第一台阶位置时，罗丽莉感觉脚下不稳，她心里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她的双脚已直溜溜地往下滑，直向深渊!还算幸运，她挂在了冰川悬崖下，然而这几乎也是无可救的。实际上，在7000米的海拔上就有“不可救援”的说法了，何况此时已过了8000米，在她头顶上，有十几个登山者陆续跨过去，但没有人对她采取任何施救行为，不是他们不愿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罗丽莉静静地望着无边无际的雪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敢想。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绳索一厘米一厘米地往上拉动。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回到了悬崖上，是她的登山协作员救了她!罗丽莉对这位壮实的夏尔巴汉子说不尽的感激。

5月14日中午时分，罗丽莉到达8680米高度，这是珠峰的第二台阶位置，与峰巅只剩164米了。她几乎使不出力气了，但仍然坚持要向上攀登，同行的西藏登山学校尼玛校长坚决要求罗丽莉下撤。只剩下咫尺了，这时候放弃多可惜!罗丽莉心里不知有多不情愿，她考虑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决定下撤。生命才是最宝贵的，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幸福。

这时候，她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一名英国登山队员戴维·夏普，因氧气不足和冻伤，倒在了不远处的一个雪洞旁，挣扎了几个小时，最终没能站起来。她觉得自己刚才的选择是理智的。下撤的时候，罗丽莉回望了峰巅一眼，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再回来走完这剩下的164米。

再向珠峰行，她站在了地球之巅

“孩子，可把你盼回来了!”当罗丽莉从西藏返回南宁，与妈妈相见的那一刻，妈妈紧紧搂住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孩子，不要难过，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强。”

罗丽莉感到深深的内疚。自始至终，爸爸妈妈对她登山的举动都是持反对态度的，在他们看来，登山不应是一个女孩子的爱好。罗丽莉每次去登山都是偷偷报名，来个“既成事实”，有一次，妈妈得知后还找到登山队长，恳求他做“手脚”，不让丽莉通过体检。然而，当阻挠不了女儿时，他们又成了女儿的“顾问”，在网上、到书店为女儿寻找相关资料。妈妈甚至还很内行地跟她谈起登珠峰第二台阶技术性的问题，这让罗丽莉既惊讶又感动。

从珠峰归来后，罗丽莉一度想不再让爸爸妈妈担惊受怕了，一心做他们的乖乖女。可是，白雪皑皑的珠峰总是在她梦里出现，还有她下撤时的那句誓言，她意识到，不登上珠峰之巅，她会一辈子心不安的。

才过了半年，罗丽莉又做起了登珠峰的种种准备，对上次的失利有针对性地进行训练。这一准备就是三年，她的体能有了极大的提升。别的女孩腿无不是圆圆润润的，她的腿却是方块形的，都是结结实实的肌肉，害得她夏天都不敢穿裙子，但她不后悔。

2009年3月，罗丽莉踏上了第四次攀登珠峰之行。对女儿的这次出行，两位老人没有过多反对，爸爸叮嘱说：“登不上就下来，不要硬撑。”妈妈则一再叮嘱：“要多注意身体哦。”

5月10日，登山队开始前进，然而天公不作美，一路上几次刮起暴风雪，直到5月16日，登山队才攀登到7790米c2营地。17日下午，到达8300米营地。这里是一个“赛点”，再往上就是最后冲刺了。罗丽莉和队友决定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然而，在这8300米雪地，要想好好休息又谈何容易。煮东西吃时，冰块烧了几个小时都融化不了，大家眼巴巴地看着锅，无可奈何。罗丽莉只得把果冻放到怀里“热”，融化一点吃一点。在帐篷睡觉时，她老感觉垫子下面硌人，掀开垫子一看，竟是一具以前遇难的登山者尸体，被营地工作人员拖来垫底。躺在“山友”的尸体上，罗丽莉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17日晚11时许，罗丽莉与9名队友向珠峰之巅发起最后冲击。这时候的珠峰，夜幕才降临，月亮升起来了，在澄净的夜空，月亮看起来非常大，非常纯净，她感觉如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然而这个童话世界里却是险象环生，每走一步都极为艰难。

8680米的地方到了!这是罗丽莉2006年抵达并不得不后撤的地方。在这里，她暂停了脚步。上一次珠峰之行，她目睹了两个人的死亡，一名是她的队友，因避寒而长眠在一个小雪洞里，另一名是英国人戴维·夏普。她看了看不远处，只见戴维·夏普躺在珠峰第二台阶，脸已经被风化层遮盖了。这次登峰，她多带上了两条哈达，特意献给这两名安息在珠峰的登山者。再次看到他们，她心里很难受，也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这次攀登是生与死的旅程，她下决心要与死神作一次斗争。

每往上走一步，寒气都要增加几分，罗丽莉虽然感觉自己体能还行，可她的手指渐渐使不上力，她不停地拍打手使血液循环，顽强地继续攀登。

18日清晨6时40分，罗丽莉登上了一个小平台，到珠峰之巅了!一览众山小，此时的罗丽莉，不知为什么，心情却是十分平静，完全没有以前梦想的那种激动，也许此时的平静，正是激动的极限状态。站在珠峰之巅，四周雪山簇拥，让人感觉极不真实，像是人浮在太空中，又像在梦里，这种体验是在别处没有的。天渐渐壳了，天尽头翻滚的云层中一条光线泄出，如一把长空利剑……

罗丽莉很想在峰顶待久点，好好领略峰顶独特的风景，可她，必须尽快下撤，因为她的手指冻伤了。下撤的难度并不小于登顶，甚至困难更大，登珠峰名将希拉里曾说：“攀登珠峰的意义不仅仅是登项，我宁愿相信，从峰顶下来可能才是重要的。”

下撤到8300米营地时，罗丽莉把手套取下来，发现手指头都发黑了，这就容不得她多歇息一会儿，必须立即下撤，拖久了会造成手指坏死。她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急剧下降，走十步、八步就要停下来喘气，不久又发展到走三五步就要喘十几口气，到后来身体直往下坠，站立都难。她意识到氧气瓶的氧气用完了，只能全凭体能了。没有力气走时，她就坐在雪上往下滑，脑中给自己下命令：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在体力极度疲劳又极度缺氧的情况下，人会非常嗜睡，罗丽莉常常滑着滑着眼皮就闭上了，她不得不睡上一两分钟，也只能睡一两分钟，因为一旦睡久了，会引发脑水肿而死亡。可是睡着了怎么能“准时”醒来?罗丽莉只有做一个不稳的姿势，一旦睡沉了，身体一歪就失去平衡，从而把自己弄醒。有好几次睡着的时候，她梦见爸爸妈妈指着她说，不要睡了，再睡下去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于是吓醒了。

头顶上出现了乌鸦，这些盘旋的乌鸦距离之近，罗丽莉能看出它们的嘴和爪子是红色的。在攀登途中，特别是处于困境中时，登山者特别怕看到乌鸦，也特别希望看到乌鸦。因为乌鸦对死亡气息极敏感，可以说是“死亡使者”：为什么又希望看到乌鸦?因为乌鸦是跟着人走的，天空有乌鸦盘旋，说明不远就是营地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队友吴文洪突发脑水肿遇难的消息。罗丽莉十分痛心。相处这两个月，在她眼中，吴文洪是个热情、很有爱心的人，全队的人都喜欢他，可是突然间，他就离开了大家!她想她一定要坚持下去，走完吴文洪剩下的行程。

又经过6小时的艰难行走，罗丽莉终于下撤到7790米营地，到了这里，算是到达了相对安全区。罗丽莉尽管已没有了力气，她还是向工作人员做了一个胜利手势。

罗丽莉向父母报喜时，才知山下的登山队领队已提前告知了，当得知母亲17日一夜没睡，一直守着电话等候她的消息，而爸爸因过于担心她而生病了时，她不由得热泪盈眶：“爸爸妈妈，我很好，我以后再不会让你们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