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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俊贵:天山深处守墓人

2009-10-27绿

新西部 2009年9期
关键词:天山战友馒头

绿 岛

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大一件错事,就是吃了4个战友最后的一个救命馒头。当然,我也做对过几件事:一是当了兵,二是娶了个好老婆,三是退伍后重返天山为班长和牺牲的战友守墓。我想一直陪着老班长,陪着这168名战友,死了就和他们埋在一起!

——陈俊贵

在新疆尼勒克县乔尔玛天山独库公路烈士陵园,老兵陈俊贵是一个特别的守墓者。

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一条通天大道穿越天山中部最险峻的一带,像一道彩虹,使天山南北变成通途,这条路就是独库公路(独山子至库车)。

在修筑这条公路的10年间,有上百名解放军战士因雪崩,泥石流等原因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这其中就包括陈俊贵当年的班长郑林书。

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陈俊贵和包括班长郑林书在内的4名战士遭遇暴雪围困,生死关头,郑林书将最后一个馒头留给了新兵陈俊贵,而自己却光荣牺牲了。

为了报恩,复员回家不到两年的陈俊贵带着妻儿重返天山,给长眠在那里的班长和战友守墓,这一守就是24年。

救命饅头

1979年9月,辽宁籍战士陈俊贵随部队来到新疆新源县那拉提,参加修筑天山深处独库公路的大会战。

1980年3月1日,陈俊贵被从一班调整到四班。班长郑林书是湖北人,中等个子,圆脸,说话总爱带把儿。陈俊贵起初并不大喜欢他。

一个月后的一天,天山下了场大雪,把道路全部掩埋了。为了保证山上战士的粮食供给,必须用推土机把山路上的积雪推开。可当时通讯电缆被大雪压断了,部队决定抽出4个人上山传送派遣一推土机下山的消息,陈俊贵,罗强、陈卫星被班长选中一起前往执行任务。他们带着炊事班仅剩的20个馒头,背上一支步枪及38发子弹上路了。

开始,他们沿着刚修好的公路走,路上的积雪只有半尺深,走起来不是很吃力。可天快黑的时候,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到处白茫茫的,连路基在哪儿都看不到,他们只好顺着电线杆子走。很快,地上的积雪没过了大腿,走起来非常艰难,许多地方他们都是爬过去的。

天快亮的时候,4名战士已是筋疲力尽,棉袄、棉裤里全是汗水,外面沾满了冰雪。趴在雪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棉袄。棉裤就被冻住了,像盔甲一样。郑林书用枪托砸掉自己身上的冰,爬起来又帮其他人砸。他们不敢再休息了,挣扎着继续往前爬,一直爬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早上,4名战士爬到一处山坡上,看看路标,这里距离目的地还有8公里,可此时大家都已疲劳到了极限,都虚弱地倒在了雪地上。这时,班长郑林书用颤抖的手拿出了最后一个馒头,

一路上,他们所带的20个馒头都由班长掌握和分发。这最后一个馒头外面的皮已经磨没了,看上去烂糟糟的,但大家心里很清楚,这个馒头意味着生死存亡,谁吃下去,谁就有可能活到最后。

郑林书看着大家,举着那个馒头严肃地说:“我们剩下这个馒头了,我和罗强同志8天前刚被批准为预备党员,陈卫星是老兵,我建议这个馒头让新兵陈俊贵同志吃,大家有没有意见?”

罗强第一个响应说我没意见。陈卫星迟疑了一下说,我服从班长的决定。

陈俊贵摇着头说,我不能一个人吃,要吃大家一起分着吃!郑林书坚定地说,就一个馒头,大家分着吃,对谁都没有作用。就这么决定了,陈俊贵,我命令你把馒头吃下去!

郑林书把馒头递给陈俊贵,扭过头去,其他两人也扭过了头。陈俊贵眼含热泪吃完了这最后一个馒头,其他3个人在一边挖雪充饥。

大雪仍在下,狂风仍在吼。4个人继续往前爬,走到中午的时候,郑林书突然倒下了。当时,大家以为班长太累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喘口气就好了。罗强让陈俊贵守护班长,他和陈卫星去找点柴禾给班长取暖。

陈俊责紧紧地抱住班长,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过了一会儿,班长缓缓睁开眼睛,气息微弱地说:“告诉罗强,你们要继续往前,一定要完成任务!”

陈俊贵用力地点头,噙着泪水说:“班长,别担心,我们会背你出去!”班长看着陈俊贵,吃力地说:“如果你能活着回去,帮我看看我的父母……”说完,无论陈俊贵如何摇晃,班长再也没睁开眼睛。

罗强,陈卫星回来后,看到死去的班长,十分悲痛,他们鸣枪为班长送行。此后,三人继续前行,没过多久,罗强也倒下了,再也没有醒来。

罗强牺牲后,陈卫星很快也昏了过去,陈俊贵咬牙拖着陈卫星往前走,走着走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这时,一位哈萨克老牧民路过此地,发现了昏迷的陈俊贵和陈卫星,把他们救醒后,又帮助他们完成了这次艰难的任务。

重返天山

在这次任务中,陈卫星左脚趾头被全部冻掉,被评为甲级残废,后来退伍回了广东老家。而陈俊贵右腿上的大腿肌肉被冻死,在医院住了3年,被评为乙级残废。1984年年底,陈俊贵也复员回到了辽宁老家。

离开新疆后,看望班长的父母就成了陈俊贵最大的愿望。然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班长牺牲时,他和班长仅仅相处了38天,只知道班长是湖北人,具体哪个县他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班长的父母呢?原以为可以回部队找,可当陈俊贵再次回到新疆时,部队已经不在天山了,具体搬到哪儿,他也打听不到。

这时,陈俊贵在老家县城已有了一份电影放映员的工作,又找了一位贤淑的姑娘做妻子。妻子叫孙丽琴,当时在县征稽站收养路费。两人结婚时,民政局分给他们一套房子。

陈俊贵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殊料,一部触动他灵魂的影片让他寝食难安,使他随后做出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重大决定。

那是1985年10月,陈俊贵第一次放映故事片《天山行》,内容就是反映当年陈俊贵所在部队修筑独库公路时的英雄事迹。看到熟悉的天山,陈俊贵一下子激动起来;那个男主角郑志同,不就是已牺牲的战友李善国吗?陈俊贵边看边流泪,真想站起来朝黑压压的观众喊:电影里演的就是我们部队!电影上的那些人就是我以前的战友!

那天晚上,陈俊贵回到家里,闷着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妻子看他神情有些异样,忙问他怎么了?陈俊贵说,今天放的影片《天山行》,讲的就是我们部队当年修路的事情,我又想我们班长了,要不是他把那个救命馒头让我吃掉,我可能正在天山脚下的墓地里躺着呢!可班长让我去看他的父母我也没能做到,我心里有愧啊!孙丽琴是个善良的女人,她理解丈夫的心情,就极力劝慰他。

1986年春天,孙丽琴生下了儿子陈晓宏,儿子刚满3个月,陈俊贵就决定辞去工作,赴天山为班长守墓3年。妻子深知丈夫的脾性,叹了口气说:“你如果不还这个愿,这辈子你都活不好。我和儿子就陪你去吧!”

就这样,陈俊贵顶着亲人和朋友的不解,怀揣变卖家产换来的几百元钱,坐

上了远赴新疆的列车。

陈俊贵一家三口千里迢迢来到天山脚下的烈士墓地时,那里还是一片荒芜。陈俊贵和妻子在班长墓碑旁400米处找了一块平地,挖了个地窝子,地上铺上砖,里面打上土炕,还搭了一个灶台,跟他们在东北老家一样,与土炕相通,白天做饭时就烧热了土炕,晚上就不会冷了。附近的山坡,成了他们开荒种地的地方。

雨季到了,陈俊贵的家里几乎变成了“水牢”。在这种潮湿的环境里,陈俊贵的腿伤愈发严重,家里的重活都落在了妻子一个人的肩上。妻子30岁刚过,头发就变得花白了。

只要一有空,陈俊贵就走到班长的坟前,为墓地培土,坐下来和班长唠家常,一唠就是大半天。每年春节、清明和中秋,陈俊贵就会带着铺盖到班长的坟前去守墓,陪班长过个团圆节。

终于,3年期满,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妻子开始收拾早已破旧的棉被和满是补丁的衣服,没说一句话。3岁的儿子脆生生地問:“爸爸,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陈俊贵默默地点了点头,抱起儿子,走出了家门。走了10分钟,陈俊贵觉得腿越来越重。他把儿子放在地下,猛地回头又朝着班长墓地的方向跑去,扑通一声,跪在墓前失声大哭。

妻子和儿子也回来了。妻子幽幽地说:“你要实在舍不得这里,我们就留下吧!”说着,又把收拾好的行李一个个抱进家里。

又是6年过去了,二女儿和小儿子也相继来到了人世。陈俊贵为战友守墓的事情被新源县领导知道了,他们很受感动,给陈俊贵一家落实了户口、分了田地,并让他们搬到喜欢的乡镇去。陈俊贵和妻子商量后,搬到了那拉提镇,这里离墓地不是太远,他可以经常过来清扫墓地。

一生守护

守墓这么多年,陈俊贵从没停止过对当年部队的寻找。只要在路上遇见解放军,他都会上前问一问,打听他原来的部队去了哪里,可每次都没有结果。无奈之下,他只得往各地方部队写信,而且只要有了一点积蓄,他就会外出寻找当年的部队。10多年间,陈俊贵的足迹走遍了江苏、四川等六个省。仍然未能如愿。

儿子陈晓宏长大后,本想考大学,却被父亲逼着参了军,离开家门那天,他固执地没有和父亲说一句话。入伍后,他才理解了可贵的战友情,理解了父亲为战友守墓的举动。

陈晓宏也没忘记帮助父亲寻找部队。一天,他从武警新疆总队交通第二总队(简称二总队)的几名战士那里得知,这个部队的前身就是由其他部队改编合并起来的。进一步打听后,陈晓宏了解到这个部队其中有一部分人竟然就是来自父亲当年的部队!

得到这一消息,陈俊贵激动得泪流满面,他一口气跑到班长的坟前报告这一喜讯,坚定地对班长说:“这一回,我一定要找到你的父母和家人。”随后,他给二总队打电话,请求部队帮助寻找班长家的家庭住址。

二总队政委当年参加过独库公路建设,非常理解当时的艰难和战友之间的深情。他交代政治部无论如何都要把郑林书的家人找到,并带陈俊贵去看一看。政治部的工作人员通过寻访当年的老同志和查找原部队档案,终于找到了郑林书烈士家乡的具体地址:湖北省罗田县白莲乡上马石河村。

2005年10月,二总队政治部干事陪同陈俊贵一起到湖北省罗田县寻找郑林书的亲属。临行前,陈俊贵再次来到班长坟前,流着眼泪说:“班长,我就要随战友到你的家乡看望两位老人了,到时,我一定把他们接到新疆,让他们安享晚年。”

经过两天的行程,在众多热心人的帮助下,陈俊贵终于见到了班长的亲人。遗憾的是,郑林书的父母都已去世,陈俊贵紧紧拉住郑林书的姐姐和弟弟的手,哽咽着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陈俊贵来到郑林书父母坟前,为两位老人点了一把香烛,洒下三杯清酒,跪到墓碑前放声大哭:“老人家,我是班长共患难的战友,也是你们的儿子。今天寻到这里来,还是没有见到你们的面,这叫我如何向班长交代?”

从老人的坟上回来,陈俊贵心情好了一些。他说,没能见到班长的父母他心里很难过,不过终于能来这一趟,见到班长的姐弟,了却了20多年的牵挂。陈俊贵了解到当地政府对烈士家属很照顾,倍感欣慰。

从湖北回来后,陈俊贵多方奔走,并拿出自己仅有的两万元积蓄,加上儿子参军后积攒的5000元,一起上交给了部队领导,希望部队能整修当年的烈士陵园。

陈俊贵的举动感动了部队领导和当地政府。2006年5月,二总队和新疆自治区交通厅等单位投资200多万元,把陈俊贵的班长郑林书以及散落四周的烈士墓地搬到了一起,建成了如今的尼勒克县(与新源县相邻)乔尔玛天山独库公路烈士陵园。陈俊贵一家也搬到了陵园内,他被邀请成为陵园惟一的守墓人,每月有1300元的固定工资。

让陈俊贵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三个孩子相继成才,大儿子陈晓宏当兵7年,年年受到表彰,并人了党,提了土官。当陈晓宏听说独库公路提升等级的施工要由二总队来修的时候,便向领导提出要调到父亲的老部队参加公路建设。部队同意了陈晓宏的请求。

陈俊贵的女儿陈晓梅在乌鲁木齐一所高校就读,明年就要毕业了,学费是哥哥从生活费里省出来的。小儿子今年高中毕业,也考上了大学。

斗转星移,陈俊贵在天山守墓已整整24年。在这期间,他没有回过一次老家。父母去世时,因为筹不到路费,也没能见上父母最后一面。

陈俊贵说:这些年来,他最对不起的是妻子,妻子今年才43岁,头发却全白了。还有远在老家的父母,自己未能尽到为人子的孝心,心里很歉疚。不过,对于给班长和战友守墓24年,陈俊贵表示无怨无悔,“班长和许多战友长眠在这里,我要为他们守一辈子墓,死了也埋在班长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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