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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情

2009-09-29高世祥

时代风采 2009年13期
关键词:老肖宁蒗跑马

高世祥

1982年8月我从丽江财校毕业,被分配到宁蒗彝族自治县大拉坝公社中心商店工作。大拉坝,位于宁蒗县城东南60多公里处,海拔3200多米,分别与四川省盐边县温泉乡和华坪县永兴乡接壤,是宁蒗县最边远、最高寒、最艰苦的少数民族地区之一。

春夏季节,大拉坝野花竞放,绿草如茵,林木滴翠,山泉叮咚,百鸟啁啾,牛羊觅草,生机盎然的景象煞是迷人。可到秋冬时节,景况就另类了。当地群众只能靠夏季种植洋芋和苦荞为生,冬季,洋芋和荞地被霜冻成松软的黄沙土,粘连性极差。山上风大,秋冬尤甚。猎猎山风伴随着刺耳的呜呜声,挟裹起地里的黄土,漫山遍野任意飞扬,可谓山色迷蒙,遮云蔽日。若有人在户外,一袭风沙过后,立马就会变成“灰人”、“土人”。

最恐怖的要数大拉坝的冷。此地一年四季不生苍蝇,也不生虱子。每年10月,尽管阳光也灿灿地照着,但因山势高,山风烈,并不能烘托出多少暖意。若是阴天,山风劲吹,能令人真正领教寒风刺骨、痛彻肌肤的韵味。冬季降临,大拉坝就进入了名副其实的冰雪世界和冷藏时代。洗过头后,若用干毛巾擦拭的速度稍慢一点,头发立马就会结上一层白乎乎的冰茬;洗过脸的毛巾晾在室内的绳子上,立刻就会冻住。每年冬天,家家户户24小时都离不开火。白天,全家人围着火塘取暖做饭;晚上,要用塘灰把火焐住,屋里才有一丝暖意。次日一早,只要扒开塘灰,就露出了红彤彤的栗柴火炭,又可生火了。整个冬天,只需用一根火柴。

20刚出头的我,坐着拖拉机从宁蒗县城出发,沿着蜿蜒崎岖狭窄的山间土路,经过两天的颠簸,来到了大拉坝中心商店,担任统计工作。这地方怎么会这样?人刚到,心就凉了。这里的人,全是彝族,中心商店就我一个是汉族,语言不通。晚上,村民就用松明照亮,我们则点煤油灯。一觉醒来,鼻孔里净是熏黑的煤烟。那时,我初出校门,未见世面,我意念中的大拉坝,无异于是个遥远的天外之境。

光阴荏苒。那年11月,我打算回永胜老家一趟,把读高中时的课本拿来,一边工作,一边复习,准备再考大学。假是请准了,然而天公不作美,接连几天下起了鹅毛大雪:空中灰蒙蒙一片,地上白花花一派。那时没有班车,村民外出,大都步行;偶尔碰巧,能搭乘公社的拖拉机或大队的马车。到宁蒗县城,通常拖拉机要走一天,马车则要走两天。因此,我回家的唯一选择只能是先步行到跑马坪,再搭乘宁蒗至永胜的班车。同事告诉我,从大拉坝到跑马坪,要走30多公里,只要翻过一个形似月牙儿的万格梁子垭口,下完坡,就到公路边了,但路上少有行人,且都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也有好心人劝我别走,要走,须等雪化后。

我知道,若在平时,只要沿着山间小路走,自然就能顺利到达的。可眼下大雪盖地,路径全无,变数陡然就增大了。我想,此时不走,下月又要做账,如何走得了?再说,这绵绵不绝的雪下得正欢,何时才能溶化?风雪挡不住归家的心!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鼓起勇气,挎上当时很时髦的马桶包,凌晨时分便毅然上路了。出得门来,山风凛凛,瑞雪飘飘,云遮雾罩,大地苍茫。或许是老天爷要存心磨练我吧,我越攒劲赶路,雪下得越欢,头发、睫毛上都沾满了片片雪花,视野所及,山如玉簇,林似银妆,真可谓:当头片片梨花落,扑面纷纷柳絮狂,举目遥望大拉坝,烂银堆满全山冈。

虽说我有胆气,可毕竟年轻、经验少,偌大的雪天赶路,竟然没带雨伞,也没带食物。走了四五公里,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鞋、袜和裤管早被浸湿了,平时轮廓分明的山川河流树木道路,已全被皑皑白雪淹没。广袤旷野,寂静无息,茫茫林海雪原中,就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忽然意识到了危险,如继续前行,很可能迷路,被冻死或是饿死。我不由踌躇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成,便放慢了速度。此刻,我是多么期盼能遇上一个人,给我指点路径,最好再给点吃的。可风雪交加、寒冷似铁的荒郊野岭,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怎么会有人来呢?坚持着又走了一阵,我再也不敢走了。一则不辨路径,不知该往何方;二则饥肠辘辘,踏雪而行又特别费劲。

正当我茫然不知所措之际,倏然间,我眼前一亮,远远地看到两个黑点正向我缓缓移动。在漫天皆白、玉砌银妆的雪地里,虽然黑点离我很远,但却很分明、显眼。大约半小时后,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和一条狗。天下竟有这般巧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精神为之一振,终于有救了。约莫又过了10来分钟,那条长满黑毛的狗先奔到了我身边,嗅着我的裤脚,围着我摇头晃尾转圈圈,仿佛是在抚慰我所遭受的这场惊吓。我伏下身,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它身上的雪花,想以此来表达我对它的谢意。我知道这是我们中心商店副主任肖国发养的狗,估计是老肖得知我走的消息后,特意来追赶我的。又过了一阵,老肖果然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戴顶鸭舌帽,穿着白羊毛大衣,一见我就说,你胆子可真大,这样的大雪,就连我们本地人也不敢轻易出门,以前就曾发生过有人因迷路被冻饿而死的事,今天还算我来得及时,你赶快跟我回去吧。尽管受了惊吓,我还是执意要走。他看看实在劝不转我,便说,你一定要走,我也没办法,你先吃点东西,我再送你一程。说着,他递给我一块荞饼和几个烧洋芋。我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不时抓把雪润润干涸的嗓子。雪,依然越下越大,越积越厚,已深过膝。我边吃就边和老肖上路了,一脚深,一脚浅,一路足音跫然……

走了几公里平路,就来到了高耸入云的万格梁子脚下。万格梁子,彝语意为悬崖峭壁连接起来的山脉,海拔4000多米,从北到南横跨6个乡镇,是俗称小凉山的宁蒗县最长的山。山势陡峭,山上森林密布,灌木丛杂,平时翻爬都十分不易。如今,冰凌悬挂于危崖,朔风怒啸于旷野,积雪盈尺,每攀爬一步都异常艰难。我们沿着大致估计出来的路径,跨横木,钻丛林,爬沟洞,稍不留神摔一跤,就会滚落下去10多米,只好重新再爬。我们的脸被冻得通红,手脚被冻得生痛,足足用了2个小时才爬上了山巅。

终于到巅了!喘息片刻,老肖说,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下山后,哪里低你就朝哪里走,再走七八公里,就到跑马坪了。说完,他指了指方向,就和狗顺原路返回了。走出几步后,那狗还回过头来凝视了我一阵,朝我“汪汪”地叫了几声,好像是在叮嘱我一路保重,然后才摇着尾巴去追赶它的主人。一种依依惜别的情感油然而生,此刻任何语言也表达不了我对老肖的谢意。我就在风雪中痴痴地站着,目送他们渐渐消失在雾霭和丛林里。他们的串串脚印,很快就被落雪覆盖了。已是下午4点,他们的路程是我的两倍多,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他们要何时才能到家呢?心里这样想着,直到看不见他们很久了,我才朝老肖指引的方向迈开了脚步。由于心中有了底,我平添了几许壮志豪情,走得也快了。遇到下坡,就蜷曲身子滚下去,既省力又省时。当暮色给大地披上层薄薄的黑纱时,饥寒交加、百感交集的我,终于走到了跑马坪,次日便搭乘班车回到了家。

光阴似箭,40余年的人生,我遍尝过人间的酸甜苦辣,穿越过尘世的春夏秋冬。每每闻见滚滚红尘中难以胜数的倾轧与欺诈、虚伪与做作、喧嚣与污浊、势利与权术……大拉坝纤尘不染的冰天雪地、万格梁子静谧出奇的林海雪原,以及老肖踏雪相送的纯朴深情,就会小槌似地击打着我的心扉,在我情感的海洋里激荡起阵阵涟漪。雪中之行,既让我看到了一个上苍创造的冰清玉洁的世界,更让我体味到了一个人淳朴友爱的心灵世界。我非常庆幸自己能见到如此美景,它让我懂得并记牢了人世间最弥足珍贵的东西,时刻警示我该怎样去对待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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