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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种补贴

2009-09-29刘怀权

时代风采 2009年13期
关键词:小赵水饺师傅

刘怀权

“背阴箐的良种补贴该发下去了⋯⋯”耿副说。

耿副是咱镇专管农业的副镇长,他是第六次这样强调了。

其他地方的良种补贴早发到农民手中了,背阴箐迟迟没发。并非领导厚他村而薄背阴箐,也不是资金短缺,更不是背阴箐群众嫌钱少不想要,而是背阴箐实在太偏远,交通实在太落后了。从镇上坐车走三十公里,还要走十公里羊肠小道,不是爬坡便是下坎,有的地方则是攀岩而去。难怪耿副先后派小李、小王、小肖等都被他们以各种借口推辞了。本来发到村委会,让村干部走一遭也行。但耿副认为:一是难以保证良种补贴能实打实发到农民兄弟手中;二是这样显示不出党委、政府对这事的重视。因此,其他地方良种补贴都发完了,惟独背阴箐一直拖着。

再过十多天就要过年了,背阴箐的良种补贴再也不能拖了。

“⋯⋯既然大家都不愿去,我就只好亲自走一趟了,把党和国家对农民兄弟的关心送到他们手中。小刘、小赵,明天早上跟我辛苦一趟。”

小赵和我都没说什么,当然心里都明白:有耿副挂帅,我们也无所谓,上百公斤体重,五十多岁高龄的耿副都不怕,何况我们二十多岁的棒小伙?再说,我们也实在找不出不去的理由。

那天早上,我正在刷牙手机就响了,是耿副打来的。

“喂,耿副!”

“小刘,到帝王酒家来,我们等着你。”

“好——好——”

我三下两下刷完牙,提上今年开烤烟现场会时发的鳄鱼牌公文包,一路小跑到帝王酒家,进门左手边窗台下栗木色大圆桌边已围坐了耿副、小赵,还有开“三菱”车的贺师傅。

“耿副,让您们久等了。”我喘着粗气抹了把额上的汗珠道歉说。

“来了就行,何必客气。”耿副慈爱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一股暖流流遍了我全身。

我刚坐下,服务小姐便端来了四碗浮着青青葱花的水饺。水饺是帝王酒家的王牌早点,柔中带韧,油而不腻,香飘久远。当然,价钱也不菲,十块钱一碗,是外边小摊馆的四五倍,可吃的人也不少,不过多是商贾与政要。我曾观察过四五次,凡进帝王酒家吃早点者,十有八九是冲着水饺来的。

大约十来分钟,我们便把一碗水饺贮存到肚里。

“拿四包软云烟来”。耿副右手拿起餐巾纸,放进左手心,啪一声挥起右手打开餐巾纸,抽出一沓,不紧不慢地揩完嘴上的油渍,把纸丢到桌下时不紧不慢地说。

刚要穿过服务台的猩红小姐又转入服务台,伸出纤纤玉手从货架上取出四包软云烟向我们走来。

“记账?还是——”猩红小姐问。

“呃”,耿副从鼻孔里发出这声,算是回答。

猩红小姐翻出账本登记后,一扭一摆迈着碎步出来,把账本往耿副面前一递,恭立一旁,耿副龙飞凤舞地签上“耿为民”三个字。

此时,我们每人面前各放了一包软云烟。

我不会抽烟,不想要,但耿副说每人一包,我只好接了,随耿副、小赵、贺师傅出了帝王酒家。

“三菱”车在宽阔平坦的油路上行驶不过四十分钟,拐进了月亮湾村委会。一是车对我们下边行程已没有一点帮助,需要暂时存放;二是我们四人谁也没有到过背阴箐,需要个向导,村委会自然是首选对象。村党总支书记不在家,村主任老王听说我们是来给背阴箐群众送良种补贴的,高兴得不得了,安排了一下村委会的临时工作后,便勇敢地承担起给我们带路的重任。人称领导脚杆的贺师傅,这时也只得动脚不动轮地大胆往前走了。

老王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瓶脉动,先是顺村委会左边爬上了一道长着无数云南松的山坡,又顺着两旁长满各种灌木的山梁斜下到山脚,余下的路有时是横过一条山腰,有时是贴一小溪而下,有时是攀岩而过,但所到之处,全是光秃秃的石头山,只在表皮盖着一层浅浅的枯草,极少见到高过一米的灌木。

途中,老王先是给耿副介绍月亮湾的基本情况,后来便来些荤段子,说是让我们走路不吃力。

先前我一直担心耿副走不了那么艰难的路,但一路上他都走在我们前面,不时也给我们来个段子,让我们捧腹大笑。不过,耿副的段子比老王的要有文化水平得多,也有历史深度,也许耿副顾及着自己的身份,不愿在下属面前讲有损自身形象的话。

耿副说:“一次,李鸿章同法国人打交道,法国人敬他一支雪茄。李鸿章从未见过这种洋玩意,觉得很新鲜。他见洋人将雪茄放在嘴上一点便能抽,便照样子做。可他偏偏点不着。洋人告诉他要先切掉烟头然后再点。本来那位洋人可以帮李鸿章试一试,可是这洋人偏没有这么做。李鸿章便认为对方是故意使他难堪,这实在有损大清国的国威与形象。由于当时不便发作,便暗记在心。此后,那位法国人来中国回访,李鸿章认为报仇的时机到了,便命令手下人准备了两个水烟袋,让座后便敬烟。李鸿章熟练地抽起来,洋人也摹仿起来,但是用力过猛,吸出了一口臭烟水,因拘于礼节又不便外吐,只好勉强咽下去,呛得面红耳赤的,并咳嗽不止。这事后,李鸿章得意地说:‘洋人有洋烟,我们有水烟,堂堂大清国还能治不了你这个小小的蛮夷?”

三个小时的行程后,我们翻过一道山崖,眼前平坦开阔了许多,四周竹树环合,竹树间隐隐约约露出房顶屋角的一二块青瓦。老王首先孩子般高叫起来:到了,到了,终于到了!我们四人也有了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快感。

老王带着我们直奔村民小组长家。小组长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见我们进屋,赶忙收拾凳子、泡水。

尽管我们是吃了一海碗水饺来的,现在已经感到腹中空空了。老王啥都没来得及吃,除了一瓶脉动,但也早撒在来时的路上了,翻山越岭三个多小时,肯定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王二八,你狗日的瞎忙个啥?老子们肚子都饿瘪了,还不快给老子们做早饭!”

我正想着,老王唬嘿起小组长来了。

“二叔,慢待您老人家了,我这就去,这——就——去——”王二八随即吩咐屋里的少妇,“小茶,淘点好米煮,再生一笼火烧水。”

“是。”唤作小茶的少妇温顺地答着,便去忙开了。

不到十分钟,王二八提着两只肥大的公鸡又回到院里。

“我们是来发良种补贴的,不要为吃饭耽误了工作。”耿副严肃地提醒道。

“耽误不了,耽误不了——”老王满脸堆笑。

老王说着操起王二八家书桌上的大喇叭叫开了:“背阴箐的乡亲们,你们听着,今天镇上的耿副镇长亲自来给你们发良种补贴,上山干活儿的就等一会儿,不要错过了啊!大家都知道,我们背阴箐不通公路,二十里山岭全靠脚板量,不容易,但耿副镇长亲自来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党委、政府心里有咱们,耿副镇长心里有咱们⋯⋯”

“大家知道就行了,别小布什拉选票似的,一个劲地叫。吃饭了。”王二八饭菜上桌后打趣老王说。

“耿副,喝点酒?”王二八抱来一瓶泡着根根脑脑的酒瓶请求道。

“不喝了,要以工作为主。”

“喝点,王二八小子的酒,您喝了,晚上有劲,再说您们来一次也不容易,”老王嬉笑道。

“不喝,吃饭得了。”耿副态度十分坚决。老王不知如何是好。

二八媳妇小茶这时正好端菜进来,笑着打圆场道:“喝点,喝点解解乏,多少表示个心意。”

耿副没说什么。

王二八趁机将放好的酒杯,一一满上。

老王端起酒杯道:“耿副不辞辛苦,亲自到咱背阴箐送良种补贴,我代表月亮湾村委会敬您一杯,先干为敬。”老王说着一仰脖子,只见他喉节滚动了几下,一杯二两左右的高度包谷酒便落入了肚中,随后给贺师傅、小赵和我各敬了一杯,与王二八也喝了一杯。

我正惊诧老王的酒量,王二八也端起酒杯,笑着说:“耿副,今天光临咱村光临寒舍,我感到万分的荣幸,我敬您一杯深表感谢。”说着,也是一仰脖子干了,然后依次给贺师傅、老王、小赵和我各敬一杯。

我们一一回敬之后,王二八又一一倒满,举起杯道:“耿副、贺师傅、小刘、小赵、二叔,感谢您们不辞辛劳给我们背阴箐送良种补贴来,我代表背阴箐一百一十个群众敬您们一杯。”他说着又一仰脖子灌了进去。我们只得舍命陪君子。

我们正在吃饭,背阴箐的村民已经等在院外了。摆下饭碗,耿副刚说:“发了,发了好走路。”院外便涌进来一大群男女。

我已喝得晕晕乎乎的了,不敢冒然数钱,便拎了点名的差事,点钞票发钱的重任就交给小赵完成了。我在晕晕乎乎之中,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中国百姓太容易满足了。就拿这次良种补贴来说吧,虽然最多的也不过领了三十多块钱,少的才十来块,但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感激。不到半个小时背阴箐全村的良种补贴就发完了,毕竟这只是个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良种补贴全部才570元钱(每亩10元钱)。

发完良种补贴已是下午一点半,冬季的天黑得早,我们再不敢打顿,五人紧走慢赶,总算在下午五点赶回了月亮湾,老王竭力挽留,说要走也等吃了晚饭。当时,菜也将上桌了。但耿副坚持要走,说是年头月尾工作忙得很。

老王见真留不住我们,叫文书小姚抱来四瓶脉动,每人一包珍品云烟。不,准确说是耿副、贺师傅两包,小赵和我各一包。

“饿够了吧!弟兄们。”车出月亮湾,耿副回头看了看我们说。

“嘿嘿。”

“我知道你们今天辛苦了,当公仆哪有不辛苦的,哎!要不,今晚上去通清河吃水库鱼去,工作要干好,肚子要吃饱,毛主席老人家曾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耿副见我们都没吭声,就说。

“我们听耿副的!”小赵和我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只要有吃喝谁不高兴?

“三菱”车一入省级油路便调头往南直奔裕康县魔芋镇。途经魔芋镇加油站,耿副说:“加点油去,免得吃了饭回来没得油,跑球不成。”“三菱”车驶入加油站,加了一百块钱的油,耿副付款开了发票,又甩给我们每人一包玉溪。

通清河鱼馆在群山环抱之中,前面一丛疏落有致的金竹,竹林外边就是烟波浩淼的通清河水库。四周山上是青翠欲滴的青松,鱼馆旁又是一丛青青翠竹,以及即将萌芽的桃柳,一条清澈的小溪在鱼馆左边潺潺流着,清新,清爽。根本不像咱文房镇,一条小河塞的净是大便、果皮、烂衣破鞋、妇女卫生巾⋯⋯

通清河鱼馆的鱼,都是当天从通清河水库里捞上来的,新鲜却又没有喂过饲料,这是它能吸引远近食客的最主要原因。

跑了一天山路,大家实在是饿极了、累极了。我们三人要了瓶茅台,贺师傅要开车不能喝酒,老板拿来两瓶红牛。鱼是最简便的酸菜鱼,但我们吃得都叫爽,味道确实比我在文房镇任何一家吃过的鱼都要鲜美清香得多。

我和小赵轮番给耿副敬酒,贺师傅也以红牛代茅台,感谢耿副把我们这些小职员当兄弟。

“这话,这话我⋯⋯我不爱听,小⋯⋯小职员咋啦!哪个有天大本事的将军,也⋯⋯也少不了,冲冲冲锋陷阵的兵⋯⋯”耿副涨红着猪肝色的脸结巴着。

“是,耿副说的是。”我们都为耿副的见解和认识境界所折服。

酒足饭饱时,我站起来掏钱。耿副一把把我按回到凳子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趔趄,但还是稳稳当当地坐了回去。只见耿副说:“跟我办事,怎能让你们掏腰包,我付——我——付——好——好整。”耿副挣扎着付了钱,让老板开了张发票,顺手塞进黑皮包里。

我对耿副顿生感激,也为自己刚才的冒失捏了把汗。我兜里才装着350元钱,想不到耿副掏了680元,要不是耿副,我多尴尬呐!

“兄弟们,今天爬了一天山,浑身是臭汗,回去恐怕要让老婆蹬下床来喏!先去魔芋镇洗浴城洗一把。”

我们都觉得耿副虽从政多年,人仍然特幽默,特会待兄弟。

洗过桑拿,做过按摩,浑身疲劳仿佛被流水冲走了般舒服。到家时,已是午夜两点多钟了,老婆心疼地说:“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嘛!我说这下乡真不容易呀!难怪大家都怕,这耿副也是——”

三天后,耿副拿了一沓票据让我去财务科报销。我扫了一眼票据,既像我们那天下乡的,又有些不像。

从财务科领出钱来,我立即送到耿副办公室。耿副接过钱点了一遍,从中抽出一张50的递到我手里说:“小刘,这是你那天的下乡补助,小赵、贺师傅的也是一样——50块。”

我这才知道自己送去报销的那沓招待费、油钱等等都是我们那天下乡的开支。

送570元良种补贴,要开销2350元,还不算吃掉王二八家两只肥大的公鸡,这补贴也送的太贵了。

明年,背阴箐的良种补贴,耿副还会叫我们一起去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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