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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他化说

2009-09-29

文学评论 2009年4期
关键词:归化孔子文学

栾 栋

内容提要他化是文学的底色品格,化他是文学的生存一诀。化他是近代以降文学自固的常态,他化则成了当今文学多少有点忌讳的话题。文学他化牵系著大年和小年的一体两面。我们用了文学他化的“生态学现象”、“系谱学命脉”和“化道性端倪”等用语,着意回避了“规律”、“原理”、“法则”的支配性程序和话语抢注的霸权,目的就是要让文学思想走出既成套路的束缚,至少摆脱文学门类排他性的术语特点。

物有年轮,是小年。道有年轮,是大年。就文学及其理论而言,东西方数百年来开发的各类学说虽然汗牛充栋,其实只是小年的诗文才情,尚非大年的起承转合。从小年论文学,文学只是这样或者那样的精彩。从太年论文学,文学则是如此却又非此的淡然。在文学规范角度,看小年则局部有成,于文学的演化层次,顾大年而宏观无碍。如何才能关照两方而又超脱两方?笔者的文学他化说是一种兼顾两端的统筹,是一种吻合双向的圆通。

我之所以如此重视文学他化说,是因为这个命题涵括了三个大的方面,一是文学生态学的流变,二是文学系谱学的通和,三是文学道化性的升华。文学生态学流变是小年与大年的并发,文学系谱学是大年与小年的同流;文学道化性升华是双年与飞年的共舞。双年是指大年与小年,飞年是指在此年而又届彼年的套年与化年关系。下面我们就从这三个方面阐发文学非文学的他化特点。

一、文学他化的生态学现象

大道是华夏先民对人文宇宙的哲理,隆概括。大年是先秦哲人对大道运行的寓言式度量。小道是中古学者对文学器制的伦理性压缩。小年是当今学人对文学领地的学科性执着。自近代以来,文学地位表面上不断攀升,骨子里却自我器化,文学生命貌似固若永年,实际上则脆弱不堪。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越是将小年当作永恒,在小年中拼命自卫,越是如涸辙之鱼,而不知生态学逃活的鲲鹏之化。小大之辨,在这里如此怪诞。而文学他化给于我们的启示,恰恰是大道生态学的人文体验。此处所谓文学他化的生态学观照,旨在从人文化成中梳理出文学的三种大的流变。文学他缘而来、他适而去和他辞而异。

1.文学之他缘而来。他化是文学的底色品格,化他是文学的生存秘诀。化他是近代以降文学自固的常态,他化则成了当今文学多少有些忌讳的话题。自从文学在社会中划出领地且自成一体,文学不断自强,不断自固,不断吸纳,反复完成着文学是文学的化他过程。与之同时,文学是文学的自我意识也日益疏远文学非文学的辩证涵养。文学化他的机制在畸形演化,文学他化的性能也在片面显现。文学领域成了培养复述才情和提高鉴赏功能的技术门径。文学理论如同横剪竖裁的学术利器,文学史志恍若纵南贯北的高速公路,文学著述好似辛勤园丁的艺苑花圃,文学学科不啻培养工匠的操作平台。如何真正地透解文学他化,如何摆脱这些功能性、技术性和速成性的方法看文学,文学之他缘问题首当其冲。文学他缘是文学他化中的首要问题。解析文学他化中的他缘现象,实际上是换一种活法亲近文学,文学与人文自然的另一种生态关系就会从文本的四面八方欣然而来。这是一种文学与道共生的他化现象,也是文学植根他在的缘域禀赋。

从道文一体的本能造化来看,文学并非不断进化的线性运动过程,而是大道启蔽的意象生态现象。大道也不是玄秘的抽象概括,而是与你我有关的周天性他起之动静。从根本上讲,大道是周天性的境遇,因而道不外求。文学作为大道自身的圆觉宏照,本原地含括第一性的他(袖)在。此处他在含袖,是因为他带着神圣之袍的气质。袍在之神圣性,是因为其前在的难解和费解甚至永远的不可穷解,也是由于其数不胜数的机遇和巧合,更是由于其微妙的灵气和超凡脱俗的造化力量。这些原因构成了我们所说的启蔽。

启蔽,是打开遮蔽,即解除遮蔽,启蔽,是启动遮蔽,即开始遮蔽;启蔽,是原始要终,即始终共体。启蔽双关互根,直接与大道的根本性特征——阴阳互动——兼合。从透彻的圆融性上来讲,文学与大道启蔽合一,她把大道启蔽的动静演绎得出神入化,以至于人们从古以来就懂得立象以尽意。

由此而言,文学缘而域,域而缘,缘域合,意象通。称之为大道缘域的意象生态,就是说文学在缘域处与大道一体。她不是载道之体,不是寄生之物,不是把玩之美,而是大道启蔽的意象生态,是人文缘域的目击道存。在圆融的周天缘域,文学本来就不是用来养财致富的工具,人们开发利用文学,自有其不得已的原因,但是真正的文学精神则是大道的本根无他有袖。文学有袍,披露的是大道的缘域脉象,是大道启蔽间阴阳互动的消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文学大道之行,以周天缘域为公。

2.文学之他适而去。在人文自然的渊深境界当中,文学是最有力而且最有智慧的生命演绎。“我”乃他化之喉舌。作品是以“我”为聚焦点的他化性结晶。那一个个署着“我”名的作品,其上下前后左右内外,哪一处看不到隐形或显形的他者呢?表面上看,作品是“我”的产物,“我”是作品的生身父母。深刻洞察,则“我”是水珠,“我”是小草,“我”是彩霞,“我”是星云……,“我”的一切根于他在,源于他动,借于他助,得于他磨,倘若在一个更大的境界中腾挪,“我”会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他者,或者说“我”归根结底是他在中的一员。且不说有许多作品压根就是无名、化名、匿名或众名的玉成,文学之“我”就是这样一种是“我”非“我”的成就。

文学史化是他化的歧路亡羊。他化的反观是文学的另一种真实。从文学史长河逆流而上,我们立刻会发现,程式化了的文学史,实际上是各种文学他化的消匿现象。现当代审美主体的解构是文学他化——异类化、物情化、去魅话语化的现实趋向。近代人性创作的凸显是文学他化——群体化、科学化、意识形态化的集中体现。中古诗文套作是文学他化——文史化、神学化、互文化的节外生枝。上古经典文本的形成是文学他化——政治化、伦理化、宗教化的现身说法。远古神话传说的口述是文学他化——自然化、精灵化、巫术礼仪化的空谷足音。这些个文学代沟的分水之处,都可以见出文学他化的无形利刃,它将文学分解成一个个隐没在历史山水后面的非文学现象。

这是一种文学他适。文学不但以祥和的道化生态与宗教、艺术、历史、哲学、政治、经济、军事、教育、科学等门类相生相克相反相成,而且在自身的演化中时生时去,时变时异,时集时散,时综时离,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姿色,潜化着无穷无尽的变数。尽管才高八斗的理论家们都做出了不凡的见解,甚至发掘出了据说是铁的法则与金的规律,然而文学的神话仍然神出鬼没,文学的传说依旧口是心非,文学的体裁继续横生斜长,文学的意蕴不断推陈出新,文学的触角总是与道俱化,文学的变数永远风来雨去。就说时下的网络文学和手机段子,你不得忽视文学在其中潜生暗长的巨大活力。而且不要忘记,走向深空觊觎太空的科技文明和芯化气化的未来世界,给人类准备了无法预测的神奇缘域。

我们在这个段落用了他适一词,这个词很恰当地表达

了文学非文学的反常规命题。一个适字,计有,到,去,应,嫁,宜,畅,巧,偶,刚,仅,若,探等10多种缘域性内含,尚不包迪(di,嫡、主、厚、重)、道(zhe,责、贬)以及道(ti,惊、恐)等通假义硬。适之为字,淋漓尽致地蕴蓄着文学他化的生态性力量。文学非文学,就是文学他适。文学他适,就是文学非文学。这两个命题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启蔽性文学的道化缘域。文学道化与启蔽缘域,丰富的声息互动互合,复杂的根须相养相依。退一步讲,“文学他适”就是文学非文学多重义理的示意,是笔者为当今文学减压释负的尝试。毋庸讳言,一旦我们悬置了司空见惯的文学观念,文学立即向我们呈现出其另一种真实的神情——他化运动。文学生态的缘域启蔽,他化他适,脱却了文学规矩前台后院的名缰利锁,跨入了时空交错的沧海桑田。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可以说,文学趋道之适,以他化错综为命。

3.文学之他辞而异。他辞而异,涉及到人文的几个大的层次,关系到文学本然、文辞斐然和文史必然。他辞,一是文学“他”之告别,与之相应的便是在场与不在场的差异;二是文辞“他”之修养,与之吻合的就是词采文意的变异,其三是文史“他”之沉浮,与之关涉的则是文学大生态的陵替。三种他辞而异都契合文学及其生态构造的沉潜涵养,也钩连着文学及其命运的启蔽归藏。

首先,他辞而异是文学之本然,所揭示的是文学的告辞现象。在原始文化与文明文化交替的先秦时段,他辞式的文学如蝉蜕,似涟漪,以后者登场前者退场的方式倒卷而后成。众所周知,神话显,混沌喘。传说兴,神话淡。《诗经》妍,传说媸。史传著,传说歇。在反复倒卷的过程中,难免形成层叠性的累积,后来之集大成者往往将自己看作历史的制高点。有一些他辞状况是以藕断丝连或隔代相亲的方式新陈转换,上古的学术根典就是很好的范例,《连山》开,自然缺。《归藏》成,《连山》远。《周易》演,《归藏》闲。子书昌,道术裂。史家一,子书钳。古易的简易、变易、不易,不仅是占卜的术数之变,而且是华夏思想文化的川谷陵替,炎黄精神涡流的星移斗转。也有一些他辞现象是以文化征候群现象新陈代谢,,或以人文生态的变异而与世推移,诸如,乐府兴盛,《诗》统收敛。玄风昌炽,乐府幽咽。黄老告退,山水方滋。诗词歌讴,质文代变。戏曲小说,各擅胜场。影视传媒,风骚空前。这些个亦去亦留而且异乎寻常的他辞现象殊堪关注。有时退场者在登场者身上凸显,有时缺席者在到位着身上暗附。告辞了的东西,在后来的样式中改头换面地出现,差别与赓续在他辞而异中时隐时显。

其次,他辞而异是文辞之斐然,关系到品文释学的大小文情。总体上来讲,他辞有三义,其一,语言文字是大道的家园。道生万物,万物有文,语言文字是道文之精华,物文之翘楚。这是说属他之文辞原本是大道造化之缘域启蔽,是道文物文之集中体现。道文与他辞互为表里。其二,语文辞采是文苑之翰林。刘勰对此有中肯的评断:“夫文象列而结绳移,鸟迹明而书契作,斯乃言语之体貌,而文章之宅宇也。”他认为文字符号是语言之体貌,结采成辞是文章之寄托,文字语言是华章所依附之他者。其三,他辞而异是文学之心术,才情之异动,创作成败之关键。刘勰曾用隐秀来表述其中的奥妙:“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会也。”《文心雕龙》的《隐秀》篇将他辞的隐秀特点表达得淋漓尽致。他辞式的道文是远古的呼唤,他辞而异是有待还家的逆旅。他辞式的宅宇是文章的肌肤,他辞而异寄托着通变的深衷。他辞式的隐秀是创作的灵枢,他辞而异蕴生着深文余味。质言之,他辞而异是充满期待的吉光片羽,其底蕴远非心术文情的互动可以穷尽,其所出息的也不仅是文学的修辞功能,至少还有许多极具诱惑力的精神现象需要探索。在这些方面,他辞而异是人类永恒的话题。

最后,他辞而异是文史之否(pi)然。然为是,为顺,否是逆,是穷。此处之所以讲文史之否然,是因为文史变故中不仅包含着文学变数,而且构设着文学生态及其变化的大走向、大环境和大背景。他辞为长眠,其所异是其拥山抱水的等待。巴比仑社会、古埃及王朝、古印度世界湮灭了,他们的文化积累在天地倾覆后沉埋,他们的部分文化遗存在沉睡千百年后又被发掘出来。古雅利安、古希腊、古罗马文化先后陨落了,然而他们的创造因子在历史长河中潜存,他们的文艺精神在后世改头换面地问世。他辞为远徙,其所异是突破生存危机的战略转移。读《旧约全书》便可知晓,以色列先民攻城略地,避实击虚,出埃及、占戈兰,经磨历劫,以铁血与信仰实现种族绵延。他辞是遁世,其所异之处则是以另一种活法与世俗压迫势力周旋。佛教、基督教传导的便是这样的精神。他们脱开了原发地,在地球的其他地方讨生活,在精神的空灵境界寻寄托。诚所谓,流出高地载血泪,回头不似在山时。其启发还在于深沉的局外悬置或界外思考,不论是文学抑或文史,他辞是复归的前提,异显是再起的谋略。

他辞作为文学之本然,通文变之大要;作为文辞之斐然,见文情之隐蔚,作为文史之否然,窥盛衰之无常。三他根同而位变,三辞义歧而本通。三他迭合于异义,足见生态现象之诡谲。三辞殊途而同归,暗示历史长河之舛错。真理如血浆,从错误的种族中流过。文史像脓疮,在美艳的酮体上溃烂。时空似漏斗,经岁月的折磨后聚合。他辞若裂隙,由人性的考验下曝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还可以说,文心辞道之异也,以才情逆旅为正。

概而观之,文学他化的生态学现象是自然与人文的偶合,是历史和逻辑的变调,只有在大道的不言中才涵括着其真正的精华。他缘启蔽,只是开显文学周天之大公。他适错综,仅仅交织文学复杂之命脉,他辞隐秀,无非曲致文学沧桑之然否。说不可说之言说,文学他化的缘起是人文学术的大端。做不能做之比喻,道文一体的生态学缘域有如大年包小年,周天启蔽的现象学意向不啻小年见大年。原始且要终的真谛就在于周天环护的人文自然,文学非文学的奥秘根植于系谱学纹理的自我非我夹层。

二、文学他化的系谱学命脉

文学系谱学一向被理解为文学族群的系统性擘画,从兼容并包和相反相成的意义上,其实应该视之为文学他化的核心研究。是由词根(基因)与词尾logie(原理)中间加一个表示徼向(方向、目的)、悖反(非、无)等含义的中联缀词a所组成。它实际上包括了文学相反相成、相生相克、相拗相顺等许多义项。遗憾的是系谱学专家们只致力于种系表面,以致于其“是我非我”一的“命脉”至今被忽略。由此而论,文学系谱学不仅是关于文学系统的谱牒,而且是组合文学悖论的遮诠,甚至是非系统乱码的原装储存。近代习见的各类文学史、文学批评史、文学原理、文学概论是其分支。现当代涌动的文学裂变、文学解构、文学遁形也在其笼罩之中。为了行文方便,此处仅以文学的三悖为头绪,对其中的几个关键问题做系谱学的考察。它们是文学的自性他性、自在他

在和自律他律。

1.文学之自性他性。

文学性与非文学性。文学是什么?这个问题实际上是近代人的苦恼。上古和中古时代的文人,当然也在某些角度意识到了文学的特点和价值,但是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不是思考文学是什么,而是文学属于什么。反复探讨文学是什么主要是近代特别是近200年来的话题。文学是什么主要是对文学的本质及其特征的分辨,这是文学系谱学的性征判断。文学属于什么涉及文学来龙去脉的关系梳理,这是文学系谱学的脉络厘定。

文学“性底性”之根性。以文学性立论,考察的是文学是什么,从系谱学切入,追究的则是文学的根底性。这里提出“性底性”的问题,意味着我们是在时下文学性研究止步的地方开始艰难的跋涉。探索“性底性”,即系谱学的刨根问底。此处特别将物性、巫性、吾性提出来强调。物性:物,杂色牛,象征品类之多样。文学之物性,文学中的亚人性,其中沉淀着抹不掉的物性牵连和畜群意识。物性牵连是最遥远的自然积淀,畜群意识是最深层的文学底色,二者共同构成了文学肇始的自然质地。文学之嗜血、臆态、歇斯底、宠物、好色等因素均与之有关。人类及其文学的自然性根基和秘密就在物性中。巫性:这是物性一人性一神性三角关系中最活跃的一方。它是物性与人性之间的纽带,也是人性与神性之间的桥梁。其通自然、近鬼神、接人脉,是文学前在的灵气渊源。吾陛:我一您—御。至少在孔子、墨子、甚至孟子的时代,吾字的多种含义仍然存在。物性、巫性、吾性,这三性是人类由动物转化为智能人乃至原始人的极其重要的过渡,也是原始神话、原始宗教、原始传说产生的早期原始文化基础。在这个层面,文学的最早因子,如物情、诡异、想象、语音、巫舞等文艺根须逐渐生成。这些成分不完全是今之所谓文学,但是它们恰恰是文学的最原始的母胎。

文学“性非性”之品性。这里有必要把文字、情志、体裁提出来解说。文字是比文辞更小的语言单位,也是文学生成的细胞。作家或诗人当然是文字的主使,但同时也充当着文字的操手。在思想情感的表面上是作者用文字;而在无意识的深层则是文字用作者。这一点,在汉语方块字的取象会意方面体现得尤为明显。情志是人类的意识之花,是文学的神经元路。诗文情志,莫非“我”出。这是作者撰写和文学鉴赏的浅层感受。缘情言志,均有“他”属。这是情志汇聚和思想挥发的深度体验。体裁是文学样式的构造,也是文学形态的结晶。文字作为文学的细胞单位,蕴生了审美体性的行藏;情志作为文学的神经元路,吐纳着诗性文化的行色,体裁作为文学的样态构造,折射出艺术精神的结晶。细胞一神经一形态,文学谱系中无处不见的三种成分。由小言,细胞中见神形,从大看,神形中有细胞。三个方面共同构成了自有品位又可让人品味的风采、风神、风格。品味与品位同曲异工,都与文字、情志、体裁的表里虚实息息相关。他方品出的性往往与自以为是之性大不相同,表现出文字、情志、体裁的无穷变化。汉语中的品字三口,隐含了上述三大块结构性的兼容互包,非常传神地披露出了“性非性”的体质、气质和性质的和合。

文学“性连性”之复性。这里所说的性,既指男女性之别,也指族性和文性之别。西方的各种理论曾经把性别、族别、文别区分得十分清楚,其实这种区分本身仍然属于“性连性”的一个方面。中国传统文化从源头起就对“性连性”有着更深入的理解,不但讲男女有别,也讲阴阳性互包互含,而且非常重视非阴非阳和亦阴亦阳的现象,特别关心中和之性的理论和实践。不仅文学中的性别如此,族别也有不断融通的分合变化。陈寅恪先生曾说,民族以文化分,而非以血统论。文化在交流中,而不是天然生就且一成不变的“狗头金”。文别更不必多说。题材、体裁、文本……哪一处没有“似曾相识的陌生人”?不论东方还是西方,关于“性连性”的复合认知逐渐趋于共识。文学中的“性别”差异反而促动中和状态的生成和隐显。文学中的“族别”分野结果也有仁爱思想和人道主义的孕育和扩展。文学中的“文别”条理最终隔不断文本交织的互补和互动。

再往大的方面看,中国人于兵农医艺的宏观区别,潜在性地保留了自然性人文的天人合一。中国人于经史子集的大概划分,深层次地呵护着文史哲互根的学术传承。中国人于琴棋书画的互相涵养,艺术性地陶冶着天地精神。中国人于诗赋词曲的雅俗共赏,多向度地辐辏着华夏文学的诗性智慧。一花开放若自生,天地气息共玉成。万紫千红相濡染,始信文性有复性。

2.文学之自在他在。这是文学存在方式的理论自觉。自在他在是指文学此在彼在的时空性去留。其体性是内化了的外在,即内容、形式、结构,与自然、社会包括科技诸因素的盘根错节;其交往是互动性的赠答,情兴、交流、授受,在文坛、商场乃至战场各方面顾盼生姿,其科别学术的离合,门户,邻里,和合,使领地、飞地以及时空大生态相互滋养。文学既在此,又在彼,既在已,又他人,既关心,又及物……,凡此种种,犹如果林、果木、果实、果肉,品类繁盛,相养相成,物华天宝,下自成蹊。

文学体性是文学自在他在的果实。从文学的成果来看,可以概括为内容与形式的结缘。内容是先前形式和当前形式的因果性渗透,形式是历史内容和现实内容的质感性积淀。文学成果作为内容与形式继往开来的生发,本质上属于自在他在的赓续与沿革。从文学的生产来讲,可以抽象为作家与社会的博弈。文学在作者这边,文学也在社会那里。文学在心,文学亦在物。作家的才情随物而婉转,社会的风云与心而徘徊。从文学的消费方面剖析,其抵抗腐化的自性屡屡被出卖,而市场化的机制也神使鬼差地驱动了文学。文学成果是痛苦的结晶。痛苦是自在他在整合的艰难。马克思曾对生产与消费的辩证法有过很精辟地分析,他认为生产是消费,消费也是生产“。文学生产是消费,消费着社会关系包括作者精神创造活力在内的各种资源。文学消费也是生产,生产着文学人的写作压力和创新冲动。文学生产与消费的一体两面与连体互动,说到底是其自在他在体性的他在自在表现。

文学交往是文学自在他在的果肉。文学交往是赐予,将自己的美味和盘托出。文学交往是吸纳,把他者的优长变为已有。文学交往是讽喻,婉转的批评不带杀气。文学交往是沟通,无诗的学习难以言说。就文学大类别而言,交往是繁杂果林的物竞天择。依文学小体裁而论,交往是众多果苗的移花接木。从文学媒介方面看,交往是无数果花的招蜂引蝶。在文学兼美角度讲,交往是各类果品的拼盘什锦。遗传有序之时,交往是每棵树木的传宗接代。物种突变之间,交往是某类果种的偶然际遇。苗木有他,层林你扶我持。果肉无私,果客各取所需,文学自在他在。文学的林木是储存器,把日月精华变为年轮。文学的果实是聚宝盆,把爱恨情仇冶为珍品。文学的食客是幸运者,把众多他在化为己身。看《原人歌》,可见神话思维的起源篇。听荷马唱,能知史前传说的传感器。诵“诗三百”,沐浴华夏先民的风雅颂。读庄子文,

领会道通天地的精气神。文学成就,其实就是六合交泰的嘉会,是群己摩荡的奇响。所谓文学经典,无非是诗意栖居的集贤庄,艺术交往的会英楼。真正的文学精神往往不在经典中,而是在经典生成的前提与过程,在林木掩映的叉道与驿站。

文学科别是文学自性他性的果别。文学家族如同形质多样的天然果林。品种丰富,琳琅满目,质地繁杂,滋味迥异。文是万物华采,诗是天人互答,赋是贡献转致,词是诗文交织,戏是游艺连缀,曲是弦索乐歌,小说是虚实的拟态,影视是自由的物化,文论是析理的识断,诗品是鉴赏的升华,子集是著者文本的总汇,选编是个人或同派作品的组合。文学有了史传,便有了自得;有了原理,便有了疆域;有了学科,便有了块垒。时空有了捷径的隧道,作家有了包装的车间。近代文教,文学从人文部落中划出。文学内部,板块也日趋分明。史论割裂,中外分置,断代如鸿沟,流派似天堑,昔日天然的人文生态一去不返。通识者当然呼唤文史哲学还家的大局面,师爷派依旧坚守学科封疆裂土的小王国。融会贯通的研究不可忽略。古希腊人用诗学连接文学与哲学,中国古人以诗文陶冶性情与鸿业,文艺复兴成全了一批多面大师与才俊,后现代思潮推动了解构性的精神与学术。文学是与天地精神相通的自然人文,我们期盼文学科别原生态的恢复,非常赞赏文学园林的自然化培植。这样讲不是不要分野,而是有疆无疆,在疆非疆。不是不要科别,而是要把学科的森严壁垒,变成通脱的田间阡陌。开放门户,涵养群科,消除隔阂,使文学增色,在文学内部互通有无,让文学近邻礼尚往来,为文学周天钩深致远。文学那种由来己久的三才合一或可得到自然的养护和充分的发挥。

在文学内部,他属之飞地由同怀而泯合彼此。在文学之外缘,自统之领地因开放而消弭间隔。从彼在的角度看,此在是吸纳了他在的此在。从此在的角度看,彼在是穿插进自在的彼在。文异文而群文,在非在而共在。自我非我的悖论式生发融汇,是文学谱系的永恒运动,而最佳的看点就在这非彼非此之间。

3.文学之自律他律。自律指文学内在的节律,即自身的免疫系统和抗干扰的能力。他律是文学与其相关事物难解难分的联系,是文学受制于后者的复杂运动。我们把自律他律合称,是因为二者的辩证关系已经进入了合而观之的时代。

古人论文学总是将之附属于他在事物分说。文学二律的意识产生于分工急剧发展的近代社会。二律合观则始于百科全书式学者的抽象性思考。最早的思想萌芽来自马克思的文艺美学观念。马克思关于存在与意识、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审美创造与异化问题,这些方面的作用与反作用,都构成了自律与他律的有关方面。马克思的贡献是摆出了这些个相互关联而且相互作用的方面,解析了上述每一个对子的矛盾统一关系,但是尚未明确地说明自律他律关系的系谱学功能及其异常特点,也未提纲挈领地论证自律他律所体现的他化性生态。从康德到马克思,哲学家们过于强调原理、规律的东西。现当代的理论家们甚至将规律的强力逻辑扩大到文学及其研究的所有方面。如何做到既尊重规律而又不神化规律?如何将规律还原到适得其所的程度?这也是我们在文学他化思想中要考虑的问题。系谱学是首当其冲的尝试。

从社会系谱学角度透视,自律他律是硬原理(上下层关系)与软原理(如人的本质力量思想)、小原理(审美意识形态)与太原理(历史唯物论)、是原理(他缘他适)与非原理(他辞而异)的错综交织。从生态系谱学方面解剖,自律他律是杂交生成(自性他性)与异脉共生(自在他在)、多科互渗(在科非科)与众语喧哗(复调互文)。从文史哲学的吊诡性而论,也可以见出文学自律他律的正常反常(自我非我)、交相迭合(历时共时)、物我互动(异质同构)、家族互补(相辅相成)、天人集约(缘域启蔽)、时空错杂(辞异他殊)、生于错位(本根在界)、成在逆旅(本真在否)等要点。这样的自律他律应说是文学及其命运的张力结构,是文学及其理论的永恒迷宫。

然而张力毕竟可以协调,迷宫总有网络得以寻绎。当人们抓住自律他律在和谐与不和谐相互依存中的关键之时,奇迹往往会发生。成功的作家和理论家对此是心领神会的。社会系谱学的自律他律是文学生发的老问题,生态系谱学的自律他律是文学脉络的新矛盾。两种悖谬都在文学他化的焦点上殊途同归。在这里,文学研究的大年与小年历时共时。我们不仅可以期待系谱学剥茧抽丝时的有目共睹,而且可以预见文史哲学理清错综后的丰收场景。

三、文学他化的化道性端倪

聚焦于他化的文学现象学,披露的是道化性的缘域消息。集合为悖论的文学系谱学,昭显的是文心式的诗学钻仰。这两方面均属学兼中西的文学释读,在学术的深层诠解了文学的是非悖谬。突破了现象学和系谱学的他化生态逼近了新的吊诡,理论的彻底要求超越自身的圆通性作为。那便是他化思想的化道性升华,是文史哲学的非我性期待。

笔者关于文学他化研究的努力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原道性的探索,缘道性的品鉴,和化道性的畅神。这也是本文力求阐明的学术大旨。他化研究是道化的,也是化道的,是原道的,也是远道的;是缘道的,也是援道的。长期以来,人们一门心思求道、遵道、载道、贯道、明道、演道,充其量只是在原道,而忽略了道学中应有的远道、缘道、援道甚至化道,这是人类所有中心主义和堡垒思想使然。本文只从文学他化切入,但是也涉及大道的高下精粗以及人文的成毁利钝。此处我们从文学辟化、文学归化和文学无化立论,以期与道俱化、缘道而鉴,最终追求化道而神。

1.文学之辟化——文学他化的关键之化。对文学他化之辟化,是易辩法在文学他化中的创辟性运作,是辟思多义的通关性开合,是文学他化的涟漪式激荡。辟之为思,其根据是大道的阴阳辟化。阴,阳,辟,是三而一的集散性运动,而非道学家所谓阴阳两极互补。大道本身是吊诡的。辟思之于阴阳,是对大道无穷变数的是一非一化的一多性的耕播。就对立统一、量变质变、否定肯定的方法论而言,西方的辩证法抓住了辟思的一个技术性功能,尚未触及辟思的留放性易理,即本根在界,本真在否,本能在化的去中心变通。换言之,辟思熔易理和辩证于一炉,合文学他化与辟化于一体。文学他化是辟化的一种表达,是辟思在文学天地之全方位运作。反之,辟化是对文学他化的启蔽性补助。辟化切中肯綮地抓住了文学是己非己亦此亦彼既留且去的他化要点,同时创造性地解救了文学他化带来的过于消散甚至流荡不返的弊端。

在文学经历了是附庸、是文学和非文学的历史演变之后,文学辟化势在必行。当文学正处于他化大势所趋之时,提倡文学辟化非常重要。我们说辟思是易辩法的现身说法,就是说易理之偏阴柔和辩证法之过阳刚在其中会而有和与辟而成一,就是说文学昔日之起承转合与当今之他化趋势在辟文学中别开生面,就是说文学成学之主动被动与文学他化之施动受动都在一个辟思中舒卷自如。古希腊哲学家

绞尽脑汁想寻找出以一解百的术语而不能。我们看到,辟化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通化性的门户。阴阳于辟成化,刚柔于辟得体,开合于辟有兼,动静于辟相宜,去留于辟不分,主客于辟为一,彼此于辟变转,心物于辟启蔽,精粗于辟同好,高下于辟默契,雅俗于辟通转,妍媸于辟共慧,古今于辟有约,统独于辟和美,文体于辟通化,形神于辟旷怡,元亨于辟利贞,他化于辟回归。不难理解,辟思化解对立于无形的特点,有效地把握住了文学他化的复杂局面。在更广泛的意义上,甚至可以说辟文学不仅是揭开文学他化谜团的关键,而且也是解决当今西方后现代难题的一把钥匙。

战国以降,辟思的因素在文学长河中潜移默化。秦汉以前,辟文学曾经有过一次壮丽的日出。那便是庄周及其《庄子》。庄子是辟思和辟文学的杰出代表。庄子对自然与人文以辟明之,对北鲲与南鹏以辟变之,对生离与死别以辟统之,对痛苦与欢乐以辟释之,对良材与散木以辟说之,对技术与艺术以辟解之,对可言与难言以辟圆之,对三言与不言以辟合之,对哲理与文学以辟通之,对祷杌与春秋以辟放之,对体式与风情以辟化之,对庄重与周全以辟安之。一言以蔽之,若论辟学,庄子是第一高手。辟学大家不会见于春秋之前,上古风范不时兴也不会有辟思的要求。辟思巨擘有幸生于战国之时,秦汉专制封杀或窒息的就是敢于辟学之人。中国的千秋帝王统治泯灭了辟学的火种,辟思的因子由之成为根茎而潜生暗长。战国时代为庄周及其同好创造了争鸣且怒放的自由空间,也为他们提供了秀出并洒脱的南风楚俗。庄子在天地间逍遥,庄思在子学中佻达。l扶摇开六合,潇洒洒辟百家,可以说庄学在其时便是辟学。辟学,核心的裂隙之学。辟学,缘域的和合之学。辟学,年少的老成之学。辟学,青春的龙钟之学。辟学,简明的神秘之学。辟学,空灵的翘楚之学。这里说的青春年少,指《庄子》在道化化道大年轮中的情采。与秦汉以来的文学流变和当今的文学观念相比,《庄子》是一指千年的老成之学。《庄子》有童心而老于世故,善辟思且与天地精神往来。庄子是与道俱化者。

2.文学之归化——文学他化的根本之化。姑且不论近代学科分类。就古代文学而言,他化从人文化成,他化向人文化去。孔子所谓“文学,子游,子夏”,说的正是广义的文学。这是从大处擘画。如果在小处观察,则可以把文、史、论、说、诗、文、章、策归诸战国的分化。道术为天下裂,文体经诸子分。在先秦学科的演变当中,春秋时代是泛文学萌芽的岁月,战国阶段是大文科分化的时期。在政治上看,孔子维护社稷守家数,庄子属于山林守余脉,但是在学科龟裂方面,他们异代共举,殊途同归。都是挽狂澜听天籁的泰斗。他们都是大文科的捍卫者,也都是杂文学的会通者。《庄子》一书,不论内外杂篇,且文且诗,且哲且史,且庄且谐,且蒙且楚,杂文学乃至大文类的风貌形神兼备。《论语》、《诗经》包括近年整理出来的上博楚简,也可以看出孔子在泛文学方面的苦心孤诣。礼云乐云,至仁尽义,诗曰子曰,既善且美,抒情言志,文质彬彬,因材施教,学而不器。庄周和孔子,所处时代不同,归化文学的大旨不无相似。若论中国的文史哲三科根一,他们是一样的中流砥柱。

在学术思想方面,庄子与孔子也都是归化者。庄子复古复于远古,其精神倾向自然而然,归化归于天人合一。孔子复古复于三代,其祖述崇仰先王先公,归化归于天人合德。从流派看,这是儒道之别,在大端讲,则是古今后的三位归一,而且是天地人的三才合一。小年归化大年,是庄子的旷古玄思。原始以期要终,则是孔子的辟创壮举。玄思可以遐想而未必践履,辟创则不但要深思熟虑,而且得付诸行动。孔子不但是原道的思想家,而且是远道的教育家,还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归化大师。其归化是原道,因为缘域性的启蔽永远是人类智慧的源泉。其归化也是远道,行于远道,因为非现实的本真才有望追踪精神家园。其知不可而为之是根本性的归化,惟其如此才显出三位归一的不同凡响。孔子复古,追索了古道,抗争了当道,代表了厚道。长久以来,人们只是在与时俱进的意义上臧否孔子,那是在小年的尺度内衡量古人,我们从归化道化的精神上体察孔子,则是在大年的视野中观照圣贤。在人类归化的大年轮中,庄子代表了的文明文化圈中辟学性的少年早熟,孔子凸显了三代文化末尾原道性的中年持重。老子体现了原始文化终端化道性的老成。孔子的原始要终之思,是一种远过于庄子的根本之化。庄子复远古而不知所终。孔子举一反三且温故知新,返归始原而抗击现实,追抑大道以囊括未来,孔子不是唯进步主义者所责骂的反动派,而是道动于反的“反对者”,是原道远道的归化者。

就文化精神而言,孔子之意志体现了人文的中年心态。孔子之文史,是人类承重之文思。孔子法先王,尊尧舜,“开倒车”,是最具华夏文渊的归化思想。此处的归化是原道的归化。后来历代儒生极力将孔学现世化,实在是对孔子的不得已的误读。孔子之精神,是追慕古风的精彩。逆俗而动,背时而行,愿做丧家犬而不改忠诚,宁为漏网鱼而回归河海。此种归化是前提的归化。西方持“轴心说”的大师只知向未来的进步,不知到源头的回归,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孔子的情怀,是忧乐相兼的情志,忧虑而开朗,厚道而练达,执着而柔韧,好古而敏求。这不是华夏青少年思想犀利者可致,而是炎黄世家的成年之所思:忧国忧民忧天下,乐山乐水乐逆境。此处的归化是归化精神家园。我们讲孔子的原道是远道。说的就是其处道之远而求道之反,不合时宜而向道弥坚。人们津津乐道孔子对诗歌的一往情深,却很少看到孔子诗学的精神寄托。《诗经》之孔子守家园,《诗论》之孔子持性情,《论语》之孔子返大道。读《论语》,知孔子处兹不惑。读《诗论》,知孔子化感有方。读《诗经》,知孔子善“思无邪”。孔子之归化,于“思无”而达到极致。

3.文学之无化——文学归化的终极之化。对于原道性的归化而言,庄子之辟思和孔子之归化,是目的与手段的相对合一,是关键与根本的隔代问答。然而归化是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终极化境,庄子得其化而未臻无,孔子略其化而德其毋。化由其变而超毋,毋以其固而背无,化与毋都没有达到无之终极彻底。从积极的角度讲,辟思得化与归化通毋当然也有终级关怀,然而尚未进入超然的境界。在这后一点上,老子给我们打开了体悟终极之化的门户。

文学之无化是缘道道缘。介入中心,必有是非,缘道而行,了然局外。在道的边缘徜徉,便有了旁观者清的优势。老子没有专论文学,但是他谈及了任何文学都无法避开的根本性观念。真言不美,美言不真,老子以真诚混了一美丑。仁者不仁,义者不义,老子以原始稀释了善恶。自然长生,超然不死,老子以超然化解了去留。就这三种超越而言,老子的思想高度至今罕有其匹。老子以后数千年,只有相对达观之人泯除美丑,只有较前通脱之人化解善恶,只有更加成熟之人勘破死生。老子的思想是缘道而达道缘。他与孔子、庄子、吕氏、淮南之学道、修道、体道、悟道不

同,开门见山便是缘道而行。老子超越了原道,其缘道是援道,既援引道,又援助道。缘道之援道只有逼近道之缘域才有可能。因而缘道是抵达道缘的援道,是在美丑善恶生死终极处对大道的反思和推动。文学,更何况不止文学,可以说整个人文学术,正是在这种破天荒通宇宙的终级之处,方才得到文学非文学、文学他化或自我非我的最先也是最后的分说。

文学之无化是道化化道。老子用玄牝、夷稀、婴儿、低谷、溪流喻道,实际上述说道的生成。老子用无来解释万物的终极,反过来看,等于用化道逆证道化。还有那些个太上、太一之类的穷极性的词语,都在告诉我们,他是在大道生发处道化化道。这样的本真、魄力和气象,远非孔子、庄子等后来人所能比拟。这样的思想深度,只有通晓远古变迁、熟知三代典籍之周朝图书馆员老氏才可能达致文史他化的终极之化。老子有老年之文虑。然而《老子》返老还童,老而不乏朝气。远古文化的滋养陶冶,赋予老子老而少的精神奇迹。夏商典制的回光返照,给了老子独一无二的远见卓识。只有原始文化与文明文化的结合部才能有这样的老道智慧。庄子复古复于原始古道,孔子怀旧效法上古先王。老子崇无呵护大道根苗。从庄周而孔丘而老聃,我们这样倒叙逆述,不是要厚古薄今,也不是要发思古之幽情,而是出于中国思想文化和人类精神演变之必然。中国之道学奥秘实在不靠正解,道动于反,非逆取则流俗,非倒观则无终。人类之大道,如轴心环环紧扣,文学只会随之他化,而不会突发灾变而灭顶。需要忧虑的倒不是文学的死亡,而是这些古代智者后不见来者。天不生圣贤,万古常如夜。即便有文学,也不过是沉沉莽原之萤火点点。与其呼唤作家,不如为思想巨擘招魂。

文学之无化是远道道远。老子并不高抬审美。然而诚如刘勰所言,五千精妙并非弃美。一部《老子》岂止可作道教经典、政治参考或兵学秘籍来读,而且也是名副其实的诗化哲学。就文学他化的角度看,《老子》还可称作召唤未来的文学。无中生出了自然人文。无中包孕着未来世界。无,是大道形成的前提,是宇宙隐藏的面孔。无,也是人文终极的底色,是灭顶危险的转机。远道至于无,方知道真远。这种从当今文明高度,向往古大道探索的远道思想,与人类从此刻向未来星河飘移的殖民前景,正好构成不可或阙的双翼:相反而又相对,相远而又相近,相虚而又相实,相克而又相生。不难想像,外星殖民将会从如今之文明水准,顷刻坠入异星他球的不毛之地。未来殖民的人类子孙,将处于比地球原始先民远要恶劣的求生环境。远道道远是自然而然的过程。那将是新环境下缘道道缘的肇始。那是突破文明原则的道化化道的或然偶然。我们虽然不能描画未来外星创造的机遇与可能,但是可以反思古代哲人对人类远古乃至宇宙生成的记忆与揣测。老子的思想就是弥足珍贵的参考资源。他向远古洪荒伸展的思想触角,构成了未来外生世界不可多得的对应探条。他对宇宙人生的交叉权衡,展开了无中生有的未来学投射。在这种意义上,我们把老子的缘道当成未来道缘的虚实相生,我们把未来远道看作老子道远的比翼齐飞,我们把老子的化道比作未来道化的祖先伏笔,我们把未来一定会有的道援作为老子援道先人我心的遥相呼应。

在文明文化的轴承齿轮处,庄子以辟思性文学荒诞而庄严。在“两栖文化”的轴心链接点,孔子归化性文学厚重而孔硕。在自然人文的大道原生面,老子以缘道性文学原始而老成。他们那种超脱了死生、化解了好坏、突破了时空的文学还会发生吗?石在则火存。道无而文生。茹毛饮血之际,美丑自然趋一,泰山压顶之时,善恶戮力齐心,彻悟待化之日,视死自然如归。星外移民之后,此类现实或可发生。彼时彼刻原道原始的探讨,也许就是今日要终要归的先声。

毋庸讳言,我们取庄子、孔子和老子为文学辟化、归化和无化的代表,因为他们在本真上便是文学之原学,《庄子》、《论语》、《老子》在实质上就是道化、原道和缘道的根典。道愈降而愈离,史愈溯而愈旷,思愈反而愈真。……,当今人文的困境和人类的远景,愈向未来,愈加旷远迷离,中国先秦的文史哲思对于日益深空化、太空化和宇宙化人类,是一种难得的自然人文参考思想。逆推,是远道道远,是文化化文;上溯,是道化化道,是文学学文;为无,是缘道道缘,是他化化他。与自古以来以道为中心为圭臬为一切的思想不同,我们把道思和思道结合起来运作,就像宇宙远非一道可尽一样,道学也需要虚实相生,星云逶迤,无心有心,无成有成。在体系而非体系,出小隙而人大行。在宇宙无垠的深远变数中,文学他化无疑拥有不可穷尽的道化和化道机遇。《易》日:“亢龙有悔”。《传》说:“知几其神。”又云:“神无方而易无体。”文学他化之极致,不也是孕含着许多神乎其神的变数吗?

结语

文学生态学现象的他缘他适他辞,焦点在于揭示文学启蔽的缘域消息;文学他化的系谱学命脉,要旨在于申说文学生存的当下境遇;文学他化的化道性端倪,目的在于瞻瞩文学发展的终极关怀。他化是文学的底色品格,文学他化牵系着大年和小年的一体两面。以小年观大年,文学是大年缩编为小年的折叠伞;从大年看小年,文学是小年积储着大年的睛雨表。在小年册页,文学他化是大年的时空隧道;在大年漏斗,文学他化是小年的因果错位。我们用了文学他化的“生态学现象”、“系谱学命脉”和“化道性端倪”等用语,着意回避了“规律”、“原理”、“法则”的支配性程序,和似是而非的话题霸权,目的就是要让文学思想走出既成套路的束缚,至少摆脱文学门类排他性的术语特点。

在本文的第一部分《文学他化的生态学现象》,我们揭示了大年小年的包年,回味的是人类文化观念上的少年心态,缘域启蔽绽放文思的种芽。在本文的第二部分《文学他化的系谱学命脉》,我们阐发了小年大年的套年,观照的是人类文学生存的青年认知,谱系纹路披露出文运的脉络。在本文的第三部分《文学他化的化道性端倪》,我们思索了大道近人的化年境界,揣测的是人类文学意识的老年精神。在庄子、孔子、老子身上,我们看到了文学乃至人文思想的青春、成熟和老道的兼通并包与顺逆相生。这样一种可供逆推与上溯的奇特景观,既是西方学者所谓“轴心时代”的器制辐辏所致,也是华夏文史两栖文化的阴柔粟栝使然。两栖文化,是说华夏文化是原始文化与文明文化的隐含与对开。人类是那样一种动物,大器晚成。文学是那样一种精神,无用有用。他化是那样一种现象,非我是我。人文是那样一种存在,道化化道。

本文是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创新团队科研的组成部分,广东省“211工程”三期重点项目“人文学中心建设”的首批成果。

[作者单位: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责任编辑: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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