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晨

可能是从李敬泽的“博客”上看他写道：面对笔记本屏幕阅读文字，感觉就像在数一把把会动的米粒儿，非常之有趣。

诚哉斯言。而我在写作时，也常常不禁迷醉于文字本身。就讲写这个《乡村案件》，下笔之初是准备写出那种凉凉的感觉的，所以我捕捉到了“冰舌头”这个词语：“寒冬腊月，水泼在地上，能‘刷一声冻成晶亮的冰舌头。”给我自己的感觉确实就是又凉，又亮，又滑，劈头就将我自己愉悦了一把。随之我给这家家院子里的“冰舌头”以体积，从而架起了文字空间：“一层层摞起来，高的有半尺。”然后是看起来十分滑稽的一幅生活场面，塔镇来人在冰舌头上跐滑了，给摔了个屁股蹲儿：“把那些同来的人，给笑得顿失威严端庄。”而我的乡村故事也就此正式拉开了幕布。

在那宽大的幕布后面，是这样一个世界：树梢子、眼皮子、火药铳子、牙巴骨、水草、火炉；鱼塘、村庄、茅草屋、沙果林、麦地、龙宫、苍穹；鱼王、老万、小杰、塔镇来人、宝林、王翠丫；碧绿、靛青、冻紫、银光、红雨；水淋淋、黑乎乎、软绵绵、笑嘻嘻、轻飘飘……这就像学者们在学术论文正文前所列举的关键词。由这些关键词组成的真实而又虚幻的世界里，一板一眼地演绎着塔镇来人和村里人的乌龙，鱼王绝世坚贞的爱情故事和两个男人之间不可妥协的灵魂对峙。最后，案情水落石出，但塔镇来人踩着鱼群上来，当众宣告“送鱼村长”老万继续失踪。

“他们踩着鱼群，一步步走上来。”这在当时不经意地写下的，却正是我想要达到的文字效果，也正是不由自主地为我所深深迷醉的。每一个字，一撇一撩，每个音节。都像在闪着自己幽微而独特的光芒，让我因之获得了莫名的感动。

小说中的文字，踩着鱼群去了，鱼王踩着鱼群去了，老万踩着鱼群去了。我也像踩着鱼群去了。那些黑背青花大草鱼，湿光闪耀，尾巴甩动有力，不过轻轻一甩，就宛如游弋在了浩瀚璀璨的星空之中。我爱着这样奇幻的意境。爱这每一个字，爱它们的清浊，色彩，形状和质感。温暖的，柔软的，热的，冷的，硬的，粗砺的，圆润的，明亮的，灰暗的，质朴的，雅致的，丑怪的，俊逸的，都好像能够被我抚触得到。

敬畏文字，小心翼翼地使用文字，我曾一遍遍告诉自己。而且，我相信，小说文本首先应该是文字审美的组合。期望自己将来做得更好。就像鱼王养出的鱼之鲜美，能让读者不过是望一眼，心里就会“溢满了花露”。

他们说：“小杰是个直肠子，一定能当一个好村长。”他们“食无鱼”，嘴里淡出个“屌”来。他们说：“王翠丫骚着呢，她这是要除掉老万，再找一个年轻小伙儿。”他们踩着鱼群上来……

——且将米粒儿一颗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