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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踪

2009-09-21墨中白

辽河 2009年7期
关键词:天明高山村长

墨中白

1

牛雷决定要好好实施自己的计划。自行车能追上轿车吗?他想。

2

父亲拄着木棍,拖着左腿如同踩在牛雷的心尖上,疼。牛雷很生气,父亲都六十多岁的人,还去凑啥热闹,人不常说吗,官官相护,天天告,村长还不是在喇叭里喘着粗气?想到这,牛雷也骂自己无能,回家一年多了,也没有推倒高山。

高山有经济问题,咋就查不出来呢?要不是父亲的腿断了,牛雷才不会趟村里的浑水,高山干村长,自己仍在外打工,管谁干村长哟!可是父亲的腿断了,就打乱了牛雷正常的生活。

牛雷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父亲牛实一辈子安分守己,待人处事,从来都是信奉“吃亏是福”。牛雷相信,父亲把吃亏当成是一种福气,去和周围的乡邻共事,谁还会和他结下仇恨呢?可就是这样一个被大家伙夸赞的老好人,却在一个黑夜,被一伙蒙面的恶人,活生生将腿打断。其中一人还沙哑着喉咙警告牛实,当心右腿……

牛实疼晕了,醒来感觉左腿刀割一样,他忍着剧痛,爬到最近的一家瓜棚,惊醒的邻居急忙又喊来几个看瓜人,叫来救护车把牛实送去医院。

尽管医生全力接好牛雷父亲的断腿,可出院后,牛实只能拄着木棍走路,一到阴天,还会擂着腿,喊疼。

牛雷曾多次问父亲,平时在村里和谁结下恩怨,可父亲摇头,坚持说没有。牛雷相信父亲的话,也问过多位乡邻,大家都说牛实咋会和人结怨哟,那么忠厚的一个人。

可牛雷还是不明白,忠厚的父亲为何无缘无故被人打断腿。想不明白的牛雷,就想起了高山。父亲带着乡邻多次去乡里,反映村里水库承包金的问题,会不会村长因此怀恨在心,找人警告父亲?

高山是否找人打断父亲的腿,牛雷只是心中怀疑,而父亲牛实却一直无语。有人更是当着牛雷的面说,除了村长,还有谁?

一想到是村长打断了父亲的腿,牛雷就握紧拳头,真想找高山,一拳砸死村长。老婆陈娟总会劝,骂他愣头青,打死高山,是要偿命的,如果牛雷被枪毙了,让她和孩子如何活。还说,牛雷要是有本事,就去告高山,村长不是怕人告吗,接着告他,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高山再能,能过共产党吗?

牛雷就在老婆的骂声中,慢慢将拳头放松,想想老婆的话有理,就算是高山找人打父亲牛实的,可他还不是在黑夜里对父亲动手吗,这是什么?暗算。假如真是村长找人打断父亲的腿,那高山就是畜牲,对一个老人下如此毒手,是人吗?老婆说的对,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有理就能推倒高山。牛雷不相信,高山把水库承包金装进自己的腰包,这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父亲却告不赢。

牛雷接过父亲列举高山的罪状,决心告村长。他要亲手推动高山,他要为父亲和乡邻出口气。抛开这些不讲,就因为自己是牛实的儿子,他都应去告高山,尽管他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父亲的腿就是被高山找人打断的,可喜欢吃亏的老父亲,除了因为告高山,还能得罪谁?平时乡亲们就是有个言高语低的,也犯不着把人的腿打断吧。

3

牛雷铁了心告高山。

牛雷去了乡信访办反映多次,每次那个眯着醉眼的老王都会热情接待他,把问题也一一记下来,就是没有结果。

4

牛雷决定到县上访。

县信访局的同志更热情地接待了牛雷。牛雷将村长变卖村集体树木,还将村里的水库承包金装入腰包等一一如实反映了,县里同志全记录在本本上。完了,牛雷还将老父亲因为告状,左腿被人在一个黑夜打断了,他怀疑是高山。县信访局的同志告诉他,凡事要讲证据,不能凭怀疑,就指定是谁。不过他反映的问题,自己会向主要领导如实汇报,让牛雷回家等候处理问题的结果。

牛雷满怀信心地回到家,真就盼来了乡工作组进驻高老庄村,牛雷知道,他们是来查村长经济问题的。

工作组入驻高老庄村那一刻,牛雷的心情特别的舒畅,他仿佛看到了高山像地震中的土山,轰裂倒下,面目全非。正当牛雷满怀希望地盼着这一时刻的到来时,工作组的同志已查完账,还了高山一个清白。

听到这个消息,牛雷简直不敢相信,反映问题时,接待他的同志,那笑语,那热茶,让自己的心暖着哩!可他们做出的事,咋这么让人寒心哟。连普通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到了工作组同志的手里却变得复杂了呢?说告人讲证据,这话有道理,可是让老百姓到哪里去找证据,找村会计?他和村长是一条绳拴的蚂蚱,提供证据,那不是等于叫村会计去自首嘛。找村支部书记,那个从芝麻乡下派来的支部书记,是来高老庄挂职镀金的,村中大小事务,还是高山说了算。

难道没有证据就推不倒高山?想到这,牛雷发现自己当初太天真了,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高老庄村的百姓,上访好长时间,却不能告赢。

牛雷本不想趟村里的浑水,可父亲的腿莫名的叫人打断了,这浑水,他只能咬着牙趟下去,付出多太的代价,也要趟下去。牛雷有时爱钻牛角尖,认准的理,三头牛也拉不回。看着儿子,父亲牛实叹了口气劝说,难到世道变,邪压正了?越告状,村长坐得越牢,可俺们还要过日子,要生活。牛实又狠砸了下断腿说,也许当初,就不该出这个头。还劝牛雷带上老婆儿子,去打工,走得越远越好。

父亲的一番话,牛雷听了心酸,他能想象出那个夏夜,那伙蒙面人,给父亲的心灵带来的恐惧远远大于腿断的疼痛。

牛实梦中都想告村长,推不倒高山,心中也憋一肚气,可结果如何?牛实害怕儿子再遭毒手,如果牛雷的腿也断了,谁来挣钱养活这个家哟。想到可爱的孙子和贤惠的媳妇,牛实就不想告村长了,还劝儿子别趟村里的浑水了。

可牛雷没有听父亲的,他感觉自己有责任,去帮助父亲完成他想做的事情。牛雷更坚信老婆说的话,高山再能,能过共产党吗?

5

牛雷决定去市里上访。

找到市政府,保安连大门都不让进。牛雷想不明白,市政府的高楼就近在眼前,却离他很远。看着一辆辆进出的轿车,牛雷又想,这些车咋不开到高老庄村去呢,更让牛雷想不明白的是市政府的门咋比县里的还难进哟,还是乡政府的大门好,可以随便进出,可却又不能把他反映的问题解决掉。

牛雷正在想如何才能进市政府的大门时,乡信访办的老王坐着车子来带他,说牛雷这是越级上访,是违法行为。牛雷听了,心里很不高兴,心想,把问题向你反映多次了,屁用没有,俺来市里反映,咋就越级呢?牛雷真不明白,共产党咋喜欢用老王这种人,他有什么能耐,除了递杯水讨好上访群众的一张笑脸,屁事也干不成。还有市政府的保安,要他们在这儿干吗?群众反映问题都不让进,难道保安专管不让上访的群众进门?是的,绝对是,牛雷看到那些轿车进出,保安恭敬地按下自动门,仿佛进去的不是轿车,是他们的祖宗。妈的,狗眼看人低。

牛雷干脆盘着双腿坐在地上,闭上眼,他懒得去理老王,和这种人对话,牛雷感觉像是在嘴上涂白灰。老王内心很急,但脸上还是堆满笑,拉牛雷。盘坐在地的牛雷,似一尊石佛,一动不动。无奈,老王只好蹲下身来,再次承诺,只要牛雷回去,保证给他满意的答复。

牛雷知道,这话,老王不止一次对自己讲过,甚至对自己的父亲牛实和高老庄的所有去上访的人讲过。牛雷感觉老王就是在放屁,放屁还能闻见臭味,而老王说出的话,连臭味都没有。

牛雷还是闭着眼睛,不理老王。

好汉怕懒汉,懒汉怕不要命的,你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想干什么哟!老王眯着的小眼不由睁大了,想硬把牛雷拉上车,可牛雷是身高近一米八的大块头,身材瘦小的老王,如何拉得动。

最后还是市里接待上访的同志出面给了牛雷一个承诺,牛雷才极不情愿地坐车跟着老王回了芝麻乡。

如牛雷想象的一样,老王在市政府门前说的话,又像放屁一样,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牛雷再去乡信访办,老王照例为牛雷装杯纯净水,自己也将茶杯倒满,随后坐在椅子里,又眯着小眼,笑着脸劝,牛雷呀,你反映的问题,乡里也去调查核实清楚了,村长高山的确没有贪污村集体的钱,不过村招待费支出那点问题,已经对当事人进行批评教育。你怀疑高山指使坏人打断你父亲的腿,却又拿不出任何的证据来。现在是法制社会,凡事都要讲证据,你不能凭着对村长的怀疑,就说人家经济有问题,天天上访告状。再说你上访的问题,已报结了。再上访,是无理取闹哩!

牛雷本想找老王问,上次市里同志承诺的答复,到底是办得如何了。没想到,刚坐下,老王就同他讲这些与实际问题不着边的大道理。

在牛雷眼里,老王看是满腹理论,其实在乡下人来看,都是歪理,狗屁不通。看着老王那千篇一律的笑,牛雷特恶心,感觉那笑里藏着一把尖刀,正刀刀剔他的肉,钻心的疼。

牛雷把手中的纸杯,丢到桌上,走了。老王全然不顾倒下的纸杯,起身喊牛雷,可牛雷头也不回。移开桌上被水浸湿的接待记录簿,老王不知该在上面如何写字了。

6

走出乡政府,牛雷骑着自行车回家。

想到老王在市政府门前说的:好汉怕懒汉,懒汉怕不要命的,牛雷心头一亮。细一琢磨老王的这句话,还真有点儿道理。那天,要不是自己懒在地上不动,市信访局的同志也不会承诺什么话。尽管牛雷不知道这个答复,早已被老王那杆妙笔一一报结,并上报市里。但人家市里的同志还是走出大楼,接见了他。听说许多上访的同志到市政府大门前,都是无功而返。也是的,全市那么多老百姓,今天这人喊冤,明天那个叫屈,还如何让市里的同志坐在高楼里上班哟。想到这,牛雷忽然理解了市政府门前保安,他们也是为了生活呀。领导交待看好门,他们敢放人吗。

正想着事,牛雷遇到一群羊。领头是只波尔山羊,前面是个十字路口,牧羊人一声吆喝,只见那头羊向左一拐,身后的羊全跟在头羊的后边,顺着左边那条大道跑去。看着威风的头羊,牛雷想,在高老庄村,高山说话大,在芝麻乡谁说话最大?当然是乡党委书记。

看着头羊带领着群羊,排着队儿跑远。牛雷决定就找乡党委书记。有句话不是常说吗,县官不如现管。牛雷现在才明白,到县上、去市里,就是跑到省,最后皮球还要被踢回到芝麻乡,只要缠住乡里,就能推倒高山。

牛雷想,他和父亲还有高老庄村上访的百姓都走了弯路,芝麻乡就有个能管到高山的人,却要跑到县市去找。村长不是常说和乡里干部关系很铁,不怕人会告。是的,高山说的真是个理,只要乡里有人打伞护着村长,上面下最大的雨,高山躲在伞底下,还不是呼风唤雨?牛雷清楚要撕破罩在高山头顶上的那把伞,就必须去找新调来的乡党委书记刘天明。

牛雷知道,在上班时间找刘天明,他一定也会像前任党委书记推开他父亲一样把自己交给那个堆着笑脸、眯着小眼的老王。而老王一定又会再次重复着讲什么无理上访的大道理。牛雷不明白明摆着的理咋就成了无理上访呢?

牛雷在心中好好酝酿着自己的计划。他决定就找刘天明,一定要找到刘书记的家,他要到刘天明的家中坐下来好好反映村长的问题。他相信共产党的天下一定会有人管高山的。

刘天明的家住在县城,这个牛雷清楚,连信访办的老王的家都住在县城,不同是的老王是买月票,每天坐公交车回城,而刘天明是乡里小车专车接送的。

牛雷还清楚,找人问刘天明的家,知道的人绝对不会告诉自己,要想找到刘天明家的准确住址,他决定跟踪乡里的小轿车,跟着车,准能找到刘天明的家。想到马上就能找到刘天明的家,牛雷激动起来。不过他把这份激动收在心底,没有对父亲说,也没和老婆谈,他要一个人好好实施自己的计划。

7

一个人心中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和方向。

这天,牛雷起了个大早,骑上自行车赶往县城。在实施计划之前,牛雷就已经打听好,乡政府早点名是八点整,乡里的小车驾驶员就住在芝麻街,每天早上都要去接刘天明。芝麻乡离县城二十五里路,小车跑起来,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所以刘天明要赶在小车出发前,等候在芝麻乡进城的路口。跟着小车追,就一定能找到刘天明的家。

清晨,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能碰见也骑着自行车进城做生意的农民。牛雷不敢同人一起走,他怕是熟人,在没有拉开那把大伞前,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计划。

牛雷骑车来到进入县城的转盘路口,找个能及时发现转盘来车的巷子,他在等待乡里小车的出现。果然不出牛雷所料,七点半不到,小车准时出现并驶进县城的中大街。当黑色轿车刚一闪过,牛雷就急忙踏上自行车顺着人行道追,可小车开得太快,牛雷用足了劲,也追不上,只能边骑着自行车,边用双眼紧盯着那辆挂着618牌照的黑轿车,看看车会在哪一个路口转弯。好在早晨路上的车并不多,小车开得飞快,却还是没有逃脱牛雷的视线。

找死呀,骑车也不看着。一声骂,吓坏了牛雷,他只顾紧盯着前面的小轿车,差点撞着一个骑着三轮车的中年人,牛雷顾不上同他理论,拿眼睛瞪了那人一眼,看着面前的大个子睁着一对牛眼,那个中年人没敢吱声。见人低下头,牛雷赶紧收回目光,忙踏上车继续向前追,可是乡里那辆黑轿车,早已驶出了他的视线。

待牛雷骑车赶到前面,才知道这是一个十字路口,小车没有直开过去,一定是左转或是右转了,可到底开向哪个方向,牛雷心中没有底。他决定只好明天早上,再到这个十字路口等。

第二天,牛雷又早早骑着自行车,赶到昨天小车消失的那个十字路口,七点半左右,他又看到那辆熟悉的618黑轿车开了过来,牛雷瞪大眼,他看见车向右拐了。立马踏上自行车,跟了上去。牛雷自行车骑得飞快,眼盯得更紧,可是小车拐到下个路口,等牛雷骑到路口时,黑轿车早又没了影。无奈,牛雷只好改天在下一个十字路口等着乡里的618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四天后牛雷终于追着乡里小车,跟踪到一个小区。

看着门前闪着金光的“城市花园”,牛雷叹口气,他终于找到了刘天明的家,原来刘书记就住在这个小区。下一步,只要他早早赶在小车前面,进了小区,他就能知道刘天明的家住在哪一幢楼上了。

发现了城市花园,牛雷一天都很兴奋,晚上缠着老婆,美美地要了一次。看着兴奋的牛雷,陈娟红着脸说,瞧你舒服的,如同捡了钱似的。牛雷用手捏了下她那松弛下垂的奶子,坏笑说,比捡钱爽哩!陈娟问牛雷,这几天起得早,去干什么?牛雷安慰她说,没事,骑车去北大地看眼庄稼。

早上,牛雷又悄悄起床,骑上自行车赶到“城市花园”,他把自行车锁在一个巷子里,然后进了小区,小区院中心广场的空地上,许多老人在随着音乐在跳扇子舞。牛雷远远看着,乡里的618轿车没多会儿真开了进来,喇叭响了一声,牛雷发现从二单元走出一个拎包的中年男人,定神一看,却不是刘天明,而是乡长。乡长坐上车,黑轿车一吐烟驶出了城市花园,牛雷这才明白,原来他跟踪了几天,找到的却是乡长的家。

等牛雷走出小区,推出自行车,哪里还有618的车影。牛雷在心中细一琢磨,他早看好的,每次刘天明都是坐着乡里小车去芝麻乡上班的,咋会接的是乡长呢?牛雷一拍脑门想,一定是先接乡长,后再去接刘天明的。想到这,牛雷决定明早上,还来跟踪,不过不是来城市花园,而是顺着小车从城市花园开出去的方向倒着追。

第二天,牛雷骑车赶到离城市花园最近的十字路口,他果然发现乡里的618,从他上天跟踪的方向驶进城市花园,三分钟不到,618又从城市花园开回来,再次经过十字路口,车子仍是顺着来时的路向前开,牛雷骑上自行车紧随其后,连过了两个十字路口,618才向左拐,等牛雷再次拐过弯来,小车已经没影了。

牛雷无奈地把自行车停在路边,人躲在公交车站台后面,掏出烟来吸。大约过了五分钟,他再次看到618从路那头右边露出头。等小车飞驶远后,牛雷感觉喉咙中有痰,用力咳嗽了几声,用力吐到路边,这才骑上自行车顺着相反方向蹬去。到了刚才小车露头地方,牛雷拐过弯一看,这条路的右边是条河,不远处,一户户人家都住着两层洋楼,还有院子。牛雷知道,这就是城里人说的别墅,他在外打工时,常看得到,都是有钱人住的。牛雷决定明天就在这附近等,一定能找到刘天明的家。

当牛雷再次看到乡里的618不是开进某个别墅,而是拐进又一小区时,牛雷不敢相信刘天明家住的楼房竟比乡长家的房子还旧,是教育局的老宿舍。看到一身西服的刘天明从三单元的楼房下来时,牛雷差点跑过去,一把抱住他。是的,为了找刘天明的家,牛雷往返县城十六趟,今天终于找到了,他心里能不兴奋吗。

看着刘天明坐着618远去,牛雷脸上露出了笑意。

牛雷要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找到了刘天明家的牛雷并不着急,他先骑上自行车来到十字路口的一个卖早点处,要了两张鸡蛋饼,外加三个茶叶蛋,还有一碗豆腐脑儿,美美地吃完。想到后天是星期天,刘天明笑了。

牛雷是打着饱嗝,哼着歌儿回到高老庄的。

牛雷的心情非常好,到家后,却发现老婆不见了,父亲告诉他,陈娟一早就去芝麻街,可能去买菜的。

太阳高高升起,陈娟才骑着自行车从街上回来,她果真去买菜了。

心情好的牛雷,晚上又缠着老婆要,陈娟推开他说,不要再告村长了,贪污的钱也不是他们一家的,再说了,推倒高山,再上来个饿鬼,还不一样要喂。牛雷边解她的衣服,边说,人活一口气,佛烧一炷香,俺要不推倒高山,咱就不姓牛,你说共产党的天下,包不包括高老庄?陈娟按住他的手说,别说高老庄,就是台湾,共产党都能管得到。这就对了吗,算了,不谈这个了,很好的心情都被搅坏了。说着话,牛雷用舌头堵上了还想说话的老婆的嘴。

有月光洒在床上,朦胧的亮。

8

星期天,牛雷早早吃了早饭,对陈娟说,他要进趟城,可能要晚点,也许回家顺道去朋友家串串门,明天才回来。

牛雷交待好,就骑着自行车赶到教育局老宿舍,他已经打听好,刘天明家住302室。牛雷来到楼下,把自行车锁好,直奔三楼,按铃。门开了,是个少年,问找谁。牛雷说是芝麻乡的。少年向里屋喊,爸,有人找你,放开了门。还没等屋里有人应,牛雷已经闪身进屋,坐到沙发上。

今天是星期天,老婆吃完早餐就赶去菜市场买菜。星期天在家陪老婆儿子吃饭,这在刘天明看来比什么都重要,在县城上班是这样,尽管调到芝麻乡任党委书记很忙,但他还是坚持在家陪着老婆儿子。柳梅是县二中的一名教师,平时功课也忙,但无论多忙,星期天这天,为丈夫儿子好好烧饭,是她必做的功课。特别是刘天明刚调到乡下,星期天为刘天明做他喜爱吃的饭菜,显得更为重要,在柳梅看来,一个好妻子,她应该烧出好的饭菜去抓住自己男人的胃。而对刘天明来说,每个星期天在家吃老婆烧的饭菜,是一种享受。所以星期天,没有什么特殊的要事,刘天明从不外出。当儿子叫他说有客人来时,刘天明很惊讶,从书房出来,他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里的牛雷。

一看到刘天明,牛雷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南京香烟,由于一时紧张,牛雷撕半天也没有把烟拆开。看着牛雷涨红的脸,旁边的刘天明笑着说,我不会吸烟。你快坐下。说着话拿过茶杯,给牛雷倒开水。就在刘天明一转身的瞬间,牛雷终于拆开了手中的烟盒,抽出两支香烟快步上前递给刘天明。看着朴实的牛雷,本不抽烟刘天明还是接过了一支烟,并把手中的开水递给牛雷。刘书记,俺不会喝。话一出口,牛雷的脸红了,他本想说,刘书记,俺不喝水的。却说出了不会喝水这句混话,要不是为了告倒高山,牛雷真想马上就跑出刘天明的家。自己也在外打过工,去过几个大城市,在高老庄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一见到刘天明,咋就莫名的紧张起来了呢?牛雷感觉现在就是一个溺水的人,盼着水上能漂来一块木板,哪怕是一根稻草,而刘天明就是浮在水上的那根稻草。牛雷渴望将其抓牢,却又害怕被水浪再次打翻。

看着眼前这位憨厚的汉子,让刘天明想到了乡下的哥哥,尽管哥哥比眼前的汉子年龄上大了许多,但他们的身上都有庄稼人一种共同的憨厚、朴实、拘谨。父亲去的早,刘天明上大学是大哥一手供出来的,他这辈子感觉都不能还清哥哥的情,可是每次将哥嫂从老家接回县城来,没住几天,他们就要回去,嫌上下楼不方便,其实刘天明知道,自从离开老家,在城里安了家,哥每次来,都把他当成亲戚,他知道自己是哥哥的骄傲,可哥哥在自己面前拘束得好像他们不是兄弟,而是多年没走动的亲戚。刘天明不喜欢这种感觉,怪怪的,可他却无能为力去改变,他越是想拉近和哥哥的距离,相反哥哥会更拘谨。而哥哥一离开城里回到老家乡下,无论走路说话,全自然了,也许真如哥哥说的,他一天不拿着镰刀到田里逛一下,心就不会踏实。刘天明知道造成自己和哥哥之间的不自然,不是因为他,具体是什么,他知道,却说不出来。所以当牛雷双手捧着茶杯喝水,由于水烫,而洒到外面时,刘天明不由得就想到了老家的哥哥来。

其实不等牛雷自报身份,刘天明都能猜到眼前这位汉子一定来自芝麻乡。当牛雷说到高山如何贪用集体卖树款,又是如何找人暗算自己的父亲时,牛雷竟没有了先前的拘谨,说到激动处,他端起茶几上的开水,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茶水,而是一杯浓浓的香酒。

刘天明将牛雷反映的问题一一记录到日记本上,记完,他好奇地问牛雷是如何找到自己家的,刘天明知道自己刚去芝麻乡,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家的住址,而这个牛雷是如何找到的呢?

望着刘书记一脸的好奇,牛雷放下手中的茶杯,又回到先前刚进来的样子,一脸的拘谨,不自然地点着一根烟,大口吸了起来。

半支烟吸完,牛雷才如实把自己跟踪乡里小车,找到教育局老宿舍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天明。听完牛雷的讲述,刘天明一脸的严肃,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壮实的农村汉子,看似大老粗一个人,却想出这么一招来,虽算不上精明,可那种执着,让刘天明心灵一颤,他感觉自己有这个责任,更有这个义务去把牛雷反映的问题核查清楚,给眼前这个农村汉子一个交待。

当刘天明的老婆柳梅推门,一股烟味扑面而来。她第一眼就看到正在大口吸烟的牛雷,刚想开口说话,又看到旁边的刘天明竟也手里像模像样地夹着香烟。柳梅当时就懵了,要知道刘天明平时最反感别人吸烟的,特别是在自己的家中,就连老家的哥哥来,刘天明也总会劝他少吸点烟,对身体不好。可今天,他却陪着客人一起吸烟。而且这个客人还是一个乡下的汉子。

看到柳柳买菜回来,刘天明忙告诉她,牛雷是芝麻乡高老庄的一位乡亲,来找自己谈谈心,并让她多做一点米饭。

中午饭,刘天明和老婆柳梅陪牛雷一起吃。刘天明拿酒来喝,牛雷也不拒绝,他边喝边夸,刘天明夫妇是好人,一点也没有看不起乡下人的意思。还说,为了告倒高山,他父亲找过前任党委书记多次,自己去县去市上访,实属无奈。

你反映高山贪污的问题,我答应你,回去一定组织专人工作组好好查办,你怀疑高山找人把你父亲腿打断一事,我也一定会责成乡派出所调查处理的。但这种事情要讲证据的,不能凭空去怀疑一个人。

看着刘天明一脸的认真,牛雷睁着圆眼说,刘书记,让俺如何信你?你写个保证吧。不然俺心中没底。

看着牛雷一脸的不相信,刘天明忙让柳梅拿来笔和纸写上:保证组织专人认真核查高老庄村的账目,还群众一个明白。保证人,刘天明。

牛雷接过纸条看眼说,你还要加上一句;如果偏向高山,天理不容。

听到这话,刘天明笑了,可还是按照牛雷说的,写好,把纸条递过去。可牛雷不接,还让他在刘天明三个汉字上按下手印。

看着刘天明郑重地在名字上按一个大红手印,牛雷才接过那张纸,叠好放在贴身口袋里。

吃完,准备离开时,牛雷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刘天明,旁边的柳梅心一惊。没想到牛雷趴在刘天明的肩上,像个委屈的孩子,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说,俺不想告状的,真的一点都不想……

听着牛雷比孩子还熊的哭声,刘天明心头酸酸的,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肩头好沉、好重。

牛雷哭完,擦干眼泪,放开门,走下楼。

想到牛雷中午喝了酒,路上骑自行车不安全,柳梅忙帮他打了车,司机把牛雷自行车放在车后厢,然后牛雷才告别了刘天明夫妇,回到高老庄。

闻着屋里残留下的香烟味儿,夜晚,刘天明失眠了。

9

星期一上班,刘天明就召开乡三套班子会议,专题研究有关高老庄村的事情,再三强调一定要还干部一个清白,给群众一个明白。党委会上一致通过组织专人工作组进驻高老庄村审查村里的账目。

高老庄村的问题查清楚了,牛雷反映的是事实,高山被乡里撤了职,并如数退还了承包金。

关于是否找人打断牛雷父亲腿的事情,高山拒不承认。牛雷也多次找过乡派出所,可由于不能提供有力的证据,派出所答复说,只能立案,慢慢查。

10

听着小村喇叭里传来新上任村主任洪亮的声音,在麦田里打着洞穴的牛雷回首瞅了一眼陈娟。

你天天骑自行车进城,俺天天把攥着心……

牛雷的心一颤,打断她的话,你咋知道的?

陈娟把化肥放进洞中,随即用脚把土踩实说,怕有人暗算,俺骑车跟踪你,如果真有事发生,可以打110报警。

愣女人,共产党的天下,谁敢?说着话,牛雷顺着麦田望去,高老庄村部办公楼上空的五星红旗正迎着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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