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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东嘎的活力

2009-08-19丁小三

西藏人文地理 2009年3期
关键词:益民茶馆开发区

丁小三

站在青藏铁路上北望,近处全由连排藏式小楼构成的东嘎小康示范村小区,与堆龙德庆县城几乎连成了一体。而小区中央偌大的停车场里,成排停放的卡车则宣示着这个曾经的农业村庄,已经全面进入了“车经济时代”。

茶馆

这家属于集体的茶馆来消费的几乎都是东嘎本村人,跟欧珠相熟的一个人开玩笑说:“这个茶馆我们每年要分红,不过钱都是自己出(喝茶消费)的。”

东嘎村村委会大门西侧临街的门面房里,如今是一排临时的甜茶馆和小卖部。老甜茶馆大院就在街对面,已经租给了一家技能学校搞农机培训,和它隔着一个篮球场的空地上,新甜茶馆正在修建中。据说那里不久还会盖起一系列为小区服务的公共设施。这段以甜茶馆为中心不足百米的街面是东嘎小区一个“热闹”的地方:几个牵着玩具车的小孩在远处的街面玩耍,2路中巴偶尔会停在那里等客,拿着扩音器的小贩在街边贩售蔬菜大米以及各色日用品,茶馆前的台阶上放着小食店的大炉子,以及一些简易的长椅和杂物,它们之间的空当处是专属于喝啤酒玩骰子的男人们的。堆龙德庆县中学放假的时候,特别是上午,在有墨绿色的火车呼啸驶过青藏铁路的远景之下,篮球场上总会有一群追逐、跳跃、尖叫的学生,他们为这小区里增添了不少生气。

欧珠是这家茶馆的常客,常坐在中间一排靠街边的位置,这是因为他来得晚,靠里的座位早有人了。在这家属于集体的茶馆来消费的几乎都是东嘎本村人,跟欧珠相熟的一个人开玩笑说:“这个茶馆我们每年要分红,不过钱都是自己出(喝茶消费)的。”说是消费,其实更多的是消闲,喝个甜茶,吃个藏面之外,更多的还是家长里短。但这里面并不是没有分别,比如茶馆的西南角通常是坐着阿佳们,那是妇女们的领地,上了年纪和年轻的都有,她们中的一些人准备着放学时去接自家的孩子。东墙的一排有点临时茶座的感觉,主要是在附近苗圃或工地上的临时工,或是村里的小青年和老人。而欧珠所在的中间位置,基本上是一群有着共同身份的人,这个身份就是货车司机。至今还是东嘎村益民公司车辆协调员的欧珠,是这一帮人无形的中心。因为作为车辆协调员,他必须了解村里货车的使用情况,以便在有运输生意时,合理而公平地将机会分配到具体的人头上。

喝茶是欧珠每天重要的例行公事,但主要不是在村里的这家。县商业局旁边有一家更大的茶馆,那里每天会聚起更多的人,欧珠说:“那里老板多,开砂石场,包工程,做建材,跑运输,等等,我的生意差不多都是从那里打探到的。”欧珠当司机是在包产到户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85年,还没退伍几年。“那年正在修拉萨饭店,我记得很清楚。我的第一辆拖拉机是和5个人合买的。从那以后我一直干这行,和这些老板们都是些老关系了。”

2007年,由开发区管委会注资为东嘎村失地农民成立益民公司时,欧珠又被聘到公司做车辆协调员,仍做本行,但管的车却多了。他告诉我说:“去年挂靠在益民公司的东嘎村货车,一年赚了300万的运输费,尝到甜头的村民们一下又增买了十几台车,现在我们东嘎村,除去私家小轿车和跑客运的中巴车以外,大大小小的货车快80辆了,其中就包括我家的两台howo大翻斗。”

见我好奇怎么司机们都闲着喝茶,欧珠笑着说:“他们当老板了嘛,车都让别人或儿子在开,时间多的是。”揶揄一番之后欧珠又解释道:“往年可不是这样的。今年金融危机,加上3.14的影响,所以我们村的劳动力和车辆有些还没用上。”我问欧珠你咋不做老板,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后来欧珠私下对我说:“50了,累不起了,我正准备退休。”

从和欧珠做搭档已经3年的达娃那里知道,做协调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日常的管理(包括村里的劳务输出管理),还得在茶馆拉生意,但比起收账来这些算不了什么。达娃和欧珠曾经就为了一笔运费9次上门讨债,次次还要赔着笑脸。有时候村民自己去揽的活儿收不到钱,也会让他们去收。遇上这些时候,乡里乡亲的他们总会把“帮个忙吧”挂在嘴上。我问达娃这种“赖账老板”多吗?他说很少,多数都挺不错的。

益民公司

仅去年一年,东嘎村民在输出劳务加车辆运输两方面的收入就近400万,公司收益分红还有30万。

3月底的一个中午,青藏铁路著名的拉萨大桥一侧,漫天黄沙飞扬的天空下起了雪夹冰雹。一辆印有堆龙德庆字样的红色东风翻斗货车刚一上岸就发出了尖锐的气啸,它爆胎了,但并没有停,因为在它身后卡车已“牵”起了线,正烟尘滚滚地而来,目的都是驶往河滩处的一座“小山”,倒下满车的砂石,然后再度折返。

欧珠带我参观开发区的砂石场的一路上说起“运输经”时很是来劲,什么车能装,什么车能跑,什么车最耗油,跑多久应该倒手换新车,什么季节拉什么最赚钱,拉到哪里值什么价位,甚至哪个老板付款利落,等等,无一不是头头有道。比如像拉砂石这种大生意,各村各地的货车不得相互争抢,这叫“地方保护”,这家砂石场属于开发区,所以只会安排东嘎的货车装货,实在不够时才会调用其他地方的,这是益民公司的规定。像这样一天下来,一趟能挣24元,多的一天除去油费能挣七八百。欧珠说很少有单干的,一是单车缺少门路,不容易拉到生意,尤其是对车需求量大的生意;二是单干的成本高,相比之下,砂石厂、加油站等中间环节,更愿意为公司性质的车队垫款。

“益民公司是2007年为解决东嘎村失地农民就业和创收而成立的一家,带有一定公益性色彩的公司,注资方是开发区管委会,归属权经营权和收益等均属东嘎村。”现任益民公司老总唐登田,一面用流利的藏语吩咐着工作,一面接受我的采访。他强调说:“开发区管委会的投资是不收回的,至今已经累积投入一千多万,目的就是想让这家公司起到真正的作用。”

“我是2008年被委派到益民公司当老总的。之前一年的经营本来是由村委会负责,但管理没跟上导致了亏损。后来在村委会要求下,并与东嘎镇及管委会协商之后,委派我继任。但此之前我并不熟悉这种类型的公司该如何做。我的另一个身份是管委会办公室副主任。早先我当过兵,做过组织工作,接触过经济,也下过山南的一些农村,而且是生在西藏长在西藏的第二代。或许,能够和村民更好的沟通,才是我当上这个老总的根本原因吧。”

一提起过往经历,唐登田渐渐放开起来,在我问到益民公司为村民“谋出路”时,他的话多而实在。

“我们最初是想多提供一些相对稳定的就业机会,比如开发区内的环保、治安以及类似于物业管理的职位。但从尚处初建阶段的开发区的实际来说,这样的职位毕竟有限。目前我们有15个环保和10个保安,另外加上开发区生活配套小区阳光新城、商业配套项目康达汽贸城,以及已经人驻的一些园区企业,类似上述以及其他较为零星的岗位加起来有100多个。但东嘎村划为劳动力的人数有900多人,还存在较大的需求空缺。

稳定性岗位的增加的确需要时间和相关的技能

培训,所以我们加大了能够短期见效的工作机会。恰好这在开发区和东嘎村来说都具备互补的优势。东嘎村的劳动力和车辆,至少可以在几年内被充分运用到园区工程建设上去。这种工作是比较好办的,入驻园区的企业也非常赞同这一做法。仅去年一年,东嘎村民在输出劳务加车辆运输两方面的收入就近400万,公司收益分红还有30万。只是,东嘎村的劳动力技术含量不高。比如我们现在就计划成立一家以东嘎村民为主体的,具备建筑施工资格的建筑队,以便承揽更多工程。”

“这个事我也正在和村委会商量,村委会的普琼书记以及村主任等,他们也都是益民公司的管理人员。”唐登田这样补充说:“我们必须要考虑一些能够长远赢利的项目。这才是公司的重点。”

最后我问“你和东嘎村民打交道这一年多来看到的最大转变是什么”时,唐登田回答说:“等、靠、要的思想观念在一些农民身上渐渐淡去了。欧珠就是这样一个典型。”

“黑匣子”

同样当过兵的村支书普琼很忙,不是泡在各种各样的会里,就是在各个环节跑项目。普琼随身挎着一个黑包,包括唐登田所说的很多长远想法都以文件的形式装在里面,以至于我一提什么项目他都能快速地翻出来。有次我就跟普琼开玩笑说:你背着的可是东嘎村的黑匣子。

提到村民买车跑运输时他有这样的点评:“有钱能够买得起车,但并不一定买得起观念。”接着他又说:从八几年到现在,靠车吃饭的东嘎村已经走过20多年了,我并不为此感到乐观。普琼看中3个长远计划,一是东嘎桥头黄金地段那块三角形经济预留地的尽快开发,二是计划中的林琼岗拉萨市西城公园的配套,最后才是基于为开发区未来上百家企业服务的物业公司。“物业公司是以后的事,毕竟开发区现有入驻企业不多。”普琼说:“前两件事关系到我们东嘎村仅存的一点家底,我们不愿错过。”普琼不太看好上面所说到的建筑队,以及益民公司的另一个酒店承包项目,他的理由很直接:“建筑队我们村也不是没人搞,活得并不好。而酒店是需要人气的,开发区还在初建,得走着瞧。”

普琼所说的家底之一是县里为东嘎村失地之后预留的那块36亩三角地,此前的10年里,这块苗圃地一直被叫作玫瑰园,现在它的周围布满了各种不成规模的建材厂和市场。但地处有拉萨西大门之称的东嘎大桥桥头,并且未来还将是连通开发区东嘎和乃琼两大片区,以及现在的堆龙德庆县城的中间位置,却使得这段宝地的价值越发凸显。东嘎村的3、4、5组的村民们,特别希望这里能够成为商业加小型物流中心。因为在1、2组所在的和平路新村那边,相同的商业房出租已经为村民们带来了60万的年红利。说到这一点时普琼很得意,他说:“当县国土规划局看到由村里自主设计的三角地蓝图时说,‘你们还真有眼光。”不过关于这块地的归属问题也让普琼有些顾虑,“开发区不愿投资。他们说这块地属于县国土局,不属于失地的范畴,应该像1、2组的出租房那样由县里来投资。”

同样的问题在林琼岗项目也存在。“西城公园在市政府的规划中属于不收门票的公益性公园,我们村已经争取到参与公园配套型商业服务开发的权利,台作商都选好了,近期打算开工。但这块土地的遗留问题也不少,还需要在国土部门去跑动。”

普琼提到了去年益民公司的30万分红原则。“当时唐总是主张按户分红,可村委会汇总村民意见之后却坚持按以前占有土地的亩数来分。我们村委会也知道,这30万的红利是来自于管委会的投资,而并非是村民的土地赔偿款。我们能够理解唐总提议的公平性,但农村也确实有它实际的问题。因为失地的那两年,东嘎村村民为应对拆迁后的分房标准,分户现象很突出,新产生出了不少家庭。但分户之前土地的亩数却是相对不变的。你认为哪种标准更公平一些呢?”普琼说:“我当然是希望(分红)越多越好,那样我就不按户,而是按人头来分,多好。”

又到了普琼的开会时间,他再次夹上了黑包,并用他那醒目而有神的眼睛看着我说:“其实,我们农民并不愿意在一块土地上老躺下去。”

新社区之梦

一个村支书眼中的农村和农民

普琼多次纠正了我采访中“新农村”的提法,他认为这不合适,同样不合适的还有“安居工程”。他说如果真要作为示范单位,我们东嘎村应该归在“城乡一体化”里面,这样的话我们的可借鉴的也多,路会宽一些。普琼显然深思过这个事关东嘎村未来方向的问题,他嘱咐我:“这话是我说的,记得写进去。”普琼的自述中表达了不少对农村和农民的看法,但他所说的农村并非广义,而是特指东嘎。

我本身就是农民,出生在岗(德林)村,和东嘎就隔一条堆龙河。1989年我19岁时参军,这中间我曾错失过了一次读军校的机会,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悔,我的性格似乎走那条路会好一些。我作为堆龙德庆县的优秀青年干部被选派下乡已经有些年头了,最早我在德庆村当支书。我们东嘎村100%的农民都失去了土地,居住也像城里的小区一样聚在了一起,如果说三农里面我们还有什么,那就只是农民的身份和心理了。我知道东嘎村的经历,尽管有些农民早在20多年前就因搞上运输而远离了农田,但他们中的多数,在心理和思路上仍然是一个农民。我知道内地不少像东嘎村这样的城郊型农村同样面临这些问题。

益民公司的出现村民非常赞同,我个人也很接受。不过随着公司的发展也有一些问题,纯粹商业化的发展思路,与我们东嘎村现有的观念水平间的落差,并不能让很多计划一挥而就。比如对公平的理解,就会在分配上出现异议,又比如对不同人的能力与他们资源占有情况的看法,尤其是拿这些和集体作比较时,就会出现矛盾的评价及反应。这种情况在益民公司和村委会的人员里并不是没有。

所以我有时候更愿意从“人的脑子”方面去想想办法,而不是一味地考虑商业运作。你知道这方面也并非我们的擅长。再说,我的身份以及情感,也注定了我必须站在村民实际所想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村民意识和彼此的认同感我认为是比较重要的,我甚至认为这有点像个根本。没有一些东西把村民们的心思聚齐并规整起来,说再多的观念转变也只是基于个人或家庭,再宽了一点也就是亲缘关系了。比如我就发现,在每年的村民选举时,以亲戚与否作为标准,就强过以实际能力的大小。我觉得这方面的观念确实是需要改变的。民主选举是自己的权利,但泛用或轻用,就会自己咽下苦果。这看似很明白的道理,我们有些村民需要多咽几次才能了解的。当然我还能举更多的例子,但对于我们这个已经不再是农村的东嘎村来说,有些例子已经不合适了。

说到希望我更认同另一点,随着东嘎村多年以来的发展,特别是农民对子女教育观念的不断增强和加大投入,我们村以考学考公务员等方式,已经有了一大批真正的新人出现。这也是东嘎距城近带给我们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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