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仁

文友们：我想讲三方面的内容，一是代表评委们向获奖者表示祝贺，一是说说优秀散文应具有的某些品质，另一方面谈谈散文应提倡精短、反对冗长的问题。这其中，有些是评委们共同的看法，有些是我个人的意见。

评委们认为，《北京文学》发表的散文，量少质高，比一些专发散文的杂志更好，质量更高，也更整齐。从入围的三十篇散文来看，佳作很多。好中选好，从中选出的八篇，都是相当精彩的佳作，因此值得向获奖者祝贺。对我们参与评审的人来说，看这些优秀作品，也是很好的学习机会。从这个意义来说，我们要感谢《北京文学》，也感谢所有的参赛者。

散文是一种重要的文体。记得汪曾祺说过：一个国家的散文不兴旺，很难说这个国家的文学有了真正的兴旺。散文是自由的文体，但是易写难工。因为要写出优秀的散文需要具备如下条件中的某些部分，如丰富的阅历，深厚的学养，独特的识见，真挚的感情，隽永的思想，纯熟的语言，新颖的构思，新异的角度，等等、等等。散文是心灵、体验、智慧的结晶，它属于有难度的文体。在座的获奖者的散文，符合了上述素质的某些部分，因而优秀，脱颖而出，获得评委们的好评。

当然，任何评奖总有这样那样的遗憾。这次也一样。有的作品十分出色，但因在其他刊物先发表过，因此只能割爱；有的作品相当不错，但因终评时票数不够，没有评上。重要的是，收获远大于遗憾，因此，我们认为这次评奖是成功的。

下面我想谈谈目前散文界的情况。

自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这三十年中散文文体的变革和创新，有目共睹。从早期看，散文文体的变革落后于其他文学体裁。但从1985年开始，散文不再仅仅是反思伤痕、回忆痛苦、歌赞时代，有了变异的征兆，即出现了个性化的、创新的萌芽。建国后散文中长期被回避、被掩盖的“我”，鲜明地袒露了出来。“我”是散文中的灵魂。有了“我”，才有生气，才不会雷同。思想的解放、心灵的自由、视角的独特、语言的创新、语义的开掘、给传统散文写作带来了新的生机。

自90年代开始一直到新世纪，报纸副刊的众多，文学杂志的需要、出版事业的发达以及网络文学的崛起，为散文界培养了一支宏大的写作队伍。我们今天开会的这座宾馆叫培新宾馆，我想说新时期以来的文学界，起了培新的作用，真正培养了相当多的新人、相当多的新散文作家。目前每年出版的散文集子汗牛充栋，多种媒体发表散文作品之数量，真可以用千千万万来形容。但要看到，在这汪洋大海般的散文作品之中，真正的优秀之作是不多的，存在着大量思想贫乏、精神苍白、语言平庸的粗俗之作。

艺术作品从来是以一当十，以质取数，以少胜多。现在有的散文越写越长，我们认为这并不可取。散文忌长，喜短。简洁和精炼是才华的姐妹。中国散文的优秀传统，从来提倡竹简精神。散文越精短越难写，越凝炼越要有功底。比如我们心仪的《古文观止》，每篇一般不过几百字、千把字。刘禹锡的《陋室铭》仅有81个字，真可谓字字珠玑。不朽名篇《醉翁亭记》《前赤壁赋》也分别只有四百多字、五百多字。鲁迅的《秋夜》、周作人的《故乡的野菜》、孙犁的《采蒲台的苇》、朱自清的《背影》、茅盾的《白杨礼赞》也都只有千把字、一千多字。至于冰心九十岁以后写的《霞》《我的家在哪儿》只有区区数百字，那可是何等的精炼、隽永、情深意长啊。再拿外国经典散文来说，茨威格写托尔斯泰的《世间最美的坟墓》仅九百多字，柯罗连科的《灯光》（也有译作火光的），仅六百来字，雨果的《悼念乔治•桑》只有一千多字，东山魁夷的《听泉》只有千把字，就是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也才两千多字。那都是一些何等深刻、何等博大、何等隽美的作品啊。可是如今我们的散文家越写越长，动辄万儿八千、两三万、五六万甚至十来万字，浩浩荡荡，滔滔不绝，这些像长河般流淌、冗长的庞然大物，怎能做到字字珠玑、思想充盈、感情丰沛、结构致密？这样的鸿篇巨制，我不敢称它为美文。我甚至怀疑，散文越写越长，是否和目前的稿费体制有关。

其实，不仅是短散文难写，精致的短篇也难写。刚才念授奖辞的道怡兄，一次在去井冈山的火车上跟我谈短篇小说。他说，鲁迅的《孔乙己》2800字，只用了四个细节，就把孔乙己写活了。要是现在有的作家写这个题材，可能会从2800字拉长成28万。其中还少不了爱情和武打。孔乙己在何家抄书，就得添个丫鬟，让他和丫鬟产生缠绵的爱情。孔乙己偷丁举人家的东西，被人发现，展开一场复杂的武打，结果被打折了腿，于是屁股底下只能垫个蒲包用手撑着走路。大家想一想，这28万字的长篇能和2800字的短篇比吗？同理，洋洋洒洒十万、八万字的长篇散文，能和前面提到的千儿八百字的精湛散文媲美吗？

文友们，今天是2008年12月2日。这是一个有意义的日子。79年前的今天，也就是1929年的12月2日，是人类学家裴文中发现北京猿人头盖骨的日子。在这个有意义的日子，让我们大家用自己的头脑思考，精短、凝炼，是否是文学作品、特别是散文应该追求的一个重要目标？

2008.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