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铭

杨长生一觉醒来,天还没亮。

杨长生下身有了膨胀的感觉,是被尿憋醒的。昨天晚上不顾心脏病多喝了几杯,属于借酒浇愁。纪检委来人了,跟杨长生说了老婆的事情,杨长生很不爽,表面上又不能叫人看出来,只好敷衍过去。杨长生做了深刻的检讨,说老婆这人就是任性,说她多少回了,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做什么生意啊。纪检委的很严肃,说因为杨县长跟李凤茹同志的特殊关系,还是要避避嫌为好。杨长生就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们叫自己怎么避嫌。来人说经过研究,知道杨县长的身体一直不好,心脏搭桥手术虽然做得很成功,可还是要注意静养,决定叫杨县长回家休息一段,由郑副县长先主持工作。来人还补充说,是暂时的,请杨县长多多配合。

这次,杨长生有了隐隐的担忧,老婆终于出大事了。

这种事情,杨长生心里有过担忧,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轮到自己的身上。避嫌?芽回避?芽杨长生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先是生气,李凤茹出事了,怎么就没有人跟自己说呢?芽平时那些唯命是从的人事先都没有向自己透露什么或者暗示什么,哪怕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接着给女儿打电话,问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杨长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李凤茹打电话,打也没用,李凤茹在接受调查。

女儿在电话里压低了声音抑制哭泣说,爸,我妈出事了,一会儿我给你打。

电话再打过来,女儿换了手机号。打在了杨长生的私人手机上。女儿说了事情的经过,杨长生更加吃惊了,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李凤茹不在本市,已经在昨天夜里被秘密转移到邻市接受调查了。杨长生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松散,像一摊稀泥。

县政府大楼地势高,县长办公室在县政府五楼,透过窗子,正好能俯瞰县城的全貌。楼是新建的,刚搬进半年。杨长生亲自布置了自己的办公室,几盆花卉都是亲自点的。杨长生喜欢君子兰,喜欢君子兰淡淡的花香,闻一闻能神清气爽。本来是两盆君子兰,没有想到肖丽娇又给带来了两盆,这下子办公室里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县长办公的地方不能摆成花窖,杨长生告诉肖丽娇,后送的两盆君子兰还是拿回家去摆放比较妥当。再说,为了避人耳目,肖丽娇还是少来县政府为好。

家是另外的家,是杨长生和肖丽娇两个人的世界。

杨长生跟老婆李凤茹已经分居很多年了,分居的理由是杨长生有心脏病。医生也建议要节制性生活,不能过度激动等等。自从杨长生当上了县长以后,李凤茹一直在外面忙。忙着减肥,忙着做各种美容,忙着出国,忙着应酬各种酒席。杨长生懒得过问,后来也有所耳闻,李凤茹一直是以他的名义在外面招摇。跟李凤茹交往过密的人很多都是企业家的夫人,她们陪着李凤茹吃喝玩乐,李凤茹所有的开销都有人义务承担。杨长生感觉很生气,跟李凤茹说了事情的严重性。李凤茹哭了一鼻子,诉了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陈年苦,最后向杨长生服软认错。

杨长生在一次大会上,郑重地提出过这个问题,说以后我老婆李凤茹的事情是她自己的私人行为,不代表我杨长生,更不能代表县政府,希望有关部门不要开口子、开绿灯。一段时期以来,杨长生成了全县反腐倡廉的典范,杨长生这段话更是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反腐佳话。李凤茹果然消停了收敛了,很少跟那些企业家的夫人们来往了。后来李凤茹跟别人合伙做了点小生意,杨长生听到的负面消息就少了。

这个时候肖丽娇走进了杨长生的生活,转移了杨长生的注意力。

肖丽娇是一所山区学校的校长,是教育系统的模范。几年前的教师节,杨长生代表县政府去山区学校慰问,就认识了肖丽娇。杨长生没有想到全县闻名的女校长竟然这么年轻,杨长生不由得对肖丽娇开始刮目相看了。那天的招待宴席是乡政府安排的,在乡里的大食堂,十六个菜,都是山里的特产,喝的是茅台酒。杨长生并不认识肖丽娇,开始还以为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是哪个乡长的秘书。直到茅台酒拿上来,肖丽娇摔筷子而去,杨长生才知道她就是肖丽娇。

杨长生把酒喝了,把菜也吃了,喝完吃完掏了钱。这叫现场的人都很下不来台,郑副县长也没有想到杨长生会来这手。杨长生动情地说,肖丽娇校长摔得好,咱们是穷乡是穷学校,这样吃吃喝喝不妥当,假如我们把这些吃喝的钱省下来办教育,还愁我们的学校房子漏雨?芽还愁学校买不起电脑吗?芽咱们吃的时候喝的时候,一定要想想党性原则,想想老百姓的疾苦。

事情很快就有了回应,乡政府积极认错,以积极的态度组织全乡干部学习杨县长的讲话精神。郑副县长还动员机关干部向山区捐款,自己也带头捐了两千块。就这样,肖丽娇和杨长生就认识了。杨长生观看了山区孩子们的表演,肖丽娇上台演唱了一首歌曲,是跟一个残疾孩子一起合作演唱的。杨长生记得很清楚,歌曲是台湾歌手郑智化演唱的《星星点灯》。肖丽娇的演唱一般,精彩的是在演唱之前那段道白,深深感染了在座的每一个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杨长生。肖丽娇向来宾介绍了学校的窘迫状况,介绍这个残疾孩子为了读书如何克服困难。他家里没有钱,他自己去山上抓蝎子卖钱。收蝎子的小贩赊给他一只抓蝎子的蝎子灯,他拖着残疾的左腿半夜上山……杨长生听着听着眼角就湿润了……

杨长生执意跟着肖丽娇去那个残疾孩子家慰问,详细询问了他家的情况。肖丽娇跟杨长生坐一辆车去的。杨长生之所以动情,跟他自己的出身有关。杨长生从小家里就穷,是父亲和母亲口挪肚攒供他上大学,毕业后经过打拼才做上了县长。一路上,都没什么话。杨长生一直沉浸在肖丽娇那段精彩的讲述中。

哪里想到,车到半路上出了故障,天黑了下来,离村子还有段距离。杨长生和肖丽娇只好下车步行。杨长生有高度的近视,路面坑洼不平,走得跌跌撞撞,肖丽娇几次扶住了杨长生。杨长生很不好意思,觉得一路上慢待了肖丽娇。俩人走累了,杨长生就提议休息一会儿。俩人坐在路边的山坡上,山坡上是茂密的蒿草,草丛里的虫儿在鸣唱,远处还有萤火虫在一闪一闪飞舞。杨长生的心情好极了,随口念出了一首诗。肖丽娇吃吃地笑,杨长生问笑什么,肖丽娇说没有想到杨县长还能吟诗,一点官架子都没有。杨长生受到了鼓舞,就跟肖丽娇讲自己当初的才华和抱负。杨长生很少讲这些,当天晚上的夜色鼓励了他。

杨长生爽朗地大笑,打听那个残疾孩子用的蝎子灯是怎么回事。肖丽娇歪着头说,县长还对这个感兴趣?芽杨长生说,我小的时候也抓蝎子卖钱,那时候一只蝎子三分钱。我们那时候都是白天去抓。肖丽娇就讲了很多乡村的趣事,蝎子灯是这几年才有人发明的,只要充足了电,晚上在山坡上一晃,哪里有蝎子,马上就能清楚地看见,抓起来就容易多了。杨长生疑惑地问,我们身边的草丛是不是也有蝎子?芽肖丽娇点头,是,山区的蝎子多得很,有一次我在学校值班,枕头上还趴着一只蝎子呢。杨长生替肖丽娇担心,万一蛰着怎么办?芽肖丽娇轻描淡写地说,被蝎子蛰是常事,蝎子蛰的滋味特别疼,要疼一天呢,不过被蛰了不能喊妈,越是妈呀妈呀的叫喊,就越疼,因为蝎子下生以后是要把妈妈当做食物吃掉的。

离开乡村很多年了,杨长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离泥土越来越远了。肖丽娇说,她也上山抓过蝎子,在蝎子灯的照射下,周围的东西都淡化了,只有大大小小的蝎子在闪烁着光芒,草丛里,山崖上,石缝隙,都能见到蝎子。世界是黑暗的,天上只有星星,地上只有蝎子。蝎子是地上的星星,在脚下像颗闪闪的星星……不知道怎么,杨长生在黑暗中就捉住了肖丽娇的手,接着两个人就扑进草丛中,一股青草的气息包围了他们……

学校后来得到了重建,残疾的孩子得到了轮椅和一大笔赞助费,还被送到城里的音乐学校去深造了。肖丽娇呢,很快就被调到了县教委工作。一年以后,肖丽娇调到了县国土资源局上班。这一切杨长生是起到很大的作用的。肖丽娇在县教委上班的时候,找了杨长生。杨长生一直为那晚的事情心存愧疚,想跟肖丽娇道歉。话还没说出来,肖丽娇主动说,没事,我就当被蝎子蛰了一下。肖丽娇那次是找杨长生商量调国土资源局的事情,杨长生当然答应了,两个人从此开始频繁有了那种关系。

为了避人耳目,杨长生给肖丽娇买了楼房,在郊外一处僻静的地方。两个人时常在那里相聚。这件事情李凤茹是知道的,李凤茹一直不点破,只是意味深长地嘱咐杨长生,一定要爱护好腰子和心脏。杨长生很尴尬,对李凤茹在外面的活动就不过问了。买楼花了三十万,杨长生哪里有?芽是李凤茹的朋友找杨长生帮忙,批了一个项目,钱就有了。杨长生心里告诫自己,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杨长生送走纪检委的人,心里就想到了那三十万买的楼房。这是自己唯一的短处,或者是“贪污"的证据。杨长生一直坚持这不是贪污行为,当初也是留了心眼,批那个项目后,杨长生给那个民营企业家是打了欠条的,条上清楚地写着这三十万是借的。借条应该留在那个企业家手里,杨长生却不讲理地留在自己手里,条子上有那个人的签字,杨长生知道这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没准哪天会用得上。

房子不是肖丽娇要的,可是却是非买不可的。肖丽娇搬进城里,跟父母住在一起。因为杨长生,肖丽娇一直没结婚。李凤茹也不是不回家,回来的时间也没准,杨长生不敢放肆地把肖丽娇带回家去。俩人都很渴望,却找不到地方。去宾馆开房,他们都怕被警察抓住。尤其是杨长生,心脏不好,腰子却好得过分,总想那事。肖丽娇也正是年轻,有几次肖丽娇忍不住了思念,打电话给杨长生说我马上过来,想你了。杨长生慌了,说我这是县政府办公室,你不能来。肖丽娇就哭了,说我不管,中午就过去,你等我。

肖丽娇一如做山区小学校长的作风,说到做到。中午真就来了,俩人就在办公室里做成了那事。杨长生不习惯,很快就瘫了。肖丽娇却是有备而来,杨长生解肖丽娇的裙子时,发现肖丽娇里面竟然没有穿内裤。

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杨长生觉得有处房子是最好的。于是,一次酒席宴上,杨长生假装喝醉,答应了企业家承揽仿古一条街的建设项目。还特意叫企业家写了那张借条。杨长生和肖丽娇各有一把钥匙,去那处房子时,两个人都不一起去。一般都是肖丽娇先到,杨长生到的时候,肖丽娇正好从浴室出来,像出水芙蓉恰到好处。

俩人度过了很多美好时光,杨长生做完心脏搭桥手术以后,性生活少了很多。可是他们约会的时候更多了,杨长生喜欢两个人都裸着抱在一起睡。肖丽娇温柔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不再拼命撒娇,她学会了如何侍奉一个有病的情人。他们还会想起刚认识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比如第一次蒿草的气息,比如满天的星星和灯光下像星星的蝎子。天上的星星会眨眼睛,地上的蝎子是会爬的星星。回忆起这些,俩人都情不自禁地笑。肖丽娇说,她看了本外国的书,说的是外国人发明了一种灯,类似抓蝎子的蝎子灯,他们是用来照射男人精液的。只要在宾馆的房间里照一照,就会发现墙上,窗帘上,床上,地板上,灯具上,卫生间里都有精液的残留在闪闪发光,像满天的繁星点点。杨长生就开心地笑了,他环顾四周,这个房间里是不是也残存着自己制造的星星呢?芽还有办公室里,那些文件夹上,那两盆君子兰上,都有自己的星星吗?芽记得肖丽娇在办公室里完事后,在君子兰花盆里挖下一个深坑,然后把湿漉漉的手纸埋在了里面。她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她说君子兰,爱你的并非全是君子。

杨长生出神地环视着办公室,想起肖丽娇的话,觉得外国那个爷们儿实在是吃饱了撑的,这样的发明要是真推广起来,那还了得吗?芽自己的这间办公室,能经受住灯光的照射吗?芽杨长生脑子里幻化出肖丽娇在沙发上在办公桌上撩开裙子迎接自己的那些姿态,不寒而栗了一下。

回家赶紧找到那张借据,既然上面还那么客气,就是说明还没掌握自己什么确凿证据。李凤茹只是自己犯事,因为跟自己是夫妻,才会对自己有所限制。杨长生做县长这些年,工作上没少出力气,政绩也很卓著,这是有目共睹的。看来自己是过度紧张了,杨长生收拾了一下,叫司机。

司机进来,小王换成了老张。杨长生很诧异,问小王呢?芽老张支吾着说不知道,领导叫他来的。杨长生刚自我安慰的一番话马上又不攻自破了,看来事情还很复杂,司机为什么不见了?芽杨长生觉得有点欺人太甚,阴着脸说,叫小王来。

司机小王没能来,不过,也没有关于他被限制自由的消息。郑副县长打来电话,说在搞大枣节,司机不够用,老王司机年龄大了,临时调小王去应几天急。等大枣节一结束,马上还回来。郑副县长还开玩笑说,县委组织部已经找他谈话了,说杨县长您因为身体欠佳的原因,要休息一段时间。杨县长劳苦功高,这几天好好休息,他会去经常看望并汇报县里的工作的。

杨长生挂了电话,心里骂。老奸巨猾的东西。

杨长生跟郑副县长不睦由来已久。背景是杨长生调来做县长之前,呼声最高的是郑副县长将要被扶正。没有想到杨长生半路杀了来,彻底断了郑副县长的美梦。郑副县长在这个城市有老资历,做了近二十年的副县长。一直提不起来。杨长生一来,郑副县长转正就更加不可能了。杨长生知道官场的险恶,处处提防着。不过,俩人还是有了冲突。

年前,杨长生关闭了很多小煤窑,跟郑副县长彻底翻了脸。县里的支柱产业就是煤矿,可是符合生产标准的小煤矿特别少,几乎都存在安全隐患,没有开采证件的小煤窑比比皆是,再不加以控制肯定要出大乱子。杨长生顶住重重压力,狠心给关了,宁可不要政绩,也不想做罪人。杨长生亲自带队,见一个封一个。郑副县长是主抓生产的县长,为此跑市里和省城告了杨长生一状,上面下来调查组,这边还没展开调查,中央那边就来了文件,杨长生做的完全符合文件精神,这样一来,调查杨长生就进行不下去了。

杨长生坐在车里想,还是把小王要回来。杨长生努力回忆司机小王都知道自己什么事情。几乎都不知道,不过,有几次肖丽娇打来电话时,杨长生接的时候小王都在。小王装作抽烟,不看自己,杨长生还是看出来了,小王是在故意回避。还有一次,下雨,肖丽娇在杨长生办公室里,实在是打不着车,杨长生就叫小王在楼下等着,是小王送肖丽娇回的国土资源局。杨长生特意嘱咐了肖丽娇,就说国土资源局找县长批个申请,是公事。肖丽娇当时这么说了,杨长生现在觉得有点画蛇添足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觉得当时不解释才是上策,万一小王……

想着就到了家门口,杨长生下了车。女儿在家里等,见到杨长生就哭了起来。杨长生说早就叫你妈收敛些,怎么搞的,被人盯住了。女儿说,我妈做事太狠了,把人逼急了。李凤茹开办的公司原来是有合伙人的,后来因为钱的事情闹不和,李凤茹也想把公司据为己有,向公安局告发了人家几条罪状。因为是县长夫人,公安局那边的局长又是杨长生提拔上来的,结果就分外卖力气,把人搞得很惨。人家有了转机,又掌握李凤茹这些年很多事情,就全部揭发了。李凤茹原来没有想到这家伙会鱼死网破,事情闹到省里,那边就采取行动了,根本不叫市里插手,直接把李凤茹带走要异地审查。

杨长生说,你想办法没?芽女儿摇头,办法想了,都不管用,而且跟咱有关系的叔叔阿姨们,被带走的越来越多。杨长生心里沉了一下,感觉事情很不妙。女儿说,我去银行看了,咱家的账户被封了。

什么?芽什么账户?芽杨长生呼地站了起来。

女儿说,我妈存了一千多万,都被封住了。

杨长生呆住了。这个女人,一千多万?芽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看来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怎么解释呢?芽账户的事情就说我不知道?芽能说得过去吗?芽鬼才能相信自己的话?选完了……

女儿说,还有件事情,我想跟爸商量。杨长生看着女儿,女儿认真地说,爸,我想跟李良离婚。杨长生愣了一下,问,为什么?芽过得好好的?芽女儿说,我怀孕了,不是李良的。杨长生没反应过来,张着嘴看女儿。女儿说,我根本就不爱李良,他也不爱我,我们的婚姻是你们家长包办的产物。

在杨长生的眼里,女儿的婚事一直是自己的杰作。女婿李良是县委宣传部的,是他亲自选的,可谓郎才女貌。怎么要离婚呢,怎么就怀了别人的孩子?芽啊?芽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芽杨长生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说,你给我滚,马上给我滚,永远也不要再来胡说八道……

女儿走后,杨长生在冰箱里找到了啤酒。

啤酒喝多了,提前被尿憋醒了。杨长生去卫生间撒尿,哗哗的黄色尿液撒到便桶里,杨长生望着一脉细流,眼睛有些迷离。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突然之间变得很憔悴起来。睡之前给肖丽娇打过电话,那时候杨长生已经喝了两瓶啤酒。杨长生问,丽娇,你在干什么?芽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电话里肖丽娇回答,在洗澡,你过来吗?芽杨长生惨然一笑,说,不了。肖丽娇问,那我过去?芽杨长生说算了,我困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呢,杨长生感觉有点乱,他想应该告诉肖丽娇眼下自己的处境,这是自己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第一次觉得肖丽娇是自己的依靠。杨长生整理了一下衣服,在脸盆里洗了脸,看天还没亮,悄悄出了门。车昨天晚上就停在院子里,司机老王自己回家睡觉去了。

杨长生开着车到了街上,街上很肃静,只有几个环卫工人在清扫大街。这是杨长生第一次这么早起来,那些环卫工人都穿着黄色的马甲。去年发生过一起环卫工人被殴打,一起环卫工人被车撞死的事件,杨长生都有所耳闻,还做过批示,要求严惩打人凶手,后来这事还是没有严惩,原因是打人那小子是吴书记的外甥,喝酒喝多了。撞人的车是公安局许局长的,借给他乡下的亲戚接媳妇用的。好在事后的补偿叫受害人家属比较满意,他们不追究了,杨长生也就不过问了。

杨长生想,这次自己没事的话,一定要呼吁多给环卫工人增加工资和待遇。

出了城,遇见的都是进城卖菜的农民,他们大多骑着自行车和倒骑驴,正在黑暗里向着都市进发。杨长生惊讶的是,他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推着满满一手推车菜往市区的方向走,步子很艰难。

杨长生停下车,摇下玻璃问,老人家,卖菜去?芽老人点头,是啊,是啊。杨长生问,卖的是啥菜?芽这么重?芽老人撩开盖着的塑料布,露出的是大萝卜。杨长生说,能卖多少钱?芽老人说五分钱一斤,稀烂贱。杨长生问,咋那么便宜,我家旁边的菜市场,大萝卜五毛钱一斤呢?芽老人骂,那是零卖,俺们守不起,只能批发出去。再说,早市也太远,八点钟就不叫卖了,只好批发出去。稀烂贱,不值钱,这一车顶多卖三十块钱。地不收税了是好事,可是种子化肥贵了,农药假的多了,卖菜的地界少了……

杨长生把车倒回去,说,老人家,你这萝卜,我给你一百块钱,我全要了。

杨长生自己有驾驶证,开车很娴熟。后备箱里拉着几百斤的萝卜,向肖丽娇住的别墅驶去。杨长生想,明天自己还要最后办一件事情,拉着这车萝卜,趁着自己还没下台,把农民卖菜难的事情解决了。原来的县城规划杨长生看过,为了建设优秀文明的旅游城市,决策者们一再想取消早市。有人曾经提出开办一个农贸市场,全天开放的,杨长生觉得很有必要,地点都选好了,就是申请不下来资金,工程一直启动不了。

车在黎明里穿行,天上的星星稀了。

杨长生慢慢打开房门,那是他熟悉的地方。眼下,杨长生最想做的是在肖丽娇的怀抱里尽情地哭一场。可是,他看到沙发上、地板上扔着凌乱的衣服,有肖丽娇的,有男人的,这些衣物撕绊着,一直延续到卧室的门口,杨长生听到了卧室里肖丽娇熟悉的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一个男人轰隆隆的呼噜声音。杨长生想,假如此时拿来一个测量男人精液的灯具,照射一下,卧室里一定会闪闪发光……

杨长生慢慢转身,轻手带上了房间门。

第二天,司机老王去杨县长家开车,杨县长和车子都不见了。他给郑副县长打电话,报告了情况。郑副县长很重视这件事情,报告了上级领导。郑副县长急匆匆去上班,在县政府门口发现了杨长生的车。郑副县长一愣,走到跟前,发现杨长生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车的后备箱里全是大红萝卜,有的还顶着翠绿的萝卜缨。

郑副县长突然想起一个关于红萝卜的谜语来:红公鸡,绿尾巴,一头扎到地底下。

责任编辑 成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