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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村的大事儿

2009-08-04李金桃

中国铁路文艺 2009年6期
关键词:乡干部根儿桔子

李金桃

齐村今儿个要有大事儿了。

一清早,两口大铁锅就架起来了。这锅现在少了,听说是当年生产队用来煮猪食的。两口大铁锅分别架在张刘两家的大院儿里。两家都要请人吃饭,请全村人。没大锅张罗不开。

刘改家有一个很大的园子,种着一园子杨树,房子是红砖镶边的“四角硬”。村民们说,刘改当了六年的村长就落下个这。眼下,大铁锅下的大灶点着了,好几个女人在灶下忙乎。

张清家院儿里也聚满了人,村长要请客,心里不管咋想,面子总是要给的。张清家的房子跟齐村加。户人家一样。石头地基土坯房。穷,买不起砖,只有富裕人家才能盖得起四角硬。这不就是说刘改家比张清家富吗。其实这是面上的事儿,人们都知道,村里最富的还是村长张清。听说张清在县里买了楼房,上中学的儿子住着,没钱咋能办下这些事。还听说张清老婆给儿子做饭去了,城里人叫陪读,啥陪不陪读,全是被张清给气跑的。不过这些你都得当闲话听,冬天一闲下来,人们总爱在小卖部墙根下扎堆儿晒太阳,一晒,总能晒出一堆闲话。

“请几百号人吃饭老婆不在家,日能!”

“嘁,有的是女人,有的是帮他起灶的人。”

“一个村长,还缺拍马屁的?”

“咱想拍呢,排队去吧,猴年马月吧。”

“话甭说得这么损,人家是村长。”

没人言声儿了。面朝东的、面向西的。晒太阳的人扭着身子向两个院儿瞅。

两个院儿傍着同一条马路,东头一家,西头一家,马路成了跷跷板,来谁家吃饭的人多谁家的分量就重。眼下两家都是人出人进,热腾腾,闹哄哄,每家院儿里都飘着雾蒙蒙的白汽,一股股的烟,烟汽里裹着香喷喷的肉味儿。蹲在墙根下真是分不清哪家的肉炖得更香。扎堆儿的人知道,这两家在做大事业,不是聘闺女儿也不是娶媳妇儿,更不是出丧,那是全村的事儿。三年一遇的大事儿!

桔子从刘改家出来,脸上挂着笑,手里拉着儿子栓根儿,栓根儿身子朝后仰,她就使劲儿拉,人们一瞅就知道,她要去张家。今几个栓根儿这个犟小子再也犟不过他妈了。

桔子是去刘家探风儿的,不是吃肉!吃肉,她肯定到张家,张家大铁锅里也煮着一锅肉,那是一口猪啊,除了心、肝、肠子、肚子没下锅,其余的都一锅煮了。她跟张清的关系,人们心知肚明,好几年了,张清一当上村长就有了,张清老婆明里暗里跟张清打了多少架也没掰开。今儿个张清老婆不在,桔子就是当家的主妇。

桔子像拉麻袋一样拉着栓根儿。硬是把栓根儿连拉带拽拖到了张清院儿里,她的脚印儿清洌洌地印在雪地上,栓根儿的脚印儿像车辙,一道儿,不过,没一会儿,就被来来往往的人踢走了,露出了黑油油的沥青。

这是齐村惟一一条沥青路,是张清的业绩。

两个晒太阳的,背着手进了张清院儿。院儿里有很多人,站着的,蹲着的,人三三两两悄声细语嘀咕。见桔子进来,蹲着的人站起来,脸上挂起笑。有几个人早就在大门口晾上桔子了,所以,桔子一进院儿。他们也跟着进来了。桔子冲大伙点点头,边拉栓根儿边悄声骂:“今儿还能缺了你的肉?他家的肉就香了?留你吃就吃?你闻闻,你闻闻,肉味儿不也出来了?”栓根儿盯着那口大锅,锅上摞着五个笼屉,像一个塔。塔尖就是麦秸编的像草帽一样的锅盖,不像刘改家,肉咕嘟嘟,咕嘟嘟地在锅里响着,颤颤地在肥汤里动。

院儿里摆着四个大案子,下面用几条课桌架着。是校长打发小学生给送过来的。村上选举,学校放假。案子上,八个女人正在揉面,两人一组,面对面揉,一人怀里抱着一大块儿,推过去,拉过来,揉揉,抬起手擦一脸的汗,人人脸上白花花一片。一个低个儿女人,踩着一块大石头,边揉边跟栓根儿说:“肉在锅底呢,你这娃,咋还硬犟?今儿个再馋也不能到他家吃,可不比往日。姨给你蒸馒头,等会一揭锅,先给你捞根大骨头啃。”

桔子进了屋,炕上摆着一个四条腿儿的小方桌,红不棱登的,好像刚漆过。方桌上摆着点心、苹果、桔子、葡萄、香蕉。还有两条烟,一条芙蓉王、一条软中华。芙蓉王被拆开了,软中华还好好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烟笸箩。里边放着玉嘴铜烟锅,这是给抽不惯纸烟的人预备的。可是,今儿个但凡来的人好像都不太客气,都抽芙蓉王。家里烟喷雾罩的。桔子进去时,张清四弟正说,“他闹不过咱,这不明摆着的事?”有几个人同时附和着:“是是是,是这么回事,他跟咱争,那是用鸡蛋碰碌碡。”张清没言声儿,他捩了眼桔子说:“得赶在乡干部来前开伙儿,人多,紧张罗就迟了。”桔子说:“指定比那头早,那头面食还没动呢。说等炖出肉才炸油饼儿。”本来。张清是在炕沿上坐着的,一听,一声高声地喊,“把肉先端上来!”指着弟弟二清说:“招呼人去。开席!”

东屋西屋南屋都摆着席,院里还放着十来桌。凉菜端上来了,炒菜也端上来了。女人们早把笼屉抬下来了,连骨头带肉捞了整整三大瓷盆。瓷盆是黑色的,比锅略小点儿,专做大事业用的,在齐村,这么大的瓷盆只有5家有,谁家办大事业,谁家借用,不能还空盆,得放点吃食回去,讲究!女人们往大锅里添水。把笼屉重新放上去准备蒸花卷、包子和馒头。张清家的席面开了,当院儿吹风机呼呼响。炭烧得哏哏的,有人往灶里扔木材,旁边有人还在不住地劈柴。这个烧法儿,这么多的人,能冷清?

张清的四个弟弟和村会计、妇联主任、还有几个堂弟都沿门沿户喊人去了。姓张的在村里是大户,加上姑舅亲、姨表亲、弟媳妇各家的亲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几乎占了全村三分之一,姓刘的也是村里的大户。刘改弟兄四个,比张清少一男的,多一妹妹。妹妹嫁给了本村,亲连亲亲套亲,也占了村里的三分之一。说的是沿门沿户请,其实只是去孤姓人家请,这些孤姓人在村里是受气包,张家惹不起,刘家也不敢惹,所以,谁先请就得先到谁家,吃了谁家的,选票就得投给谁家。

在小卖部墙根儿下扎堆儿的就是这些人。今几个,齐村要选村长了,他们一下就重要起来了,不请,才不会忝着脸去呢。

他们依旧说他们的闲话。

早年,齐村四周梁上都是杨树,一片片的杨树把齐村围起来,窝在低处的齐村像从树上掉下的鸟巢。晒太阳的人总爱提早年的事儿。往事搁在心坎儿上,一闲下来,总爱拾翻出来晒晒。

“那会儿,咱村不刮风。”瘦子把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揉着被风眯了的眼睛说。

“胡诌!那是树挡着呢。”

“要不咋栽树治沙呢。”

“要不咋搞退耕还林呢。”

“恁良心说,刘改给村上办过大好事。”

“张清一上来先砍树,下手是不是忒狠了点。”

“一个官儿一个令,一个和尚一个謦。”

你一言我一语,嘴里说着话,眼睛向四周瞭。前几年有树挡着,根本瞭不着远处平展展的地。这会儿,不仅嘹着了远处的地,还嘹着了那条沥青路。沥青路比黄土黑,像蛇,七弯八拐绕村儿一圈。

“这路……”

“咋不是,为着修路。硬把树砍光了。”

“张清造孽啊……”

“少说一句罢。隔墙有耳呢。”瘦子把手重

新操进袖筒里,想把引出的话题重新收回去似的。

打开的话匣子一时半会儿关不上。

“砍树时,刘改蹲在院儿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连夜把小树苗栽到了园子里。”

“又不是砍自家的,咋伤心成那?一个月,瘦了一圈儿,小死一遭啊。”

“那是张清明着打刘改的脸呢。”

“少说罢,张清最怕提这茬儿了。”

“不提就没人知道了?砍了树,修了路,一家欢喜一家愁。”

“要不张清咋最怕刘改竞选。”

“再咋刘改也争不过张清。谁敢投刘改票子三年前不是例子?”

一伙人又不言语了,蹲的站的,眼睛滴溜溜地向两家瞭。

张清在各个桌子上敬着酒。边敬酒边说笑,说笑来说笑去。总是离不开他这六年的政绩。瞅咱村的大马路,平展展的,哪像以前,小雨一下,一溜跟头,回家亲老婆一口吧。一亲一嘴泥。人们嘎嘎大笑,边笑边举起杯子一阵猛碰。人们还没喝迷糊,他们明白张清在逗他们乐,你不装乐,那是给人张清下不了台。其实,为了修这截儿路,张清砍了村四周所有的树,用卖树钱修路,那是拿刘改的心血给自个儿脸上贴金,这话能说吗?不能!

出去请人的,还真请来了不少,三五个一群,四五个一伙,一拨一拨的。有些是从小卖部墙根儿下拉来的,有些是从人家饭桌上拉来的。有的人会说话,边进院边跟张清说:“正预备来呢,鞋还没穿周正,你们这边的饭就熟了。”有的人进了院儿却不上桌站着和张清说话:“在家吃跟来这儿还不一样?,一家子,还提吃不吃这顿饭?不吃,那一票还不是咱张家的?”

村子里起初还有几家烟囱冒烟,一小股一小股的,飘在空中,一下子就散了。张家这边一开饭,原本冒烟的烟囱一下就不冒了。

来张清家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吃了一拨又来一拨,啤酒扛了一捆又一捆,白酒搬来一箱又一箱,三大黑瓷盆肉眼看着要见底儿,桌上的人刚把伸出的筷子缩回去,西屋炖着的羊肉出锅了,又一阵海吃。吃罢饭的人。张清拉进了屋,抽烟,喝茶、聊天,谈竞选的事儿。看着一桌子一桌子的人,一盆一盆的肉,一盘一盘的菜,一笼屉一笼屉的包子、花卷、馒头进了这些人的肚子,张清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他冲红头涨脸的男人笑,也冲忙里忙外的女人笑,还冲刚满十八岁的愣头后生笑,当然,他也不忘摸摸小孩子们的头,他知道,这些孩子手里没有选票,但他家人有。来一个小孩,就能带两个大人。谁家的孩子满了十八岁,他早算计得一清二楚了。有一个叫二愣的正好是今天的生日。早晨六时生的,现在满十八了。一想起这档子事儿,张清就在人群里撤目,他觉得自己的盘算出了一点点小闪失,把四弟拉到身边。悄悄嘀咕两声儿,四弟小跑着出去了。

没一会儿,四弟慌里慌张地回来了。他从人群里把张清拉出来,嘀嘀咕,嘀嘀咕,说了半天,张清的笑眉脸慢慢消失了,人群中有细心人瞅着了,拍了拍张清的膀子说:“村长。我得回家喂喂羊,乡干部来后,您喇叭一喊,我准到。”

张清把四个弟弟和几个左膀右臂拉到东屋,扳着指头算计半天,全村能参加选举的有622人,现在有把握的是320人,剩下的302张不一定都选刘改,还有王大雄、许伟业他们呢,轮到他刘改头上能有多少?本来是稳扎稳打了,谁知道,这半路杀出一批程咬金。这批人根本不在张清的计划里。他把他们算成了弃权票。

院儿里,吃罢饭的人三三两两都走了。各家都有营生,乡干部没来之前,他们得回家喂牛、喂羊、喂猪,人是饱了,牲口还饿着呢,张清管人饭不管牲口吃。

一出张清家大门儿,往刘改家一晾,好多人都傻了眼儿,咋那么多车呢?大的皮卡,小的吉普,还有奥迪、摩托车,最显眼的是一辆大客车,虎腾腾地摆在那儿,这辆大客车。不得坐五六十号人?这唱的是哪出戏呢?乡里来人,不可能直接去他家,没选举前,张清还是村长。他算哪苗葱?

齐村有的是探稀罕的人。没一会儿。全村人都知道了,刘改把在山西大同、河北唐山、山东济南、甚至是河南、安徽、哈尔滨等各地打工的人都请回来了。他们户口在村里,都有参选资格。在附近各县打工的,他雇大客车亲自去接,在外混得有头有脸有私家车的,亲自开车过来了。他出油钱。再远处的,寄去来回的车票钱,还有差旅费。这下人们才清楚,刘改早就行动了。

这下可有热闹瞅了,别看刘改不是村长,也能把村里的账目算个八九不离十。平日,咱瞎掰时跟他探,他是左摇头右晃脑,说现在政策变了,有劳务费了不收地税了,有闲地了又出来退耕还林补贴了,没法儿算!没法儿算他能把人都请回来?他肯定掌握了把柄,肯定跟这些人叨叨了,要不,人家在外发财呢,能听他召唤?这些人能出外能混得不种地,个个都不自给。

正在大家混嚼时,刘改几个弟弟出来了。这下人们犯难了,不去?明摆着得罪刘家。万一刘改竞选上呢?去吧,吃了张清的,人在那儿记着呢,再吃刘改的,选票咋办?人人脸上露出难色。身子僵着,泥人一般。

最终刘改弟弟还是拉走了一些人,走的人目瞪口呆,站着的也目瞪口呆。

张清没多一会儿就算出自己的票数了。他把四个弟弟、村会计、妇联主任、还有几个堂弟招过来,重新分配方案。在外打工的二桃,那女人先前跟三清有过那层关系,三清负责拉她。二清媳妇侄儿的小舅子大业,算自家人吧,他昨从天津跑到了刘家大院儿?张清咬着牙帮子跟二清媳妇说。这个让你侄儿去拉。还有一个跟四弟媳妇打小一块长大,这得四弟媳妇去拉……张清最后交代,拉不来,就用钱许,这节骨眼儿上,得舍得掏钱。现在,多一张选票,就多一层保险。一个家一个家地过罢,又一个人一个人地过,最后想到的是傻风子。

本来凤子没权力参选,傻子嘛,她懂啥?可是,往乡里报时,张清忘了这档事儿。把她也当人头报了。张清说,这得没成过家的五清去教,她傻,你哄顺着就行。其实,填选票很简单,就是在四个人名字前画个圈儿,同意谁画谁。不识字的人,乡干部帮着填。张清说,你给她带点儿吃的,边让她吃边教。五清领命,胸有成竹地找风子去了。凤子跟老娘住在村南,娘聋,但不哑,这一对儿好对付。五清提着肉包子,端着一碗肉到了凤子家,没想到,凤子和她娘正啃骨头呢。不用猜。一定是刘改送的。

这情景。五清不纳罕,平日里这对母女没少吃刘改家的。那年伐树。凤子爹往外运木材,马受了惊车翻了,凤子爹被一车木材压死了,不知昨又扯出了他盖四角硬的房子,为这,刘改的村长让拿下去了。凤子娘认定是他让她家遭了殃。一没吃的或一有事儿,凤子娘总要领着风子找刘改,聋子嘛,听不着自个儿声音多大,往往是凤子娘站在刘改家门口一喊,全村人都知道她又找刘改闹饥荒去了。刘改呢,也不推,每次总给她凑粮,凑上不说还亲自送去。房漏雨了,娘儿俩喊去了刘改,地里忙不过来了,娘儿俩又去喊刘改。刘改呢,从不嫌烦,凤子家一有事。他不是派自家人去帮衬就是自今儿亲自去。齐村人都说,这辈子

刘改算欠下风子家了。这还不算,凤子娘一出地,凤子肚里一饥就站在刘改家门口学着娘的腔调,没大没小,扯着嗓子猛喊,刘改、刘改,我饥了——一喊,刘改就把她领进家,馒头就盐菜也得让她吃饱。所以,在五清看来。今儿个娘俩吃上刘改家的骨头实属正常。

五清把肉拿来时,凤子叽里呱啦一阵叫唤,又蹦又跳。她娘脸一拉,大声吼道:“拿走——。拿走——”五清知道凤子娘生他家的气,因为有一年闹饥荒,凤子家没了粮找到了刚上任的村长张清,张清把她推了出去。去年凤子娘不知咋打听到了困难户有最低生活保障金,又找到了张清,非要让他给整成困难户。困难户是给她的?后面排老长一截儿队呢!再个说,她有刘改呢!给了她,那刘改不就解脱了?风子娘闹腾好几个月,最终也没要上。想到这五清笑了,哥靠这招儿又胜了一次刘改。可凤子娘记仇了。五清呸地唾了一口,把骨头咚地搁到了炕上。心里骂一句:死狗扶不上墙。

见五清不走。凤子娘站起来,手里提起烧火铲子,照着打过来。五清哪是受她嘲弄的主儿,端起碗就往出走。见他把肉端走了,凤子跟着就出来了,任她娘咋拽就是不回去。五清像领一条狗似的,走一截儿回头晃晃碗,凤子就连跑带颠儿一直跟到张清家。到了家话还没教呢,凤子吃下两块肉就不吃了。张清跟五清说,油腻吃多了,去买两罐头。五清买回一个梨罐头,一个苹果罐头。喂凤子吃罐头。喂一口教一句,五清说,乡干部问你选谁。你就说选张清。说,快说。凤子就跟着说。乡干部问你选谁,你就说选张清,说,快说。五清恼了,反反复复教,两个罐头吃完了,又问,你选谁?凤子说,张清。说罢,吸溜着鼻涕嘿嘿嘿地笑。张清说。得,拿下了。

选举开始了。乡干部来了五个人,五个人坐在村委会里,面前摆着一排溜桌子。外面的人排队进,一拨儿五人。旁边请了张清、刘改、王大雄、许伟业家的人站着监票。不是监村民,是监乡干部替不识字的村民填票。乡干部是啥人?他们这样做,是怕落下不公平的骂名。这要出了错。说不定都能挨打。这事儿其它村发生过。

五人一组进来后。每人发一张选票。识字的转过身趴在桌子上自个儿画圈儿。画罢叠好投进选举箱里。不识字的乡干部就一个一个念人名,再帮着画圈儿。这样一来,四家监票的人都知道谁选了谁。识字的就抓不准了。只能等开箱念票了。

第一轮,凤子表现正常。问她,你选谁?答,张清。第一轮淘汰了王大雄和许伟业。刘改344票,王大雄4票,许伟业3票,张清正好是345票。空白报废票2张。张清虽比刘改多一票,但没过半数,按规定,他俩得重新竞选。

第二轮气氛一下紧张起来,空气好像一点就着。选举还按以前顺序走,五人一拨。这一选,从前晌11时一直选到了后晌4时,张清的事儿坏就坏在凤子饿了。

最后一拨凤子进来了。中间坐着的干部又说话了,问:你选谁?凤子没言声儿,两眼瞅着乡干部前面桌子上的四盘水果和一盘点心。凤子能吃也快饥,这阵儿,肚里叽里呱啦地叫,看着那些吃的,嘴馋得不得了。这时,她又想起了刘改,就大声喊,刘改、刘改,呜——呜——她边喊边指桌上的那些吃的。乡干部二话没说,直接在刘改前面画了圈儿。

该念票了,屋外挤满了人,屋里张刘两家的人更是瞪圆了眼,生怕落下自家的。最后一个正字画出来,张清348票,刘改349票,空白作废票l张。

会场上静得只能听见出气声儿。乡干部当场宣布,刘改当选为村长。张清原本是站在乡干部身跟前儿的,一听宣布,向人群扫了一眼,脸像烟熏过的墙皮,白一片灰一片,张了张嘴。却没努出一个字。

一小会的沉寂。哗——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2009年,刘改54岁,当了大半辈子村长的他,中间空过六年。当再次接下村委会大印时。刘改老泪纵横。他跟大伙说的开场白是:我那四角硬的房是我在二连浩特上班的老叔给盖的,他一个孤老头子,临死前把钱全花在这上头了,不信大伙看他给我写的信。真的不是我贪污,大家听信谣言,在那份状书上集体签了字,我冤啊!六年来。我心里对得住大伙儿,可惟一对不住的是风子一家,凤子一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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