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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色泽

2009-08-04詹文格

中国铁路文艺 2009年6期
关键词:化妆师白色颜色

詹文格

冥蒙之中。我神会过一种颜色,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色彩,它很长一段时间冻结了我的色彩的感知,让我有一种不得不为之宣泄的强烈欲望。这是一种什么颜色?让记忆如此无法消解,让人如此念念不忘,让人对别的色调变得麻木和迟钝,变得兴味索然。现在,我想准确而又传神地描述一下这种颜色,但是我一片茫然,此时,我才知道自己的词汇是如此匮乏,表达的能力是如此笨拙。气象万千的象形文字,现在竟然变得这样寡情少趣,苍白无力。我懊恼自己不是画家,也许只有画家才能稍微接近我所感知的这种颜色。绘画是既具象又抽象的艺术,它能够承载更多的内在空间。给文字欠缺的质感表达作一种安慰和补偿。

这是一种一生难遇的颜色,这种颜色也许只隐藏在生命的通道之间,是一块生死相隔的屏风。是生命留恋的最后一道风景,这种颜色我是在一次重病当中与之相遇的,我一直怀疑那是重病中的一种幻觉。就在我被推进抢救室的一瞬间,在那种接近生命的临界状态下。那种奇异的色彩怦然出现,在我的身旁恣意的飘浮。当时我极度的虚弱,根本睁不开眼睛来欣赏,但是在我的脑海中能感觉到周身遍布着这种瑰丽的颜色。云山雾海托着人在天空中起伏沉浮,云絮如飞鹤,载着虚弱的身体进入到一个软绵绵的梦幻世界。似乎来到了曹雪芹的太虚幻境中,那种色彩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眨眼而过,永不再来。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于色彩似乎失去了准确的判断,我只痴迷那种如佛光罩顶,麒麟闪耀的颜色再次莅临,在我的视网膜上总有一种界定不清的色彩在闪烁。

妇产医院:一个健康的婴儿啼哭着,紧握着拳头挤出了母腹,来到这个鲜活的世界前,小生命穿越了一段漆黑的通道。当婴儿车推过这个眨间即过的通道时,草地与鲜花在尽情地伸展,眼前便骤然间豁然开朗,一个可以盛下无数生命的世界从此展现在新生命的眼前。

急救中心:一个临近终点的生命,已经细若游丝,如一支蜡烛,燃到了最后,油干灯灭。生命处在重要的关口,奄奄的气息还是人体,没有了气息便成尸体。生命很脆弱,白布包裹的车子推过一段漆黑的通道。前边就是生死的边界。

医院用白色渲染着安静,但是,我对白色有一种晕眩,也许是在启蒙时的教科书上见多了“白色恐怖”这个词组,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在电影电视中导演与摄影师的高超技术表现了白光一闪、人头落地的惨景。美国影片《白色的夹竹桃》是一部渲染白色的片子。这部根据詹尼特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对于白色有一种独特的理解。该小说1994年获得了全美年度最佳短篇小说奖。小说中告诉我们夹竹桃就是白色的罪证。

李敖说过,有些冰冷,只能用洁白来表现。

透过白色,寻找一种暖色调,那自然是红色。在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对于红色经典有一种情结。前苏联卫国战争的作品是用红色书写的,《列宁在1918》、《苏维埃国家》、《乌克兰保卫战》、《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特别是《列宁在十月》,剧中瓦西里的一句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成为世纪火花,在某种意义上成了一句人生励志的经典名言。在那个被红色燃烧的年代,有无数热血青年,随时准备为国家民族献身。《静静的顿河》以史诗般的气魄展示着另一种红色,它不图解革命,在至高无上的卫国战争中,革命不仅仅是枪弹、鲜血,还有泪水、尊严、人性与爱情。

那些喀秋莎类的歌曲展现了美好的画面,白桦林,山楂林,高山草场……

一位身患癌症的火葬工。因为寻不到接替的人。而一直带病坚守岗位。在他眼里,把死人推进火化炉,远没有人们形容的那么恐怖。只觉得有一些静穆和冷寂罢了。

生与死都经历过一段漆黑的行程。这可能是生命中该有的色泽。

年近天命的火葬工。他一生忍受了巨大的孤独,平时极少上亲朋家串门。比如上医院探望病人,到喜宴上赴宴,这些在别人看来是非常平常的事,在他面前却变得很特殊,所以许多场合他是不能轻易出现的。他的母亲是一位接生婆。曾经不分白天和黑夜在城乡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是母亲的责任。母子俩站在生命的两个端点,一头一尾。阅尽沧桑。一个让人从母腹中喜降人间:一个把终结的生命悄然送走,化作一缕青烟,这就是生命之旅的整个过程。从起点到终点,用无数的生活细节丈量了生命的行程。当一个生命完整地诞生时。谁又能逃过这个过程呢?人降生之时空手而来,获得了很多之后又空手而去,真有点禅与佛的教义。在这个生死的过程之中让我们看清了生命的色泽,珍惜生命的过程才最有意义。

一位年仅二十岁的姑娘,她选择民政学院的殡葬系,毕业后来到“珠三角”一殡仪馆做化妆师。年轻貌美的姑娘给死人化妆,当初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亲人不理解,朋友不理解,甚至担心她将来找对象都困难……

做活人的化妆师是让人骄傲的职业,但做死者的化妆师竟如此艰难。一个人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难道就不该得到美丽吗?活着的人无论怎样忌讳死亡,但死亡是无法回避的。是有生之时开始的预约,是一个注定迟早都要降临的节日。

接下来的一桩事。让人们理解了她,理解了她这个职业的意义。一个初春的午后。一位受人尊敬的模范老师被一辆急驰的卡车卷走,当人们发现她时,整个头颅已经四分五裂。这位老师是一位胜过慈母的老师,经她之手不知挽回了多少失足少年。但是。现在无情的车祸使她成了这副不忍卒睹的模样。散落的脑骨用白布包着进了殡仪馆。第二天,在初春并不放纵冗长的时序里,人们排着随送行的队伍,低首默默向老师的遗体告别时,个个惊呆了。老师的头颅已经完好无损,只见她面带微笑地躺在鲜花丛中。人们不敢相信这个奇迹,原来就是那位化妆师姑娘一个通宵的工作。终于将破裂的头颅拼合修补得完好如初……

老师的儿女们长跪不起,在姑娘的面前一再致谢。面对自己的工作被人承认,姑娘也止不住流下了泪水。报刊上终于将她称作是人生终点站的“美容天使”。

有一位漂亮的女演员因意外事故死亡,现在就在哀乐声中等待着她去做美容化妆。看着僵硬的尸体,让人想着她的过去,昨天她还在鲜花与掌声的包围之中,找她签名的少年只得到她一个轻佻眼神。当一息尚存时,还有着森严的等级,但是现在面对死亡终于变得彻底平等了。

在死亡面前。很难让人显得从容和舒展,特别是面对这个生命的终点站。高耸的烟囱飘送着浓稠的烟雾,烟雾里带走了生命曾经的鲜活,肉体消失了,灵魂也许才刚刚安歇。

哀乐是殡仪馆的主旋律,旁边整装待发的墓碑在人工的打磨下,闪烁着羊脂玉般的光泽。为什么人与自然总有着难解的情缘。其实人与自然原本就是一体,人本来就是自然之物,人的终极归宿是自然。只有目光落到此处,人才懂得忽略诸多的无义细节,才能穿越长长的时光隧道,看清生命真正的颜色。

几年后,一个雨后的黄昏,我因喝醉了酒。迷失了方位感,在回家的途中误入了一块墓地,层层叠叠的新坟老墓让我头晕目眩,一股屁跌坐在墓地的台阶上,迷迷糊糊中,我再一次与那种久违的色彩相遇了。一阵旋风刮来,我一个激灵醒来,摸摸自己,一身大汗,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兴奋。我站起身,环顾一下冷寂的墓地,空无一人,我步履迟缓,怅怅然地走下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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