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昕

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李金斗，身世凄凉鲜为人知。母亲在他五岁时，临终托孤，把他交给闺中密友赵贵荣，从此养母终生未嫁，与他相依为命。在养母身患癌症后，他如同亲生儿子细心侍候，治疗、输血，使养母的生命又奇迹般延续了二十年，养母去世后，他又送走了养母的母亲和妹妹……

悲情母亲临终托孤

李金斗的生母李惠兰出生在北京通县颇为殷实的人家，她是二房太太的大女儿，漂亮而富有才华，辅仁大学毕业，能说流利的英语。她思想新派，崇尚自由，不愿接受父母的安排，非要自己寻找幸福。

一次同学的生日宴会上，她认识了一位英俊青年，并很快彼此相爱了。面对父母的强烈反对，她态度决绝，并再三拜托闺中好友赵贵荣反复游说，最终，姥爷姥姥只好默认了。婚后，李惠兰先后生下两个男孩，李金生和李金斗。

1948年秋天在哥哥5岁，李金斗1岁时，父亲去美国留学了。当汽笛长鸣，轮船起锚离港时，李惠兰哭成了泪人，满怀不舍挥泪告别。可她怎能想到，此去竟是永别，竟再也不曾见面。

李惠兰带着两个孩子住到娘家，为了赚钱，不是去大使馆做兼职翻译，就是做英语家教，每天都是深夜回家。她最大的安慰就是读到丈夫的来信，不管多忙多累，晚上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读信，总也看不够。然而，不知为何，丈夫的来信竟越来越少了，最终完全断绝了。

兄弟俩渐渐长大了，但母亲却因思念忧郁，过度劳累，终于病倒了。她患上了痨病(肺结核)，住进了北京协和医院。赵贵荣常会买些好吃的过来看望，有时还会陪着一起落泪。

对母亲更大的打击还有哥哥的死亡，那年夏天，哥哥去建国门外的窑坑游泳患上了“大肚痞”(肝腹水)，不到半年就死了。母亲整天以泪洗面，病情更重。因此病会传染，小小的李金斗只好被迫隔离。赵贵荣就把他领到自家，给他好吃的，买些衣服、玩具，带他看电影，想方设法哄他开心。

1951年10月23日这天，赵贵荣又来看望，李惠兰看着她，拉着她的手缓缓说道，“好妹妹，看来，我这病好不了啦!斗儿太小，你也喜欢他，就把他带走吧!我父母老了，家境也大不如前，没法照顾他，我，就托给你了……”赵贵荣流着泪，握着这位苦命姐姐的手，哽咽道，“放心吧，我一定把他看作亲生儿子!你先别多想，好好养病吧!”

妈妈去世了!小金斗从此住进了赵贵荣的家中。第一天，赵阿姨还抱着他去照相馆拍下了那张难忘的照片。长大后，他才知道那是妈妈临终托孤，赵阿姨特意那么做的。

养母终生未嫁照顾养子

自从住进赵阿姨家中，李金斗就正式喊她“妈妈”了。他喜欢足球，整天和胡同里的孩子们疯得昏天黑地，总是一身泥一身汗，而赵妈妈总是不厌其烦为他烧好洗澡水，找出干净衣服，及时洗好脏衣服叠好放到他的床头。

他是个懂事的男孩，虽然淘气，却懂得疼爱妈妈。有时见妈妈下班回家满脸疲惫，他只要没去玩球，就会为妈妈捶肩揉背。妈妈若是头疼感冒，他会颠颠地跑到药店买药。他知道妈妈独自抚养他很不容易，所以极少睡懒觉，总是早早起床，悄悄买好豆浆油条，然后母子俩一起吃过早饭，妈妈把他送到校门口，他会久久目送妈妈转身去上班的身影。

赵贵荣在北京美术公司上班，是摄影师。多年来，她与小金斗相依为命，一个未婚女子带着一个男孩，若想嫁人真是不太容易。她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初恋。此后几次恋爱或相亲，也相继因为小金斗而告吹了。有人劝她，反正不是亲生的，不如送人算了。有人说她好端端未婚女子，这么做太傻了。她明白，未婚异性总要再生孩子，小金斗将会受委屈。离异或丧偶的，大多都有孩子，小金斗也难免受罪，她夹在中间，日子更不会好过。况且，她眼见好友李惠兰那死去活来却不得善终的恋爱婚姻，也委实寒心而畏惧。后来，她渐渐地认命了，有了懂事聪明的小金斗，她已经知足了。

1961年，饥饿袭击全国，李金斗饿病了，妈妈也患了浮肿病，却硬把仅有的口粮省给他，说他正在长身体。随着慢慢长大，李金斗明白，妈妈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而他却是妈妈的拖累和负担，如何才能尽快独立生活?这个难题使他陷入了郁闷焦虑之中。

没想到，就在他小学毕业(1960年暑假期间)后，却意外得到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北京市曲艺团到苏州胡同小学招收相声学员了!他欣喜地认为，这也许能够使他尽快有份工作，能够养活自己，那样的话妈妈就解放了。这么一想，他就高兴地找到学校足球领头人陈殿华同去应考。

全国各地应考者很多，最小十多岁，最大二三十岁。在考官们面前，他和陈殿华说了一段相声《我的历史》。几天后，他们前去看榜，没有想到，陈殿华落榜，而他竟赫然在列，着实吓了一跳。接着又是复试，他被正式录取了。

可是，年少的他怎能料到，这辈子走的将是怎样的人生路?后来，他在“十年动乱”遭受打击时，也曾想过是否后悔的问题，但那时不管怎样，很多人都没个好下场，更何况他这样的平凡小人物?

1969年8月13日，他先后在南口农场、团河农场、天堂河农场劳动改造，又因受到姥爷地主出身的影响，半年后返城又被曲艺团打入“另册”了。领导说：“今后，你必须改行，绝对不能让你再上台说相声了!”他纳闷：“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不像中国人，登台演出给中国人丢脸!”他忍无可忍地顶撞道：“我当初就这模样儿，是你们招去的，现在也没变哪!为什么?”回到家，他伤心地哭了很久。

妈妈安慰道：“别再难过了，慢慢熬吧，咱们国家不可能老是这样子，总有一天能够好起来的，现在需要坚强地活着，懂吗?”他狠狠点头，但心底却满是绝望。

清明到了，他为两个母亲上坟

1972年3月的一天，赵贵荣被查出了胃癌绝症。李金斗瞬间觉得，他的天空彻底坍塌了。

他痛定思痛，看不到相声事业的前途与未来，终于痛下改行的决心。说来也巧，在劳动中，他认识了“全聚德”烤鸭店的厨师，便跟他学起了厨艺。

他学得极其认真，先从配菜练起，什么菜什么料，数量多少；然后练习刀功，胡萝卜、土豆，丝、片、块，各用什么“刀口”；再就是学习颠勺，既不能颠翻外溢，又要翻得起来，由此，他学会了熘肝尖、爆肚丝……

妈妈的胃切除了三分之二，他的厨艺竟然大派用场，终日变着花样精心打理一日三餐。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十多年过去，妈妈的病竟然不曾复发。但是，1985年初秋时节，病魔还是肆无忌惮汹涌而来了，妈妈吐了很多血。为了挽救妈妈。他流泪请求医生尽管抽取他的O型血，并不分昼夜地守在床边。

妈妈再次从死亡线上回来了!他看着虚弱憔悴的妈妈，泪流满面回想妈妈在他下放农场时，每月回家的四天里，都会为他备好干净衣服，还有精心备好的瓶瓶罐罐的炸酱、咸菜，炒豆豉什么的。妈妈为了他，操劳一生，甚至放弃了终身幸福，如今重病缠身，自己必须尽到儿子的本分。

1985年，北京市举行“首届中青年演员调演”的消息轰动了文艺界。一石激起千层浪，演员们沸腾了!可是，因为终日守护妈妈，他却一无所知。他独自照料妈妈。在医院一呆就是个把周。为母亲端水喂药接屎接尿，无微不至，慢慢地，妈妈好了起来，他却体重骤减，可看到妈妈的笑脸，他还是深感欣慰，看到妈妈天热难受，每天都用温水给妈妈洗头洗脸、清洗全身……

他的所作所为，让同屋的病友、家属、医生、护士感动不已，都说真比亲生儿子还要好得多。

这时，陈涌泉老师竟来医院找他了。劝他必须参加文艺盛事!妈妈也当即劝他，“斗儿，这是你多年苦盼的好事呵，更关系你以后的前程与命运呵!要不，我出院回家慢慢养吧!你只管忙你的!我不能拖你后腿!儿子，机会来之不易，必须抓住呵!”

听到妈妈语重心长的话语，他不禁狠狠点头。

苍天不负有心人，1986年，他和陈涌泉的新段子《武松打虎》，如期参加调演，并大获成功。获得了“全国首届电视相声邀请赛”一等奖和文化部举办的“全国新曲目大奖赛”一等奖，被称为“三连冠”，从此走出事业低谷，迈向辉煌……

他的成功，让妈妈格外开心。1992年10月16日，赵妈妈去世了，送走养母后，李金斗又送走了养母的母亲和妹妹……

对至爱至亲的人，李金斗付出了全部的爱。每年清明时，他都会捧上黄菊，为生母与养母扫墓。他静静地站在那两座紧挨的坟茔前，喃喃地讲述她们离开后自己的生活，方方面面，点点滴滴，他总是慢慢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