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华宁　王骏勇

扬州市警方日前破获一宗涉案金额85亿元人民币、涉及全国20多个省市的特大“地下钱庄”案。犯罪嫌疑人通过在境内外开设对冲账户的方式，非法办理金融业务牟取暴利。

这个地下钱庄短短5年发展至庞大规模，手法简单、无本万利，非法所得达1100万元，通过地下钱庄汇款的群众超过4000人。专家认为，地下钱庄严重威胁我国外汇管理制度，应引起高度重视。

一起挪用公款境外购买

豪华别墅案引出地下钱庄

“这起地下钱庄案管辖地是福建省，因扬州市交通局一名干部挪用公款案被牵出。”据扬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副支队长吴宏君介绍，2008年初，扬州市检察院收到的一封网络举报信牵出了一起挪用公款近亿元窝串案件，从而顺利抓获了正准备登机潜逃的犯罪嫌疑人王勇。王勇身为扬州市交通局财务材料科科长，在加拿大购有豪华别墅一套。

经过调查，王勇并没有从银行将钱汇到加拿大，他是通过什么渠道把钱汇到国外的呢？很快，检察人员发现，原来王勇之妻肖某曾多次通过一个账号将资金汇往加拿大，买别墅的钱就是来自这个渠道。市检察院即派专人赴上海跟踪调查，终于发现肖某多次通过一个户主为“何家财”的上海个人账户将资金汇往加拿大。

随后，检察院将何家财账户调查情况移交扬州市公安局。扬州市公安局在该市人民银行反洗钱中心帮助下，对何家财的个人账户进行了监控，发现资金流动“异常”，单日发生交易在百笔以上，且数额特别巨大，单笔交易百万元以上的累计超过2亿元，且交易对手来自全国各地。通过调查何家财设在上海市农业银行的账户，又牵出另外17个可疑账户，17个账户中重点是厦门市账户，一共涉及70亿元。进出这些账户的大宗现金，流向和流量既不像经商，也不像存款，十分可疑。

“根据这些线索，扬州市公安局与人民银行总行反洗钱中心取得联系，提请人行总行做分析。”吴宏君介绍，人民银行总行对何家财开设的相关账户进行分析后，定性为特大地下钱庄。2008年9月22日，扬州警方正式对何家财经营地下钱庄一事立案，并将其列为网上逃犯。2008年10月6日，准备去香港的何家财在深圳黄岗口岸被抓获。

“诚信”经营快捷低廉，

钱庄生意“滚雪球”般变大

据扬州警方介绍，何家财是福建省福清市人，43岁，除他以外，家庭成员全部加入外籍。据何家财交代，他初中毕业后便去了英国，投靠在那里从事外汇业务的哥哥，开始悄悄地摸索外汇业务的门道。自己的“生意”始于2003年，他在加拿大列志文市和本拿比市分别注册了“快速汇款公司”，后来在经济较为活跃的阿联酋也设了点。他的公司没有获得中国人民银行的批准，打着提供金融汇款服务的幌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地下钱庄。

据办案人员介绍，何家财地下钱庄能够在5年时间发展到85亿元的规模，牵涉到国内20多个省市自治区、4000多个客户，与其非法经营方式有很大关系：

一是收费低廉产生规模效应。何家财通常从每笔“业务”中抽取千分之一至千分之三的佣金。而银行的手续费通常要达到千分之五。地下钱庄还通过银行的汇差和返利优惠来赚钱。外汇兑换有现钞和现汇之别。客户通常是汇现钞，比现汇略高，何家财就利用其中差价赚钱。此外银行对资金量大的账户有返利优惠。

二是汇款便捷可靠获得“诚信”口碑。何家财经营地下钱庄5年来几乎没有发生信用问题。他在接到国内客户汇款要求后，首先把相应数额的外币汇入客户指定在海外的账户。国内客户在确认款已汇到后，才把人民币汇入何家财的账户。这种方式几乎让每个客户都感到可靠。同时，地下钱庄很讲究效率，比如从扬州汇款到加拿大，往往在客户提出要求后，5分钟内就将钱汇到，客户不用像在银行办理时经过正规的审批环节。

三是汇款数额不限，方便客户需求。据警方介绍，根据我国的外汇管理规定，我国在对个人购汇实行年度总额管理的基础上，实行个人结汇年度总额管理。年度总额内的，凭本人有效身份证件直接在银行办理；超过年度总额的，经常项下的银行还要审核相关证明材料，资本项下的需经必要的核准。

吴宏君介绍，本案牵涉到国内客户4000多个，通过对其中438个客户的调查显示，这些客户绝大多数是普通老百姓。比如汇出人民币的客户，多数资金来源合法，其中，移民或子女到国外读书的281个，做生意的33个，还有123个客户是接收境外汇款，主要是亲属寄回在国外打工的收入。

巨大的税收损失，

非法的投资移民渠道

业内专家认为，扬州85亿元地下钱庄案仅仅是“冰山一角”，任由地下钱庄发展，必然会冲击我国货币体制，令宏观经济政策效应打折，甚至威胁到整个经济体的健康。

世界性金融危机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发达国家金融行业过快过多市场化的恶果。当前我国资本市场的开放程度，既要方便微观经济，更要保证宏观政策效果不受影响，对于地下钱庄应当从严打击。

我国近年来查获的地下钱庄主要有三类，一是洗钱，漂白不法之徒的赃款；二是非法集资，放高利贷；三是非法买卖外汇、办理金融业务。扬州85亿元地下钱庄案为第三类。这类地下钱庄表面上并没有直接侵害群众利益，但其规模壮大到一定程度后，带来的危害不亚于前两种地下钱庄。

首先是破坏我国正常的金融与外汇秩序、造成税收损失。吴宏君介绍，买卖外汇必须在国家指定的金融机构，地下钱庄非法开展这项业务，逃避了银行、税务、工商等部门的监管。扬州警方查获的85亿元地下钱庄案，犯罪嫌疑人何家财仅雇用一名帮手，租用一个房间，利用几台电脑和传真机便完成巨额货币交易，其交易额从最初的一年几千万，发展到一个月几千万，5年时间获得的1100多万元暴利，这原本应该是国家税收和正规企业经营所得。

其次是为热钱进出、投资移民提供非法途径。南京银行国际业务部主任张伟介绍，近年来，我国有很多热钱进入，有的从资本项下、贸易项下流入国内，地下钱庄也是其中一个渠道。这导致银行统计的外汇流入口径与实际流入之间有很大误差。比如说，统计每年增加外汇1000亿美元，实际进来的可能达到2500亿美元。我国对外汇的监管是为了保持国际收支平衡，防止热钱大进大出。地下钱庄是暗中交易，国家无法监控到热钱的规模，很可能会出大的问题。比如我国对外商投资房地产有严格的限制，如果大量热钱涌入炒房，会导致泡沫风险，对宏观经济的伤害极大。

另一方面，地下钱庄也为投资移民提供非法途径。扬州85亿元地下钱庄案关联的客户中，有三个是山西省煤矿老板，三个老板的汇款均在2000万元以上。其中一个老板汇出3000多万元后，全家均移民，而目前其实业还在境内。另外有一个贵州老板，也是以个人名义汇出1000多万元。公安部门分析认为，这类汇款实际上是投资移民，而汇出的钱究竟是不是合法所得？为什么不走正规渠道投资？均有待调查研究。

此外，地下钱庄也为贪污、渎职、偷税等违法犯罪手段，提供了一个把钱洗出去的渠道，并可能引发其他犯罪。地下钱庄由于缺乏监管，其经营风险难以掌握，可能是一枚“定时炸弹”。吴宏君介绍，几年前，在南方某市，汇款人到地下钱庄汇250万元到境外，操作人见财起恶意，将汇款人杀死后卷款逃逸。

找准资本项目开放程度的

“临界点”

“金融危机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发达国家的金融行业过快过多市场化造成的，我国金融业受此次冲击较小，与国家没有完全放开资本项目有很大关系。”中国社科院金融研究所博士后、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卞志村说。

我国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对外汇进行一定程度管制的国家，外汇政策的制定是从宏观经济稳定和整个经济健康发展的角度出发的。如果当前我国资本项目完全放开，国家的宏观利益必然会受到损害，首当其冲的是货币政策。热钱很可能利用利率与汇率的关系，对冲我国的宏观经济政策效应。

“当前我国资本开放的程度，既要方便微观经济，又要保证宏观政策效果不受影响，找准‘临界点。”卞志村认为，针对老百姓的金融服务在国外可能比较常见，主要为老百姓的微观经济生活服务。在我国，如果百姓收益大于宏观经济损失，资本项目可以更加放开；如果宏观损失大于百姓收益，则坚决不能放开。

“我国地下钱庄究竟有多大规模，很难得到确切数据，这起地下钱庄案露出的仅仅是冰山一角。”吴宏君介绍，为调查此案，他曾多次到福建福清市了解情况。当地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口在国外，当地群众对通过地下钱庄汇款几乎习以为常。

江苏银监局分析师蔡友才认为，非法地下钱庄危害之大，涉及楼市、股市、人民币升值等问题。热钱在经济快速发展时，会制造泡沫；而在泡沫来临时，热钱又可通过地下钱庄逃之夭夭，损失由国内买单。更有甚者，还会导致国内资金供给、经济指数失真，政策调控失灵。当前，对地下钱庄应该从严打击。

人民银行、公安等部门相关专家认为，打击地下钱庄应该从四方面加强：

一是加强国际合作。据警方办案人员介绍，何家财在国外的哥哥经营着一个数额更为庞大的地下钱庄，但是由于各国法律和政策的不同，其行为一直没有受到约束。应该组织专家研究加拿大、英国等国有关情况，加强打击地下钱庄的国际合作。

二是改进外管方式、改善银行外汇服务。据反映，地下钱庄在福建、广东等地并不鲜见，有的地方的群众习以为常，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这也表明我国外汇管理条例在某些方面还不适合形势发展的要求，应该及时进行调整。我国银行业金融机构也应该加强外汇业务服务，比如网上外汇服务，而这目前仅有招商银行等少数银行能够提供。

三是引导群众了解地下钱庄的危害性。加强对地下钱庄危害性的宣传，引导群众通过正规渠道办理外汇业务。

四是不同地区的公安、人民银行等反洗钱部门要加强合作，对地下钱庄有关情况即时沟通，联合防治。■

编辑：卢劲杉

链接

人民银行扬州支行反洗钱中心庞克西介绍，何家财地下钱庄采用的是典型的对冲账户模式。即在国内和国外分别开设账户，国内账户存人民币、国外账户存外币。国内客户汇出的钱由境外账户支付，国外客户汇入的钱由国内账户支付，用现金进行对冲。国内、外账户的钱不直接往来，以规避监管风险。

例如，加拿大的A先生找何家财的公司想要汇5万美元到中国，何家财就将该5万美元分成小额款项存到加拿大的10个账户。中国的B女士想将价值等同5万美元的人民币汇到加拿大，何家财也将其钱分成小额账户存在中国的10个账户上。然后，何家财把中国的10个账户交给加拿大的A先生，再把加拿大的10个账户交给中国的B女士，双方等额的账户在何家财的操纵中互换了一下。案发时，何家财在国内开设的账户达336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