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蓉

金融风暴下，领民营经济发展风气之先的福建晋江正面临着空前的困境，尽管一切还没有发展到岌岌可危的地步，但对一个老牌体育用品制造业城市来说，压力、痛苦太多，需要思考的也太多……

和11年前的那场金融危机相比，眼前的这场危机似乎来得更猛烈：

先是晋江、石狮乃至整个泉州市的皮鞋出口在2007年出现了十几年来的首次下降；

接着，2008年新年才过，整个制鞋行业出口量又下降了5.3％，寄望于“奥运年体育用品产业”的厂商们遭遇挫折；

随后便是生产成本上升、美元持续贬值、贸易、障碍增多、融资难……一连串的烦恼和忧郁中，晋江企业迎来了令人不安的2009年。

陈埭镇的抗争

在晋江，中小企业才是当地的产业支柱和基础。

据晋江市经济发展局的统计数字得知，现在晋江市正式注册登记的中小型企业达5500多家，其中体育用品制造业以生产运动鞋、服装居多，多为出口加工型。

在此次金融风暴中，仅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就有数万家中小型企业倒闭。所幸的是，晋江中小型企业尽管面临利润变薄，甚至亏本的状况，但倒闭的并不多。

陈埭镇是晋江市的经济重镇，有着福建省“乡镇企业一枝花”之誉，晋江市生产的鞋有80％来自于此。该镇24个行政村中，仅鞋类企业就有3000多家，知名品牌有安踏、别克、金莱克等。年产值超过亿元的企业有20家，年产值千万元规模的企业占全镇工业总产值比重的70％，与广东东莞、浙江温州并称为全国三大鞋原辅材料市场。

上世纪70年代末，陈埭镇曾是耐克鞋的来料加工厂，也就此诞生了一批技术娴熟的制鞋工人。耐克公司搬走后，一些工人办起了自己的制鞋厂。通过他们的海外关系，来自东欧、中东、东南亚和美洲的订单源源不断。

通过陈埭镇企业服务中心，记者联系上了梧埭村生产运动鞋底和鞋垫的清杰鞋材公司负责人蔡清杰，蔡老板向记者透露，他们的业务订单70％来自国外，但现在，他明显感觉到了海外市场的变化：“虽然说今年接的订单数量上和去年差不多，但是一方面海外客户在压价，另一方面鞋材成本在上涨，生意不是太好做了。”这家规模只有100多人、4200平米厂房的公司成立于1995年，蔡老板称其只能算陈埭镇上一个小型企业。公司以外贸业务为主，去年一年销售总额是4千多万元。蔡老板说，与2007年比，的确是少了一些。现在，与国内大品牌合作，抱团联合生产，成了势单力孤的小企业的首选。蔡老板表示，他的厂子已经有了和国内几个知名体育品牌企业合作的打算。

洋埭运动鞋厂位于陈埭镇洋埭刘博开发区，是一家以贴牌生产为主的企业。厂家负责人丁先生告诉记者，几年前，每加工一双国外订单的运动鞋可以赚10到15元人民币，但是今年，赚到7块已经到顶了。陈埭镇企业服务中心洪主任介绍，尽管做独立品牌运动鞋的利润可以拿到20％，但在全球经济相对萧条的大环境下，替大品牌代工生产更被小企业青睐，“虽说利润率只有5％到8％，但企业所承担的成本和风险性要小得多”。

“死亡”难以避免

以往，一旦遇上经济不景气，小企业可以随时关闭，等到经济情况有所好转，再复出开工。但随着制鞋业成本的水涨船高，也致使一些企业不堪重负，走向“死亡”。“死因”基本如出一辙：出口利润率下降、原材料价格上涨、劳动生产力成本攀升、同质化跟风生产、恶性价格竞争……

这些没有自主品牌的小企业，完全靠代工和贴牌生产，一旦自身资金链断裂，就其规模是无法向银行贷到款的。要想“死而复生”，除非依靠当地由龙头企业和行业协会发起组建、政府扶持的中小企业信用担保机构。

记者在电话中采访了去年8月才成立的晋江市担保有限公司的一位负责人，这位负责人介绍，现在晋江市确实倒闭了不少企业，但这些企业规模尚小，大多只有一两条生产线。而经营的业务是内外销兼具。

晋江市担保有限公司由七匹狼、百信、恒隆建材三家民营企业和晋江市政府共同组成，主要是为难以获得银行贷款的小企业提供担保。只要公司出面担保，银行可以提供给小企业500万元人民币以下的贷款，这等于降低了中小企业贷款的准入门槛。

负责人说：“即使是在倒闭潮下，晋江申请担保的企业并没有大幅增多。向我们提出申请的100多家企业中，经过我们调查筛选后，认定符合申请贷款标准的体育用品制造业的相关企业才20多家，而真正成功贷款的也就才两三家。”

这位负责人认为，其实晋江小企业倒闭、发展滞缓的原因，远不止金融危机那么简单：“如果这个品牌非常有特点的话，政府和金融机构当然应该去扶持，这些企业通过资本市场获得了资金，必然就会进行新的扩张。那么，这就会对一些中小品牌的市场形成一定的挤压，从而造成一部分中小品牌倒下，这是一个行业发展的必然结果。一个行业不可能支撑上千个类似品牌。那些小体育品牌如果连一点特点都没有，而且也没有一定的市场份额，那必然就会慢慢死去。即便今年活下去，也不见得能撑到第二年。”

龙头企业“护身符”

原来是盼着订单越多越好，现在却变成了拿着订单还不情愿要。陈埭镇晋江隆昌鞋材有限公司总经理丁先生现在每天都在关注美元汇率变化。和很多中小企业一样，这些随时可能因为金融危机引起麻烦的国际订单，让他感到不安：“汇率根本没法预测，如果订单上了半年的一般都不敢接了”，丁先生显得无可奈何。

不过，令小企业不安的这场金融危机似乎并没有让龙头企业感到什么大风大浪。晋江品牌的“老大”安踏体育用品有限公司在刚刚公布的2009年第二季度订货业绩统计中显示，增长同比已超过3成。安踏体育用品有限公司副总裁张涛对此表示，尽管安踏目前拥有超过30亿的现金，同时无负债，但还是要加强风险防范意识。

张涛表示，有效抵御国际动荡经济形势冲击，令安踏毫发无损的“护身符”，就是安踏自己的垂直业务模式和“产业闭环”。

安踏有着近20年的运动鞋生产经验，但公司认为“生产不可能是安踏的全部”。从2001年起，安踏便开始有意识地把公司布局延伸到了生产环节以外。安踏有自己的生产线，鞋和服装都由自己生产，资产渗透到从研发到流通到品牌各个环节，同时还是国内第一家在企业里开辟运动科学基础研究的公司。2005年，安踏创立了中国第一家运动科学实验室，这个机构为安踏贡献了40项国家级专利。

2008年，美林证券将安踏列为“内地体育用品首选股”，获得国际资本看重的条件之一就是安踏在中国一线运动品牌当中独特的垂直业务模式。这个垂直业务模式从产品设计、采购、生产、物流、品牌包装到终端销售等各个环节，不但保证了安踏公司在各个环节都能控制成本，而且还能够在终端竞争时依靠整合优势提高产品议价，保证安踏品牌的竞争力和利润的稳定性。现在，安踏在二、三级城市中拥有极高的覆盖率。

安踏的这个垂直业务模式产业链恰好与著名经济学家、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郎咸平提出的“6+1”模式相吻合。郎咸平教授对“6+1”模式的解释为：“6”是指制造业企业的产品设计、原料采购、仓储运输、订单处理、批发经营、终端零售，而“1”则是指处于利润最低端的生产制造。郎咸平认为，中国制造业要摆脱只做“1”的不良局面，从而再进行“6”的布局，这是中国制造业发展的方向。

安踏去年半年报告显示：2008上半年营业额就突破人民币22亿元，比起2007年上升50％，净利润达4，34亿元，超过了李宁、特步等同行。张涛认为，由于安踏具备了“6+1”高效整合的基本条件，因此在这场金融风暴中显示出来的抗击风险能力，自然要比中小企业，甚至一些大企业强得多。

“体育用品制造业应当是一种‘链条对链条的模式，即固守原有的制造环节，同时向产业链上游和下游进军，从而提升对整个产业的议价能力”，张涛对这种“产业闭环”作了更详尽的介绍，“晋江体育用品制造行业的几家龙头企业，目前都集中在国内市场，这种内向型的战略定位决定了整个产业链的基本面不会受到国外经济环境的过多影响。安踏海外市场份额只占到全部不到5％的比例，战场几乎都在国内，整个产业链不用依赖进出口，原材料以及成品也不用受制于人。产品可以在本地生产和供应，根本不愁找不到替代者。一方面我们基于自上而下的供应链优势灵活应对市场的变化，另一方面安踏会继续开展渠道升级，加强与经销商的联动，保证产业各个环节的稳定。”

风暴中的“成人礼”

尽管安踏的“产业闭环”看似稳如泰山，但国家体育总局体育科学研究所体育社会科学研究中心主任鲍明晓仍然认为，影响面这如此广的金融危机，任何企业都无法规避风险。

鲍明晓说：“随着中国的体育用品业的做大做强，中国更需要走自己的品牌路线。在这轮金融危机下能生存下来的企业，表明了它的品牌以及市场的渠道都是比较完善的，也表明了这些企业代表的未来体育用品业发展方向，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不能抵御这场金融危机。能不能抵御金融风暴，那要取决于企业规模。”

鲍明晓认为，尽管晋江是国内一个体育用品制造业集聚区，但是它仍然存在小、散、乱这样一个状况，通过这一轮金融危机的洗礼，落后的企业将被淘汰。另外，像安踏这样的品牌，跟阿迪、耐克在产品的质量和供应水平上没有太大的差距，所谓的差距就是品牌，即国际化的营销，从价格一点来看，中国体育品牌是具有优势的。金融危机下，国外消费者有可能会放弃原有对体育用品的高消费投入，而选择价格稍低一些的中国品牌，这对中国品牌的市场向国际化拓展未必不是—件好事。但是问题在于中国自有品牌如何在国内做大做强，同时还要打入国际市场。

鲍明晓说：“从西方的状况来看，金融危机对运动休闲产业的影响相对比较小。我发现美国健身的人多了。美国就是这样，经济状况越不好，失业的人越多，就越有人会坚持锻炼，以减少医疗的风险。这和中国人的观念不同。所以和健身相关的产业以至整个体育产业，是不会受金融危机太大影响的。”

晋江的涅槃

去年晋江被国家体育总局授予国家体育产业基地后，体育科学研究所就提出了打造“中国首个体育城”的概念。后晋江产业蓝图如何来勾勒?研究晋江体育产业多年的鲍明晓给出了一个公式作为答案：人文地理+体育品牌=中国版印第安那波利斯=晋江。

“晋江体育用品业GDP占到30％，它的体育产业在晋江绝对是一个支柱性的行业。”鲍明晓说，“晋江老百姓的基础很好，更重要的是晋江是全国百强县，综合实力排在第七位，这样一个县市，它的未来发展必然会遇到一个城市转型的问题，随着这种经济结构的升级，有的选择旅游，有的选择文化，都在打造新的经济增长点以带动城市的发展，我们希望晋江通过体育来实现城市的再生。”

鲍明晓说，打造体育城市这个灵感来自于美国最早的体育城市印第安那波利斯。印第安那波利斯在1972年到1982年十年间，政府投入了一百多亿美元，修建了包括为美国四大职业赛事而建的体育场馆，把一个老化的工业城市转型为运动休闲旅游为一体的体育主题城市。这类的体育城市还有英国的曼彻斯特、伯明翰、格拉斯哥、谢菲尔德，澳大利亚的墨尔本、阿德莱德，比利时的安德卫普，美国的休斯敦等。

休斯敦政府花了2.8亿美元所建的丰田体育中心，现在出租给火箭队、WNBA、和NI-IL冰球联盟这三支球队，每年每个球队交给政府850万美元，成本很快就能收回。现在，国家体育总局与晋江市政府也打算效仿这些体育城市，准备在晋江规划出一个滨海产业带，并通过这个项目来推动晋江整个城市的转型，同时依托它的品牌和资本优势来建立这个产业带。

然而，晋江实际的情况是，很多企业做大后，把研发、销售总部移到了外省。鲍明晓认为，如果这样下去，高端进不去，总部也留不住，那么到最后，晋江还是个以加工制造为主的城市。“国内的企业如果都挤在低端市场，国民对体育的意识会越来越弱。中国的体育产品生产空间如何发展，关键是看产品是否多元化。”

计划中的晋江新城，据说除了要打造成运动休闲为主的体育城市外，还要举办一些高水平的赛事以带动旅游，同时把它们跟体育用品业结合起来，这样做的结果，是分担金融危机给原有体育用品制造业造成的单一打击，毕竟体育对晋江来说，既是品牌，又是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