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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中的阿Q

2009-06-29周英杰

百家讲坛 2009年7期
关键词:宋江梁山杀人

周英杰

人们看《水浒传》,眼光大多只在那一百单八条好汉身上转悠,断然不会注意到生活在梁山好汉和赵家朝廷夹缝之间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唐牛儿的生存状态。

关于唐牛儿其人,《水浒传》第21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闽婆惜”中有如下简单的介绍:“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醣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如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常得宋江赍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

从施耐庵寥寥几笔对这个小人物的介绍中,我们大约可以得到唐牛儿的如下几点信息:

首先,他是郓城县城的一个小商贩,属于典型的“草根阶层”。

其次,他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普通百姓,而是时常在街上“帮闲”,同时又是一个典型的“流氓无产者”,因此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之类的事情肯定干了不少。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和“郓城闻人”、“大哥大”宋江大哥很熟悉,关系很铁,是一个被宋江收买了的“铁杆”小喽啰。

通读《水浒传》,我们可以发现,宋江最拿手的绝活之一就是善于用伪善和金钱收买自己的“打手”和“走狗”,其中最著名的有李逵、花荣、武松等人,而最不怎么有名,又容易被人忽略的正是这个为宋江默默奉献,以至于最后帮宋江背黑锅的唐牛儿!尽管唐牛儿最后并没有熬到跟着宋大哥上梁山入伙,享受那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逍遥日子。

其实,和宋江收买所有走卒所采用的手段一样,唐牛儿之所以能够成为宋江在“押司年代”的一条忠实的走狗,也不仅是因为在江湖上被称做“及时雨”的宋大人在郓城做小吏,有那么一点儿小小的权力,更为关键的是宋江很有钱,能经常给他几文小钱花花。因此,“小混混”唐牛儿才乐于对宋江俯首帖耳,“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当然,这种建立在金钱之上的主子和奴才的关系,究竟能否真的豢养到像书中所说的“死命向前”的程度,还是大可令人怀疑的。

本来,若非宋江亲自编导并演出了一出杀人案。唐牛儿和宋押司之间的关系也就这么保持下去了。但是,由于宋江一怒杀死了自己包养的情人阎婆惜,唐牛儿的命运便在突然之间发生了逆转。随着案件的一步步升级,各种力量相继参与进来,残酷“博弈”,其最终的结果便是本来与杀人案没有多少干系的唐牛儿由一个局外人糊里糊涂地成了案件的主要当事人,替宋江背起了沉重的黑锅。

那么,明明是宋江杀了人,且人证、物证俱在,却为何最终能逍遥法外。而使唐牛儿当了冤大头昵?考察这一案件的具体办理过程,可以使我们更加清醒地认识整个《水浒传》所描述的世界究竟是如何黑暗。

作为《水浒传》中的一出重头戏,“宋江杀人案”是宋江由一个副处级的政府官员沦落为梁山强盗的开始。而推究这个案件的始终,则可以知道宋江之所以最后下了杀人的决心,乃是各种因素纠杂在一起的必然结果。

首先,阎婆惜移情别恋,竟然背着宋江勾搭上了他的同事张文远,还得陇望蜀地想迫使宋江认可这个事实。虽然宋江“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大概也是玩厌了这个婆娘,所以这个由头并未成为他杀人的一个主要因素,但眼看着同事和情妇勾勾搭搭,在地方上一向红道、黑道通吃的宋江显然不可能不对此耿耿于怀。再加上阎婆惜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分量,竟敢拿梁山好汉送给宋江的书信相要挟,硬性地来迫使宋江就范,这就无疑是自找死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果也在预料之中了。

问题在于,宋江杀了人与唐牛儿又有什么干系昵?

且看《水浒传》中的交代:“这一日晚,(唐牛儿)正赌钱输了,没做道理处,却去县前寻宋江,奔到下处寻不见。”后来亏得有邻居指点,唐牛儿才知道宋江是到了阎婆惜处。就像猫儿闻到腥味一样,唐牛儿那惯于做帮闲的习性立刻暴露无遗:“是了。这阎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张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他敢也知些风声,好几时不去了。今晚必然吃那老咬虫假意儿缠了去。我正没钱使,猴急了,胡乱去那里寻几贯钱使,就帮两碗酒吃。”于是,他“一径奔到阎婆门前,见里面灯明,门却不关。入到胡梯边,听得阎婆在楼上呵呵地笑。唐牛儿蹑脚蹑手,上到楼上,板壁缝里张望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那婆子坐在横头桌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唐牛儿闪将入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边头”。

唐牛儿的突然到来,使得正处在尴尬之中、进退两难的宋江看到了逃走的希望,于是就和唐牛儿开始唱起了双簧,希望能够借机溜掉。哪成想,阎婆当场就识破了两人的诡计,把唐牛儿“直从房里叉下楼来”。这下可好,宋江不仅没有走成,本来想来占点儿小便宜的唐牛儿也因此而挨了阎婆的一场臭揍,实在是好不郁闷。

可巧,也就在这一夜的下半夜便发生了宋江杀惜事件。且更为巧合的是,就在阎婆揪住宋江要去面官理论的时候,唐牛儿又不期然地出现在了现场。

“正在那里没个解救,却好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纽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凳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纽住押司?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唐牛儿大怒,哪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

虽然在客观上唐牛儿的出现的确是帮了宋江的大忙,使他可以就此走掉。但《水浒传》中交代得也很清楚,唐牛儿事先并不知道宋江杀人之事,他之所以打阎婆主要是想发泄一下昨晚积累起来的一腔鸟气。

然而,这些显然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的。那阎婆见走了宋江,手中只剩下唐牛儿这棵救命的稻草,于是便立刻招呼在场的公人把唐牛儿给拿下了。

唐牛儿虽然被拿,但谁都明白杀人的不是他,而是宋江。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倘若杀人的是别人,这冤枉大抵也还能够澄清。但当杀人的乃是在郓城县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眼通天的宋押司时,问题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于是,我们看到的一幕是,甫一开堂,平素和宋江最好、急于包庇宋江的郓城知县就大声呵斥试图为自己洗脱罪名的唐牛儿:“宋江是个君子,诚实的人,如何肯追次杀人?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既然知县这样言之凿凿地下了结论,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就是严刑拷打了。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唐牛儿在关键时刻还有那么点犟劲儿,任你怎么打就是不承认人是他杀的。没有口供,知县也无奈,但是他早已下定了让唐牛儿替罪的念头,所以并不放人,而是命人“取一面枷来钉了,禁在牢里”。

按说到这里也该这么定案了,反正宋江是跑掉了,-整个郓城县的捕快谁也不想真的去拿他,而知县也找着了一个很好的替罪羊,就这么草

草处理了也就完了。但阎婆惜一方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方面,那阎婆一向刁钻,远近闻名;另一方面,阎婆惜的情人张文远担任着和宋江一样的官职,这就决定了知县打算把案件做在唐牛儿身上的想法,也并不是那么好落实。

在支持宋江的一帮人和主张抓宋江归案的张文远的博弈中,县太爷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首先是发出公文,虚张声势地要抓宋江;其次,默许和纵容宋江的党羽们四处活动,“县里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张三处说开,那张三也耐不过众人的面皮,因此也只得罢了。朱全自凑些钱物把于阎婆,教不要去州里告状。这婆子也得了些钱物,只得依允了”。

在严密的流水作业之下,“宋江杀人案”也就迅速向有利于宋江的方向发展了。从张文远来说,阎婆惜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物而已,这种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对此案过于深究。而阎婆眼见着失去了张押司这个得力的帮手,也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又因为得了些好处,自然也就不再纠缠下去了。

至此,通过宋江杀惜事件,可以说当事双方的主要人等都得到了他们所想得到的利益:宋江从衙门的公人面前大摇大摆地走掉了。张文远摆脱了一个潜在的麻烦,又给了同事们一个大大的面子,阎婆也得到了一定的物质收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补偿失去女儿的损失。要说苦,那就只苦了唐牛儿一个人!他在郓城县知县的“德政”之下蹲了一段时间的大牢,然后被问成个“故纵凶身在逃”的罪名,“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就这样从《水浒传》里淡出了。

综观《水浒传》中所描写的类似唐牛儿这样的小人物的遭遇,我们可以发现,像他这样的人是最容易被当成替罪羊的。此类人没有家口,光棍儿一条,又出身草根,纵然冤枉也没有人肯为他喊冤。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像唐牛儿这样的人本就是小混混的典型:基本上不务正业,整天梦想不劳而获,但是手段又有限,做不成大事,所以既当不了像梁山好汉那样敢打敢杀的强盗,又不能安心地去当一个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其结果往往是奔突于比自己更为强大的混混的争斗之间,最终成为人家菜板上的一块肥肉。

这样可怜的小人物,除了《水浒传》中的唐牛儿之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还有一个很著名的阿Q先生。这两个人的脾性和结局出奇地相似:一个替人顶罪做了配军,有家不能归,有闲不能帮,一个被人从土谷祠里胡乱绑到刑场,生生地给枪杀了。

通过《水浒传》中的阿Q这种设计,我们再一次清晰地看到了《水浒传》所描写的那个时代的黑暗程度,同时也更直观地体会到在朝廷的昏君、黑官和梁山的黑道相互绞杀之下小人物的悲惨命运。其实,在腐败的政治力量统治下,最倒霉的并不是那些被逼上梁山的英雄好汉们,他们毕竟还有能力啸聚一方,打家劫舍,最可怜、最无奈的是那些像唐牛儿一样的下层百姓。唐牛儿的遭遇正是大多数在《水浒传》那个年代所生活的老百姓的真实写照,而他的命运正是那个年代大多数老百姓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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