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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玉台后集》到《瑶池新咏》

2009-06-11傅璇琮卢燕新

文学评论 2009年3期
关键词:唐人诗歌

傅璇琮 卢燕新

内容提要唐人编选诗文总集,散佚甚多。今可考选女性诗者五种。从《玉台后集》到《中兴问气集》,可知选诗家对女性诗态度的转变;《又玄集》与《才调集》表明选诗家对女性诗什的接受趋向自觉;《瑶池新咏》标志着选诗家对女性诗完全自觉的审美认同。据唐代总集编纂者对女性诗的接受,可以探察其编选女性诗的心态及其演变历程,展示一个时代的诗学意义。

唐人编选女性诗文之总集,可考者有五种,至早者为李康成《玉台后集》,稍晚者有蔡省风《才调集》、《瑶池新咏》等。蔡省凤《瑶池新咏》编纂时间与《才调集》相近,但其乃今唯一可考一部由唐人编纂专选女性诗歌之总集。纵观唐代编纂史,唐人所纂选录女性诗总集数量虽然不多,但从李康成《玉台后集》到蔡省风《瑶池新咏》,可以管窥唐总集编纂家对女性诗什的接受及其心态,故拟考论之。

一纂选女性诗文总集之文化渊源

编选女性作品的总集,最早者可以上溯至《诗经》。如《柏舟》,毛序目:“共姜自誓也。卫世子共伯早死,其妻守义,父母欲夺而嫁之,誓而弗许,故作是诗以绝之。”《载驰》,毛序曰:“许穆夫人作也。闵其宗国颠覆,自伤不能救也。”《简兮》,毛序曰:“卫女思归也。嫁于诸侯,父母终,思归宁而不得,故作是诗以自见也。”虽然这些诗之作者是否必如毛序所言,尚有待考证,但《诗经》中确有女性作者,前辈学者所论甚多,此不赘述。

编纂家自觉编选诗文,始于晋代挚虞。此后,晋至六朝出现了我国编纂史上第一个诗文总集编纂高峰。然而,据可考资料,自《文章流别集》始,部分总集虽然编选女性诗文,但是,女性诗文所占比重较小。《文选》收东周至梁代130家诗文751篇,选女诗人仅2人诗2首;梁代钟嵘《诗品》收汉至齐梁122人,据其序云:“从李都尉迄班婕好,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其上品、“汉婕好班姬条”云:“其源出于李陵。、团扇短章,词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侏儒一节,可以知其工矣。”中品“汉上计秦嘉、嘉妻徐淑”条云:“夫妻事既可伤,文亦凄怨。二汉为五言者,不过数家,而妇人居二。徐淑叙别之作,亚于团扇矣。”下品“齐鲍令晖、齐韩兰英”条曰:“令晖歌诗,往往崭绝清巧。拟古尤胜,唯《百愿》淫矣。照尝答孝武云:‘臣妹才自亚于左芬,臣才不及左冲尔。兰英绮密,甚有名篇,又善谈笑。齐武谓韩云:‘借使二媛生于上叶,则玉阶之赋,纨素之辞,未讵多也。”《诗品》所录,后人亦有见疑者。如刘勰《文心雕龙明诗》曰:“……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故班婕好诗什至少魏晋时已引起怀疑。虽然如此,若仅从选录女性诗什的选学观与诗学观上分析,《诗品》对待选录女性诗的;馘无疑比《文选》更具有进步性。

唐前另一部选女性诗总集《玉台新咏》,其选录诗歌达八百七十首之多。其卷一录班婕好怨诗一首并序、秦嘉妻徐淑答诗一首;卷二录甄皇后乐府塘上行一首、刘勋妻王宋杂诗二首并序;卷四录鲍令晖杂诗六首,卷五录范靖妇四首卷六录徐悱妻刘令娴答外诗二首、徐悱妻刘氏答唐娘七夕所穿针一首、徐悱妻刘氏听白舌一首,卷八录徐悱妻刘氏杂诗一首、王叔英妻刘氏杂诗一首,卷九录乌孙公主歌诗一首并序、苏伯玉妻盘中诗一首、陆厥李夫人及贵人歌一酋、王叔英妻赠答一首、范靖妻沈氏晨风行一首卷十录贾充与妻李夫人连旬三首、鲍令晖寄行人一首、钱塘苏小歌一首、范靖妇诗三首,徐悱妇诗三首、王叔英妇暮寒一首、范靖妇诗二首。其总体特点是收录女性诗什以外,录女性诗序3篇,这是迄今存留较早的兼收女性诗文的总集。

唐前已经产生编选女性作品的专集,如《隋书·经籍志》四著录《妇人集》二十卷,注曰:“梁有《妇人集》三十卷,殷淳撰;又有《妇人集》十一卷,亡。”《妇人集抄》二卷,《杂文》十六卷,注曰:“为妇人作。”疑是集为选录女性诗文合集。又,《旧唐书·经籍志》有颜竣撰《妇人诗集》二卷。殷淳,《宋书》卷五九有传;颜竣,《宋书》卷七五有传。由此可见,至晚在南朝,女性诗文已受到纂选家较高程度的关注。

二从《玉台后集》到《中兴间气集》——选诗家对女性诗态度的渐变

前唐编纂家对待女性诗歌的态度,初盛唐诗文总集编纂者并未很好的继承。唐人编选诗歌总集,据吴企明《唐音质疑录·“唐人选唐诗”传流、散佚考》、陈尚君《唐代文学丛考·唐人编选诗歌总集叙录》、张固也《新唐书艺文志补》、卢燕新《唐人编选诗歌总集补考》等研究,今可知确属唐人编纂者达一百七十余种。然多数佚失,其具体内容难以确考。唐际较早编纂的诗歌总集《古今类序诗苑》、《续诗苑英华》、《续古今诗集》、《古今诗类聚》、《珠英学士集》、《正声集》等,均未有收录女性诗什记载。今可考唐人编纂选录女性诗什较早的选诗总集乃李康成《玉台后集》,次者高仲武《中兴间气集》,又次者韦庄《又玄集》、韦毂《才调集》、蔡省风《瑶池新咏》,前四种总集,傅璇琮《唐人选唐诗新编》(下文简称傅著《新编》)整理最为详备《瑶池新咏》有徐俊先生整理本。由《玉台后集》到《中兴间气集》,今人可管窥唐代中前期选诗家对女性诗什态度的变化。

《玉台后集》十卷,李康成集撰。李康成生平资料较少,今可见者,除高仲武《中兴间气集序》、《郡斋读书志》卷二、《后村诗话》等有零星记载外,刘长卿《刘随州集》卷一○有《严陵钓台送李康成赴江东使》一诗。严陵钓台在睦州桐庐,据此可知是诗为刘长卿大历十三年(778)前后任睦州时作(参见傅璇琮《唐代诗人丛考·刘长卿事迹考辨》)。时李康成自睦州将赴江东使幕,刘长卿为诗送之。故李康成主要生活时期或在盛唐至大历年间。据晁氏《郡斋读书志》卷二“《玉台新咏》”条释曰:“李康成云:‘昔陵在梁世,父子具事东朝,特见优遇。时承华好文,雅尚宫体,故采西汉以来词人所著乐府艳诗,以备讽览。”其“《玉台后集》”条亦曰:“唐李康成采梁萧子范迄唐张赴二百九人所著乐府歌诗六百七十首,以续陵编。序谓:‘名登前集者,今并不录,惟庾信、徐陵仕周、陈,即为异代,理不可遗。”《后村诗话》卷五亦云:“郑左司子敬家有《玉台后集》,天宝间李康成所选。自陈后主、隋炀帝、江总、庾信、沈、宋、王、杨、卢、骆而下二百九人,诗六百七十首,汇为十卷。与前集等皆徐陵所遗落者。”《全唐诗》卷二○三小传所载略同。可见,李康成选诗纂集,旨在续徐陵《玉台新咏》,所选多为艳体乐府诗。由此推测,《玉台新咏》对《玉台后集》选取理念会产生较大的影响。

据傅著《新编》录《玉台后集》,可考为女,陛诗人有丁六娘诗《十索》四首,郎大家宋氏诗四首:《长相思》、《朝云引》、《拟晋女刘妙容宛转歌》二首;乔氏诗一首:《临镜晓妆诗》。总计九首。丁六娘事迹难以确考,《玉台后集》置其于虞世南前、李播后。傅璇琮《唐人选唐诗新编·玉台后集》李播条注释曰:“疑即《旧唐书》卷七九《李淳风传》所载淳风父播,隋高唐尉,弃官为道士,颇有文学,自号

黄冠子。”李播前为蔡环、隋炀帝,俱为隋人。虞世南后为陈子良,乃初唐前期人。明梅鼎祚《古乐苑》卷四○录《十索》四首,题“隋丁六娘”,《全唐诗》亦未见其诗。可见,丁六娘为隋人。郎大家宋氏诗,宋洪迈《万首唐人绝句》卷二○录《采桑》、元杨士弘《唐音》卷一四录《拟古神女宛转歌》、明高棵《唐诗品汇》卷三七录《拟古神女宛转歌》、卷四五录《采桑》(《唐诗品汇》均题郎大家)、《全唐诗》卷八○一录其诗五首,同《玉台后集》。乔氏诗,唐张鬻《朝野佥载》卷三、《盈川集》卷二、《太平广记》卷二七一、明曹学俭《石仓历代诗选》卷三一等均署名杨炯侄女杨容华,诗名略有差异。《唐人选唐诗新编·玉台后集》置《临镜晓妆诗》于张昌宗后,故无论诗作者何人,其必为唐人。因此,据《玉台后集》选女性诗人跨越的年代以及排列女性诗人位置观之,其纂集旨在续编并学习模仿《玉台新咏》,依《玉台新咏》编纂体例而结集,即以作者列目,以作者世次先后为序。因此,《玉台后集》选女性诗应当是李康成受《玉台新咏》的影响的结果。陈尚君《唐人选唐诗新编·<玉台后集>前记》曰:“宋本《玉台新咏》存诗六百八十九首,作者百余人,则《后集》收诗当与之大致相若,作者或近百人。”此谓《玉台新咏》存诗“六百八十九首”,其与穆克宏《<玉台新咏>点校说明》所考数目有异。因此,至少李康成选女性诗什动因之一,当缘于《玉台新咏》的纂集体例及其选诗观。

高仲武《中兴间气集》选李季兰诗六首,其评价李季兰:“季兰则不然也,形气既雄,诗意亦荡,自鲍昭以下,罕有其伦”、“上比班姬则不足,下比韩英则有余”、“不以迟暮,亦一俊妪也”。观傅璇琮编著《唐人选唐诗新编》录高仲武所选李季兰诸诗,均能完美地再现女性内心细腻的情感变化。以内容观之,有寄赠诗如《寄校书十九兄》,有送别诗如《送韩揆之江西》,有日常生活感兴诗如《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有艺术鉴赏评论诗如《从萧叔子听弹琴赋得三峡流泉歌》等。以艺术观之,如《登山忘阎子不至》“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寄校书七兄》“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从萧叔子听弹琴赋得三峡流泉歌》“巨石崩崖指下生,飞泉走浪弦中起”,等等,可见《中兴间气集》所选录者,内容艺术上均颇具表现力。因此可以说,《中兴间气集》选李季兰诗,表现出高仲武对李氏诗什的赏识与肯定。

高氏选李季兰诗的动因,还可以从其纂集主旨管窥。高仲武选诗,据《中兴间气集序》知其注重“言合典谟”、“列于风雅”、“国风雅颂”、“王政之兴衰,表国风之善否”等,以“风”与“雅”为其选诗的主要标准。同时,《中兴问气集》主张“朝野通取”,表明高仲武选诗宽阔的眼界;高仲武谓其“采察谣俗”、“格律兼收”,表明其选诗艺术形式标准的丰富多样化。故高仲武选诗力求不“苟悦权右,取媚薄俗”,其志在于“殆革前弊,但使体状风雅”。从这个角度分析,其选李季兰诗,是由其诗学观与选学观决定的。这表明,高仲武《中兴间气集》以选诗家既定标准剪裁诗什,表现出对女性诗什自觉的接受,此乃唐人选诗观一次值得关注的突破。

三《又玄集》与《才调集》——选诗家对女性诗什自觉的接受

《中兴间气集》以后,选女性诗总集有《又玄集》与《才调集》。据是二集可以看出,唐代总集编纂家对女性诗什的接受发展到一个全新的阶段。韦庄《又玄集》三卷,纂于光化三年(900),时韦庄人蜀前。卷下选李季兰(2首)、元淳(2首)、张夫人(2首)、崔仲容(2首)、鲍君徽(2首)、赵氏(1首)、张窈窕(1首)、常浩(1首)、蒋蕴(1首)、刘嫒(1首)、廉氏(1首)、张琰(1首)、崔公达(1首)、宋若昭(1首)、宋若茵(1首)、田娥(1首)、薛陶(涛)(2首)、刘云(1首)、葛鸦儿(1首)、张文姬(2首)、程长文(1首)、鱼玄机(1首),计32首。《又玄集》的选编内容、编纂特点,据《文苑英华》卷七一四、《全唐文》卷八八九存录韦庄《又玄集序》可略知:

自国朝大手名人,以至今之作者,或百篇之内,时记一章。或全集之中,唯徵数首。但掇其清词丽句,录在西斋;英穷其巨脉洪澜,任归东海。……然则律者既采,繁者是除,何知黑白之鹅,强识淄渑之水。……挈瓶赴海,但汲甘泉。等同於风月烟花,各是其栌梨橘柚。……今更采其玄者,勒成《又玄集》三卷。记方流而目眩,阅雨水而神疲,鱼兔虽存,筌蹄是弃。所以金盘饮露,惟采沆瀣之精;花界食珍,但享醍醐之味。非独资于短见,亦可贻于后昆。采实去华,俟诸来者。

据此序知《又玄集》旨在续编《极玄集》,以“记方流而目眩,阅丽水而神疲。鱼兔虽存,筌蹄是弃。所以金盘饮露,惟采沆瀣之精;花界食珍,但享醍醐之味。非独资于短见,亦可贻于後昆”为选编目的,以“清词丽句”、“律者既采,繁者是除”为选录标准。

《才调集》十卷,韦毅编纂。韦毂,清吴任臣《十国春秋》卷五六载:“韦毅,少有文藻,梦中得软罗缬巾,由是才思益进,仕高祖父子,累迁监察御史……毅常辑唐人诗千首,为《才调集》十卷其书,盛行当世。”故《才调集》当作于其仕后蜀期间。是集卷十选张夫人(2首)、刘媛(1首)、李冶(季兰)(9首)、刘云(2首)、鲍君徽(1首)、崔仲容(2首)、张文姬(2首)、元淳(2首)、蒋蕴(2首)、崔公逵(1首)、鱼玄机(9首)、张窈窕(2首)、张琰(2首)、赵氏(2首)、程长文(3首)、梁琼(3首)、廉氏(2首)、薛涛(3首)、姚月华(3首)、翡羽仙(2首)、刘瑶(3首)、常浩(2首)、葛鸦儿(2首)、薛嫒(1首)、盼盼(1首)、崔莺莺(1首)。《才调集》是今存唐人选唐诗选诗最多的一种,然韦毂选女性诗什,有因粗疏而产生明显错误者。如其选录崔莺莺等人诗,即未加甄别的从唐人小说中选取。然,以数量论之,《才调集》选录女性诗什是《又玄集》等难以比肩的。

《才调集》学习模仿《又玄集》,此应当为韦毂选录女性诗歌缘由之一。其选诗特点,据《才调集序》可略见一斑:

余少博群言,常取得志,……暇日因阅李、杜集,元、白诗,其间天海混茫,风流挺特。遂采摭奥妙,并诸贤达章句。不可备录,各有编次。或闲窗展卷,或月榭行吟,韵高而桂魄争光,词丽而春色斗美。但贵自乐所好,岂敢垂诸后昆。今纂诸家歌诗,总一千首,每一百首成卷,分之为十目,日《才调集》。据此知《才调集》选录重要标准即在于“韵高”、“词丽”。《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八前《集部总叙》曰:“总集之作,多由论定。”今以《又玄集序》与《才调集序》观之,韦庄与韦毅提出“清词丽句”、“韵高词丽”等选诗审美原则,是可谓之“论”。以此观之,《又玄集》与Ⅸ才调集》依“论”选诗,其收录女性诗什此就在情理之中了。

从《又玄集》到《才调集》,其选录女性诗什有以下特点:第一,以数量观之,《又玄集》选女性诗32首,《才调集》

选录女性诗100首,均约占全集选诗总数的十分之一。虽然有误收重收者,但仅以数据论之,是二集所选录者,确实比较可观。第二,《又玄集》以续编《极玄集》自居,然其却创新性地接受女性诗什。是集分上、中、下三卷,隐寓品题之意,其置女性诗于下卷卷末,可见,韦庄对女性诗什的认识并不甚高。《才调集》学习《又玄集》之选诗观,其虽亦将女性诗什列于卷末,但韦毂设独立卷次选录女性诗什,可见,《才调集》很好的接受继承并发展了《又玄集》的选诗观。第三,《又玄集》与《才调集》以既定选诗标准选诗,其选录女性诗什,表明晚唐编纂家选编总集,已经在较大范围里将诗学观与伦理道德观分离;也表明编选家审美自觉性进一步增强;同时还表明唐代编选家接受女性诗什发展到一个更高的阶段。

四《瑶池新咏》——选诗家以女性诗为全部审美对象

蔡省凤集撰《瑶池新咏》一卷,乃唐人选编女性诗的一次突破。是集又名《瑶池新咏集》、《瑶池新集》、《瑶池集》,是集为现存可考唯一一部由唐人编纂专选女性诗什的诗总集。《新唐书》卷六○《艺文志》四丁部总集类、《崇文总目》卷一一总集类、《通志》卷七○《艺文略》第八诗总集类、宋尤袤《遂初堂书目》、《郡斋读书志》卷二○总集类、《宋史》卷二○九《艺文志》八总集类、明胡应麟《诗薮》杂编卷二均著录是集,《新唐书·艺文志》、《祟文总目》皆录为二卷,题蔡省凤集撰,徐俊《瑶池新咏集·前记》据俄藏敦煌写本考订蔡省凤曾官著作郎,其生活年代在晚唐五代之际,如此,《玉台新咏》成集年代和《又玄集》大致相近。

是集编选内容,《新唐志》注曰:“集妇人诗。”《通志》、《诗薮》作三卷,《通志》卷七○《艺文略》第八诗总集类注曰:“唐蔡省风集唐妇人所作。”《宋志》两出,一为一卷,一为二卷,皆题为蔡省凤。《郡斋读书志》著录为一卷,曰:“唐蔡省风集唐世能诗妇人李季兰、程长文二十三人题咏一百十五首,各为小序,以冠其首,且总为序。其略云:‘世叔之妇,修史属文。皇甫之妻抱忠善隶,苏氏雅于回纹,兰英擅于宫掖,晋纪道蕴之辩,汉尚文姬之辞,况今文明之盛乎?”集今存残卷,有徐俊先生整理本,拟收入傅璇琮主编《唐人选唐诗新编》,将由中华书局出版。是集残存四位女诗人诗作二十三篇,其中李季兰七首、元淳七首、张夫人八首、崔仲容一首。是四人均见于《又玄集》与《才调集》。《瑶池新咏》选诗起李季兰,故蔡省凤选诗可溯至大历年间。

据《郡斋读书志》及徐俊先生整理本观是集,其编选内容较为复杂,有以描写女子内心感情或爱情为主题者,如《春归怨》、《寓兴》、《寓言》等有咏叹时事者,如《陷贼后寄故人》、《感兴》等,有赠答诗如《闲居寄杨女冠》、《(拾得)韦夫人钿子以诗却赠》等,亦有送别诗如《送阎伯均》、《送□□(师妹)游天台》等。其诗歌形式以近体诗为主,五、七言兼收。其编纂似采用时代兼小序的体例。

概括起来,蔡省凤《瑶池新咏》有以下三个特征:第一,遴选对象仅限于女性,徐俊《(瑶池新咏集)前记》据集名以及敦煌本《瑶池新咏集》残存四人身份介绍,考以《又玄集》与《才调集》,推测是集与道教有某种关系。尽管目前尚难以推定《瑶池新咏集》是一部专门收录女仙人诗的诗集,但其对研究唐代女冠的价值,是不能忽略的。第二,遴选的时间范围限于中晚唐;第三,遴选的标准之一即编选对象艺术水平。由此可见,《瑶池新咏》对女陛诗歌的接受,虽然详于晚季而略盛始,但其以女性诗为全部审美遴选对象,表明纂选家对待女性诗什态度又一次质的飞跃。

五唐人编纂诗歌总集选录女性诗什的心态

唐代编纂家编选女性诗之缘由比较复杂,如女性诗人的社会活动状况、其诗歌创作的思想艺术成就、女性诗人诗集的整理及传播状况等,均可能影响总集编纂者对女性诗文的接受。然而,就选诗心态而言,据诸选集序、其选录状况以及其评点等,可以窥测唐代总集编纂家编选女性诗什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特点,现概括如下:

第一,对遴选对象艺术成就的肯定,旨在存录符合遴选标准的诗什。如《中兴间气集》评李季兰诗“自鲍昭以下,罕有其伦”、“盖五言之佳境也”、“上比班姬则不足,下比韩英则有余”,可见其对李季兰诗作评价之高。由此推测,高仲武选纂女性诗什之心态,乃其对遴选对象在内容、艺术等方面是否合乎“风雅”、“格律”标准的个性化审视。即高氏所选者,主要是因为其对纂选对象艺术成就的赏识。据《又玄集》所谓“清词丽句”、《才调集》所谓“韵高”、“词丽”等,亦可知韦庄、韦彀选女性诗什心态,即纂选者对遴选对象艺术成就的肯定。如《才调集》因为强调遴选对象之成就,甚至走向偏颇,诗集误录崔莺莺等人诗,即可为侧面例证。

第二,旨在体现其诗学观。前引《四库全书总目·集部总叙》所谓总集“多由论定”的观点,知总集编纂者总是预设某些编选标准,并据此标准选录符合要求者。如《玉台后集》尚“宫体”、采“艳诗”、“名登前集者,今并不录”、“惟庾信、徐陵仕周、陈,即为异代,理不可遗”;《中兴间气集》选诗不拘朝野、不避谣俗,《又玄集》掇其“清词丽句”、采“律者”、除“繁者”,《才调集》所谓“或闲窗展卷,或月榭行吟,韵高而桂魄争光,词丽而春色斗美。但贵自乐所好,岂敢垂诸后昆”、“采摭奥妙”;《瑶池新咏》所谓“晋纪道蕴之辨,汉尚文姬之辞”等。以此推测,凡符合选录标准与诗学批评价值观者,纂选家均收录之。唐人选诗心态对选本的影响,据《四库全书总目·才调集提要》云:“谷生于五代文敝之际,故所选取法晚唐,以秾丽宏敞为宗,救粗疏浅弱之习,未为无见……”由此可见,唐代总集编纂家选诗观、诗学观与选诗心态之关系。

第三,著述过程中继承与创新的心态。《玉台后集》虽然以《玉台新咏》续编者自居,然其谓“已载录者,其不具录”等,知是集编纂者之求新求变的心态。然其既为续编,在某种程度上采用前集既定的选诗观,这自然合乎情理,故其选录女性诗什应当是李康成在选遴范围上的继承。《中兴间气集》受《河岳英灵集》影响,然高仲武提倡“朝野通取”,却实为理论上的一次突破。实践上,高氏选李季兰诗,足以印证其确实比《河岳英灵集》选编范围上要稍宽。《又玄集》以《极玄集》续纂者自居,然其强调“更采其玄者”,除去纂选诗歌体裁、纂集卷目、编纂体例等,依其选女性诗32首,即可见韦庄追求新变的迹象。《才调集》借鉴《又玄集》乃至抄录“,但由此亦可以管窥韦毂对韦庄纂选效果的肯定,但其列女性诗为一卷,即在《又玄集》基础上之进步。故唐编纂家在对待前人编纂成就时,其继承与创新的心态,亦是女性诗什被遴选的重要因素之一。

六唐代总集编纂者接受女性诗歌的历程及其诗学意义

据上文所考,从《玉台后集》到《瑶池新咏》,唐代诗文总集编纂者接受女性诗歌的发展线索是比较明晰的。概括起来,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自有唐建国之《玉台后集》,女性诗人参与诗文活动,

见于典籍记载者较多。如《全唐诗》卷七九七录武后宫人、开元官人、天宝宫人,《全唐诗》卷七九九录杨容华、魏氏、乔氏、七岁女子、林氏等,《全唐诗》卷八oo录柳氏、程洛宾、晁采,《全唐诗》卷八。一录郎大家宋氏等。虽然无论从人数上,还是诗歌数量上,唐代女性诗人远不能和唐代男性文士比肩,但其亦形成一定的影响。如前文引《唐音癸签》卷二七谓“骆宾王、上官婉儿身既见法,仍诏撰其集传后,命大臣作序,不泯其名。重诗人如此,诗道安得不昌”。由此可以想见唐代女性诗人创作成就及其影响。然而,唐代前期编纂的诗总集如《古今类序诗苑》、《续诗苑英华》、《续古今诗集》、《古今诗类聚》、《正声集》、《搜玉集》、《国秀集》、《河岳英灵集》等均未纂选女性诗什,至《玉台后集》,总集编纂家始将目光投向女性诗。不过,亦应当看到,李康成选录女性诗歌原因之一乃其对《玉台新咏》选诗观的继承。故止于此际,唐总集编纂家关注女性诗什乃处于不完全自觉状态。

高仲武选李季兰诗,代表唐代总集编纂者开始有意识的关注女性诗歌。以高仲武《中兴间气集》为标志,可谓唐编纂家接受女性诗歌的第二阶段,表明唐代诗总集编纂家诗学观与选诗观的进步。

《又玄集》、《才调集》选女性诗歌,仅以数量与其前选相比,已取得巨大的突破。但韦庄杂录女陛诗歌与马戴、雍陶、李涉、许浑、方干以及僧侣等,笼统置其于下卷,如前所论,此表明《又玄集》对女性诗人及其诗什的认识与评价并不甚高。《又玄集》卷十专录女性诗歌,很明显,韦毂对女性诗歌的认识比《才调集》迈进一步。与二韦同期,蔡省凤纂《瑶池新咏》,专录女性诗什,表明总集编纂者对女性诗什心态的变化。这三部总集几乎同时产生,表明总集编纂家对女性诗什较大程度的关注与认同,此际可谓唐编纂家接受女性诗歌的第三阶段。

回顾唐总集编纂家接受女性作品之历史,据现有资料,鲜见选录女性文之总集,故唐际编纂家对女性诗的接受甚于女性文。这一方面是因为女性诗歌创作成就,另一方面,也可能取决于唐世纂选家的文学观。仅以纂选女性诗歌观之,唐人的接受过程渐变式的跨越整个有唐历史,这不仅是唐选诗批评家接受女性诗歌的过程,由此也可以看出唐人对女性诗歌审美接受的渐变历程。

唐人编纂诗歌总集存录女性诗什,亦具有极大文献价值。《玉台后集》、《中兴间气集》、《又玄集》、《才调集》等选录女性诗歌并保存女性诗人资料,是宋以后尤其是今人研究唐代女性诗人宝贵的资料。唐编纂家对女性诗人的认识评价,也是今人研究唐代女性诗人及其影响的重要文献。徐俊《瑶池新咏集·前记》据集名以及敦煌本《瑶池新咏集》残存身份说明,考以《又玄集》与《才调集》,推测四人中有三人与道教相关,并认为:“仅就敦煌本残存部分而言,对唐代女诗人尤其是女冠诗人的研究价值,却是不能忽略的。”据此亦可窥见唐人编纂选录女性诗总集之价值。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中国古典文献研究中心成阳师范学院

责任编辑:张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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