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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民间文学关键词引论

2009-05-13户晓辉

文学评论 2009年2期
关键词:母题民间文学领会

户晓辉

内容提要现代民间文学学科的发展受实用主义传统和客观主义范式束缚而表现出日益严重的危机,需要借助学科的内部划分来为整个学科重新奠基。本文首先把民间文学划分为普通民间文学和特殊民间文学,再把普通民间文学划分为纯粹民间文学和实证民间文学,继而从关键词入手探讨纯粹民间文学的可能性问题,即民间文学研究的哲学基础和纯粹道理。纯粹民间文学关键词的研究从自在者(人),到自在者的一般存在方式(母题、功能),到自在者的具体存在方式(神话),再到自在者的整体存在方式(生活世界),把学科的整体研究对象还原到爱与自由的哲学维度之中,期望最终实现学科基础理论转换的目的,即:民间文学不再是客观实证的认识对象,而是超越认识和研究的爱与自由的自在对象。

民间文学是一个有危机感的学科。这种危机感与生俱来,时隐时现,一直伴随着学科发展的始终。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外学者又一次不约而同地感到:旧的研究范式极大地束缚和限制了学科的发展,已经越来越不能适应新时代的要求。但从世界范围来看,由于绝大多数学者对学科的反思都停留在旧的经验实证研究传统和惯性中,因而使民间文学研究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停滞和萎缩不前的局面。这场危机的实质是实用主义传统和客观主义范式的危机,具体表现在:民间文学或民俗学在一个多世纪(在中国还不到一个世纪)的历史中还没有锻造出自己上手的概念工具。虽然以往对一些术语如民、神话、故事、传说、童话、母题、功能等有过不少讨论,但这些讨论大都不是在概念层次上进行的。造成这种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学科内部没有专门探讨学科概念的分工领域。我们或许可以拿社会学来做一个类比。德国著名社会学家斐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Gnnies,1855—1936)早在20世纪初就将社会学划分为纯粹社会学、应用社会学和经验社会学,从而为社会学作为一门科学的学科奠定了牢固的基础,因为在滕尼斯看来,与概念打交道是纯粹社会学或抽象社会学的本质,而纯粹社会学必须和应用社会学及经验社会学严格区分开来。尽管他的这项理论划分在中国大陆学界没有引起多少关注或兴趣,但对我们的研究却极具启迪和参考价值。

无疑,要从根本上摆脱学科危机,就必须从深层根源上重新思考和梳理现代民间文学研究的基本问题和运思路径。正是基于这种考虑,近年来,我在思考的过程中益发感到有必要参照滕尼斯的做法,首先把民间文学研究划分为普通民间文学和特殊民间文学,但与滕尼斯不同的是,我把普通民间文学继续划分为纯粹民间文学和实证民间文学,把特殊民间文学划分为经验民间文学和应用民间文学。其中纯粹民间文学是普通民间文学的基础,也是特殊民间文学的基础,它试图从纯粹哲学层面讨论和研究民间文学的普遍基础问题。为此,需要引入哲学的思考维度。

我把哲学看作一门追问始基和本源的超越性学问,它要超越一时一地的直接功利和一般经验而坚守本源和始基,真正的哲学不是一种职业或专业,而是一门关于根据和基础的道理学,它是一门刨根问底的学问,也是一门不断超越现实、返回本源的学问,因此,对于想探寻学科本源的纯粹民间文学研究来说,哲学是最有力和最不可或缺的一个辅助工具。在引入哲学维度研究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普遍基础时,我一方面并不把哲学简单地等同于世界观和方法论,另一方面将纯粹民间文学理解为一种民间文学的哲学,它主要关注学科的本源问题或普遍基础问题,而非具体的研究内容,它不断超越所谓的现实以返回并坚守学科的本源或普遍基础问题。

我既然提出了纯粹民间文学的概念,就难免遇到两个相关的问题:一、什么是我所理解的“纯粹”?二、什么是我要研究的民间文学“概念”?

我说的“纯粹”首先不是形式逻辑(只问形式,不讲内容)意义上的“纯粹”,而是指纯粹的经验,即先验的经验或经验中的先验,它不来自一般的经验但又不脱离一般的经验,因而这里的“纯粹”主要指回到实事本身,它力图摆脱各种束缚于关系和角色以及直接的功利性、应用性和操作性之中的感觉和意见,而返回单纯出自爱与自由原则的纯粹实事本身。众所周知,柏拉图早就对意见(Meinung)和知识(Wissen)做了明确的区分,简言之,意见是单纯的主观感受和随意的评论,而知识则是经过论证、有理有据的客观结论。康德也曾经从形式上(抽取知识的内容)把知识划分为历史的知识和理性的知识,前者是出自事实或给定之物的知识(cognitio ex datis),而后者则是出自原则的知识(cognitio ex principiis)。他认为,只有从理性的源泉即原则中汲取的知识才有资格被称为理性的知识。当我们浑然不做区分的时候,每个学科的研究者或许根本不会意识或觉察到自己的研究是在发表意见还是在探求知识,甚至可能经常把单纯的意见当成真正的知识,或者以单纯出自事实的知识代替出自原则的知识。但一旦有了这种区分,我们就不难看到,有相当多的“研究”只是在发表主观的意见,至多在研究出自事实或给定之物的知识。或许多数学者都不会否认,学科研究的目的以及研究的本质特征在于追求知识而不是发表意见,而且一个学科赖以立足的基础绝不仅仅在于拥有出自事实的知识,相反,它必须拥有出自理性原理或原则的知识来为自己奠基。这是我对民间文学学科做出划分的一个根本理由。因此,当许多人把民间文学或民俗学仅仅理解为社会科学意义上的经验科学的时候,我进一步把它划分为普通民间文学和特殊民间文学,并且把前者分为纯粹的和实证的,把后者分为经验的和应用的,其中纯粹民间文学涉及的是纯粹哲学和纯粹经验的研究,它主要探讨出自理性原理或原则的知识,而实证的和应用的民间文学主要涉及一般经验的研究,它们主要探讨出自事实或给定之物的知识。我试图做的,正是海德格尔说的,通过取回自己本源的可能性而促成其奠基。这里的本源不仅是学科的本源,更是人自身存在的本源。具体而言,我要通过收回和重演学科的本源问题而修正或重新思考学科的基本概念,对纯粹民间文学关键词的哲学阐释正是为了通过关键词的还原而返回学科的根基和本源。

于是,我又回到了我的问题上:即什么才是我要提出的纯粹民间文学概念?纯粹民间文学研究的初衷无疑是针对学科基本概念的不规范和欠发达,因而使自身一直处于根基不牢的飘浮状态。这实际上也意味着现代民间文学或民俗学学科主体性的缺失,因而我的任务似乎首先就是以主体性的概念为支撑,为学科进一步建立主体地位。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当现代民间文学作为学科仍然没有完全充分地建立自己的学科主体性时,我们已经发现:这种尚未完成和有待建立的主体性本身并非没有问题,甚至出现了危机。这当然不是意味着我们已经完全不需要学科的“主体性”,而是换成了另外一个问题:即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学科“主体性”?我们需要建构什么样的纯粹概念?

在传统哲学的认识中,理想的概念总是被认为与形式

逻辑意义上的概念相等同。只要一说起概念,只要知道概念大概指什么,首先让人想到的就是形式逻辑意义上的概念。这样的概念无疑是人作为主体来进行认识活动的最高成就之一。仅从主体认识论角度来考察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基本概念,我们就不难发现:学科的这些逻辑概念确实还比较粗鄙和简陋,在认识论上确实需要做滕尼斯所说的那种“概念营造”的工作,但如果沿着这一方向去做,即使做得很成功,也并不能保证学科的本源任务和初衷就能够实现,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因为一个可以预见的结果是:凭借这些被精心构造的逻辑概念,我们不一定离所谓的研究目标更近,甚至可能事与愿违地使我们远离爱与自由。因为从根本上说,只要以主体的身份去构造形式逻辑意义上的概念,无论这些概念是先验的还是经验的,都有遮蔽对象的可能,从而有可能与科学主义殊途而同归。

正如西方形而上学和自然科学主要是沿着“是”这条路线来展开它们的历史一样,现代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的发展自然也难以例外。这样做的一个最明显却最不容易被觉察的后果是,研究的对象——(人)民——变成了现成物,成了什么(属性、特征、性质)。我们无论怎样界定“民”、Volk或folk,他们在是什么之前,首先生存着、存在着、显现着。人在成为“民”、Volk或folk之前(逻辑上的在先),首先作为人生存或存在着,他在获得各种分化的属性之前,具有整体的和全部的“属性”。因此,存在是人和事物不可移易的基础,是真正的“位于下面者”。这也就意味着认识并非人的本源活动,人与人以及与周围世界的万物最初的关系并非认识与被认识、主体与客体(对象)的关系,而是相遇和交往的关系。用马丁·布伯的话说,即不是“我与它”的认识关系而是“我与你”的对话关系。这种本源的、最初的关系就是海德格尔通过把德语副词nicht(不,没有)动词化而创造的一个词nichten(无化)所要表达的意思,即万物都去掉(无化)自己的“什么”(性质、属性和角色),而只作为自身存在着、相遇着。这时候,每个事物都是绝对的唯一者,因为所谓绝对就是“绝了对了”,就是无对。在这里,谁都不是谁的对象,各就其位,也就没有出位之思。或许这就是庄子“齐万物”的境界吧。

由此看来,尽管人类已经有了历史如此悠久、效果如此显著的认识事物的历史,但这并不一定表明认识和判断就是我们和事物的本源关系和惟一关系。正像存在问题虽然长期被西方形而上学遗忘却绝非哲学可有可无的点缀一样,现代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研究对整体的人和人的生存的忽略也不能表明它忽视的就不是自己本源性的根本任务。纯粹民间文学关键词研究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把学科历史所忽视和视而不见的东西揭示为它的题中应有之义,剖明为学科赖以立足的根基。

简言之,尽管存在本身是暗的,不是明的,但人可以通过存在的显现(Erscheinung)来照明它,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领会和描述存在的显现方式和意义。领会和描述不同于单纯的认识和研究,因为我们在领会和描述时不会仅仅把人和事物当作处于各种关系和角色中的对象或现成物,当作能够被我们的认识和研究一网打尽的“东西”,当作能够被我们的研究和认识的探照灯完全照亮、甚至让我们一览无余的透明体。或者说,我们在领会和描述的同时就意识到:对象无论是人还是物,他或它都不仅仅是对象,他或它还是绝对的主体,即绝了(无)对的位于下面者,也就是摆脱了各种关系和角色的自在者。这就意味着在领会和描述中,每个人和事物都有其神圣而不可让渡的绝对自在的维度,领会和描述可以相当于胡塞尔的那种无功利的、纯粹的看,即摆脱一切关系和角色而把人或事物看作他或它自身。这样的自在维度不仅重要,而且不可或缺,因为它关乎人与事物真正的本质和真理,关乎我们是否有爱与自由以及我们是否坚守并维护爱与自由。这给我们的“研究”带来的转变,不仅表现在总体理念方面,也将体现在具体过程之中。换言之,单纯认识和研究的主要任务是判断“……是什么”,而领会和描述的主要任务则是“让……存在”并且作为自身(自在者)来显现或者和我们相遇。在这个意义上,我同样可以说,民间文学或民俗学研究只是以自己特有的领会和描述方式加深了人对存在的体悟而已。它以自己本源的领会和描述方式返回爱与自由,这是它与哲学相通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殊途同归的地方。

实际上,我面临着双重任务:一是弥补现代民间文学研究长期以来在学科基本概念认识上的纷扰不清,因而需要对学科的基本概念做学理上的深入研究,并以此建立学科的“主体性”;二是将这种“主体性”直接从认识论的转变为存在论的。也就是说,我的研究将直接把这两个任务合而为一,即我不再关注以往学科的认识论概念的混乱和不规范,而直接以学科的存在论概念为主要研究对象。纯粹民间文学研究还需要返回海德格尔存在论意义上的“源始经验”(ursprti rtgtiche Erfahung),这种经验主要面向此在(Dasein)的存在,主要指主体和对象(课题)二分的意识之前或之外的经验领域,因而不和日常经验发生直接对应关系。换言之,纯粹民间文学仍然不得不属于海德格尔所说的区域存在论(Regionalontologie)的研究,但它随时向基础存在论(Fpundamentalontologie)开放。纯粹民间文学研究将着重关注人作为Dasein(此在)的Da,它是让Sein(存在)显现的时机和契机,也就是人的Sein(存在)所开出的民俗的世界,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世界,是一个思想与存在统一的世界。因而,纯粹民间文学也将把纯思和纯在的统一作为其“纯粹”的重要内涵。

因此,纯粹民间文学的基础概念(Grundbegriffe)特指能够成为纯粹民间文学的描述性概念的词。它们既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词”,也不是通常所说的“术语”,更不是形式逻辑意义上的概念,而是纯粹描述性的概念。它们最主要的区别在于:词义可以通过定义来精确地规定,而概念只能被解释。换言之,词或术语能够被定义,而概念则不可定义。这种区别的根据主要在于:描述性概念不仅“是”,而且“存在”,它们包含着Dasein的Da。在德语中,这个Da(这,此)既可以指时间,又可以指空间。可以说,现代民间文学或民俗学试图研究的世界,就在这个Da里,而纯粹民间文学的目标就是通过关键词去开启和描述这个Da的世界。这种研究不是要寻求概念的确切含义,更不是要规范甚至统一人们对它们的认识和理解,毋宁说是“去蔽”(海德格尔语),即揭去这些概念内涵的屏蔽并从中开启新的理解可能性。由于纯粹民间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目的在于滕尼斯所说的“用理想的尺度来衡量现实”而非仅限于描述现实,那么,我的研究就不能局限于学科历史和现状的已然(was is,现实性),而必须深入到学科的应然(sein soll,可能性)或者力图开掘民间文学研究的应然(可能)状态。其基本的理念是:从未来的立场追问并返回学科的

源头,从未来的立场来理解学科的过去和现在,并为学科的未来打开新的可能性。纯粹民间文学研究应该为民间文学的实证研究和应用研究奠定基础,树立尺度(理想),并且力图使以往那些简单定义的学科术语发展为具有丰富限定和展开内涵的描述性概念。它们是:

1(人)民(德语Volk,英语folk)

在现代民间文学的鼻祖赫尔德那里,Volk不仅是“民”,而且首先是“人”,在他的“民”背后永远站着的是“人”,因而Volk应该译为“(人)民”,意思是:作为民的人,或者作为人的民。它不同于我们通常所说的“人民”,即“以劳动群众为主体的社会基本成员”。赫尔德的一个重要秘诀不仅在于描述人,更在于他先行着眼于人的存在,正是在这一点上反衬出现代民间文学研究的一个致命弱点:即我们对(人)民的追问,似乎一直停留在存在者的(onfish)层次上,而缺乏存在论的(ontologisch)层次。换言之,我们的学科在没有对(人)民的生存和存在作先行领会和探究的情况下就直接进入了所谓的实证科学式的研究,这就从根本上取消了人的超越性维度。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以往的许多学者在提问“什么是(人)民”时,不仅提问的方式错了(不应该问“什么”),而且提问的层次也错了(不应该仅仅在存在者的层次)。这就使他们不可能得出真正的答案。换言之,人不是“东西”,(人)民不是“什么”。人和(人)民首先站出来(Hin-aus-stehen)存在,然后才能够获得我们为他们指定的各种角色性的身份——农民,工人、下层阶级等等。这些角色性的存在方式对于人和(人)民来说并非必然的,而是偶然的身份或属性,它们可以改变或者被剥夺,比如,一个人可以“朝为田含郎,暮登天子堂”,一个贫民可以通过所谓的发家致富变成企业家或商人,下层阶级可以通过奋斗进入上层阶级,等等。但人的本然的存在不能被剥夺或替代,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性一者,都有其自身不可让渡的绝对价值和意义,都有其可能和自由的维度。只有在这个层面,人才存在着格位(人格)和神圣性,只有在这里,才存在着每个人的神性(接近上帝)。也只有在这个层面,才谈得上人人平等,才存在着赫尔德所说的“上帝之爱”。用存在论的语言来说,只有这时,我们才离存在最近。

现代民间文学研究的应然方式是让自己所研究的(人)民的丰富多彩的存在方式走上前来与我们照面和相遇,让它们摆在那里,保留它们的存在。这样才能把以往科学主义视野中片面的学科对象——“民”还原为自由的、全面的“人(民)”。

2母题和功能(德语Motiv und Funktion,英语motif and function)

从汤普森的母题到普罗普的功能再到俄苏“形式主义”者对母题的再思考,显示出一个从术语到概念的学术发展脉络,也就是从描述文学叙事现成对象的术语向描述文学叙事存在方式的概念发展的趋势。这就意味着学者们已经越来越从19世纪重点关注(民间)文学叙事作品中的现成对象或实体成分(局部)而转向20世纪的关注文学叙事的存在方式(整体)。虽然这种转向仍然是潜在的和不自觉的,但其中却蕴涵了新的概念可能性。因为,这标志着我们看待民间叙事甚至整个文学叙事的方式有了重要的转变,而这种转变的可能性就蕴涵在从以往描述现成对象的母题和功能向描述存在方式的母题和功能的转变之中,或者以这样的转变为标志。换言之,描述民间叙事存在方式的母题和功能概念都蕴涵了让民间叙事存在的意味,从根本上说,母题和功能概念所描述的都是未完成和未封闭的存在现象,是民间叙事的整体存在方式。这不仅表现为汤普森的母题索引无法穷尽所有母题(因而它永远是一项未竟的事业,永远是一个开放的体系),任何一个单一的母题也不能被用完,普罗普的功能也只能是俄罗斯神奇故事存在的一种可能,并且体现为:母题谁都可以用,而且谁都可以按照功能创作出无数的新故事。因而,母题和功能的存在是自由的,之所以如此,根本原因在于创造和使用它们的人的存在是自由的。

3神话(德语Mythos,英语myth)

从列维一布留尔、马林诺夫斯基、卡西尔到莫恩、阿列克谢·罗瑟夫(Aleksei Fyodorovich Losev,1893—1988)和安德烈·约勒斯,是一个不断向神话本身还原的过程,这个过程逐渐显示出,神话是一个本源经验的世界,是关于事物“神性”的话语,它“神”就“神”在将人与事物的整体呈现出来,而不像在认识或知识(其发展的典型或极致就是近代科学的经验认识或实证知识)中那样总是把人和事物分割为片面的东西。认识或知识必须以片面切割为前提,必须把人和事物对象化,但神话不以这样的认识为目的,因而它不是一个认识对象的世界,而是一个领会事物存在意义的世界,也就是一个生活世界。神话的领会不是一个已经完成的或封闭的世界,而是一个开放的和自由的世界,这同时也就决定了我们对神话的领会永远不可能结束或终结。但由于采取了领会的态度而非认识的专断方法,我们就已经对神话所提出的伦理要求做出了深切的回应:即在神话的世界中,人与事物不以主体与对象的身份出场,而在我们的领会中,神话也同样不成为我们的“对(立之)象”。领会让神话自身作为自身出来与我们照面和相遇,这是神话“研究”的至高境界。这实际上意味着我们有必要从以往的神话认识论走向神话的存在论,让神话的存在世界自身向我们开显出来。

4生活世界(德语Lebenswelt,英语life-world)

“生活世界”这个概念在胡塞尔哲学中有复杂的含义和多重问题域,它对民间文学研究可能带来的启发和革新作用在于:

(1)民间文学的生活世界同样是人的“超越论[先验]的我”构造的成就;它是一个先于实证科学经验的世界,因而也是一个为认识或实证科学所无法理解和把握的世界。

(2)民间文学的生活世界不是一个客观的物堆积而成的现成世界,而是一个纯粹主观的意义世界,这就意味着我们永远只在非现成的、非物的、纯粹主观的意义上来看待和谈论民间文学的生活世界。

(3)民间文学的生活世界是一个直接经验或直观的世界,但要洞察它的结构和特征,必须经过现象学还原,即悬搁客观主义世界观和客观科学的方法论这就意味着,“生活世界”概念的引进不是为了扩大民间文学已有的地盘和研究领域,而是彻底改变学科以往的一切客观主义世界观和客观科学的方法论,将以往的所谓客观研究对象(无论是神话、歌谣、史诗还是所谓的物质民俗)全部还原为主观的生活世界;生活世界不是民间文学的世界之一,而是民间文学研究的惟一世界。

(4)对民间文学的生活世界的描述现象学意义上的直观不仅是现象直观,同时也是本质直观。由于民间文学的生活世界是已经被还原到主观中的经验现象,而且是先于认识经验和客观科学经验的经验现象,因此,描述民间文学的生活世界的科学实际上是一门先验科学或超越论的科学。在这个意义上,纯粹民间文学研究本质上应该是一门先验科学或超越论的科学,而不再是实证主义意义上的客观科学。

我希望,对这些关键词的哲学阐释能够使我们向爱与自由的学科本源迈出第一步,因而研究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返回关键词的本源,更是为了以此返回学科的本源。返回之路就是还原之路,具体来说,我借助胡塞尔的现象学还原方法,采取了双重还原的步骤:即在每一组概念的研究过程内部向概念本源还原,同时从第一个概念到最后一个概念又体现出一个向学科本源还原的总体过程。这样,纯粹民间文学关键词的研究从自在者、(人),到自在者的一般存在方式(母题、功能),到自在者的具体存在方式(神话),再到自在者的整体存在方式(生活世界),把学科的整体研究对象还原到爱与自由的哲学维度之中,期望最终实现学科基础理论转换的目的,即:民俗、民间文学不再是客观实证的认识对象。而是超越认识和研究的爱与自由的自在对象。

责任编辑盛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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