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　鸟

1

小虫死了，尸体在小树林发现的，他的死相十分恐怖，脸上青淤，一嘴血污，闷热的天气，一股异味扑面而来，不忍目睹。

小虫是我的哥们中最帅的一个，风流潇洒、气度不凡，曾令无数女人尽折腰，谁能想到，他竟然如此丑陋悲惨地死去。公安局很快下了结果：小虫死于谋杀，是氰化物中毒，大约死了一个星期，钱包、戒指等丢失，死前有性行为，凶手未查。

难道是为情被杀吗？没有结论。

小虫的葬礼是我和顾成着手操办的，小虫的母亲精神已快崩溃了，人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小虫火化后，回来的路上，我和顾成一直沉默着，路边霓虹闪烁，纸醉金迷一片，而我和顾成却听到了地狱的声音，我们谁也不说话，只这样走着，走着。

房间里，哥哥的遗像已经生了灰，很生动又愁苦的一张脸。他死了一年多了，我父母早亡，哥哥比我大11岁，我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他卑微的生命终于在一年前了结了，剩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小虫和顾成是我从小长大的朋友，我只有他们可以依赖，可是，现在小虫死了，我的心情与失去亲人无异。

没有开灯，我们拒绝光明。

顾成深深地吸口烟：“阿杰，人的生命为什么这样轻贱？说死就死了呢？一个星期前我们还在一起聊女人，聊理想。”

我无语，直直地望着窗外黑色的苍穹，哪一颗星星属于小虫呢？

2

好几天没看到顾成了，忙碌的工作让我也暂时忘了他，一天晚上，我躺在毫无人气的家睡着了，一阵凉风让我惊醒。

黑暗中，居然床对面坐着顾成，像突然冒出来的鬼魅。顾成有我家钥匙，可他从来没有这种姿态闯进我家，我去拉灯，但是没亮，不知是保险丝坏了还是停了电。月光下，顾成简直不是顾成了，他两眼发直，摇头晃脑，像喝醉了，可我压根没闻到酒味。我喊他，他不应，继续打摆子，整个人好像中了魔障。

顾成向哥哥的遗像摇去，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等他回头时，已经变成了一张鬼脸，嘴角鼻子流着血，脸部表情扭曲着。等我去扶他时，他倒下了……

顾成也死了，死于迷幻药加砒霜，他生前，有过性行为。

顾成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的，一定是，可是他吸了迷幻药，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哥哥在遗像上还是那样愁苦，几乎拧成一团的五官，仿佛仇视着整个世界，不过，他可以仇视所有人，但惟独爱我，这就是我哥哥，他可以为我做一切事情，我也可以为他做一切事情。可是，他还是死了，死于自杀。

顾成也死了，我成了没人认领的孩子，我真正孤单了。

3

消沉中的男人摆脱痛苦的办法只有3个，一是喝酒，二是拼命工作，三是找女人，我选择了第三个方法，我找到了张晓娅。

张晓娅，我偷窥她很久了，她在我们小区门口开了一家发廊，嘴巴上总抹着黑色的唇膏，裙子很短。真正认识晓娅是一天的大清早，我正撞上素面朝天的她出来倒水，差点倒在我身上，她有很清澈的眼睛，嘴唇因为口红的侵蚀，泛着不健康的白，她惊疑地望着我，有些发怯，然后嫣然一笑。

我想，我那时候的眼神是像狼的。

从那一刻起，我对晓娅有了特别的情愫。小虫和顾成死后，我就常找她发泄，不停地絮叨，像祥林嫂一样。我向她絮叨我们兄弟从前如何如何，现在如何如何，曾经梦想将来如何如何，他们死了，我又如何如何痛苦。

晓娅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她边听边流下了同情的泪：“你好可怜，我们一样可怜，我也没有亲人了。”第一次有女人在我面前流泪，当时我真想把她揽到怀里。

我爱上了晓娅，真的，有哪个男人会对为自己流泪的女人不动心。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

4

我爱上了晓娅，所以在3个男人围攻她的时候，就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歹徒被打跑了，确切地说，应该是被我这个拼命三郎吓跑了，晓娅就在那一夜做了我的女人。

晓娅26岁，女人最好的年纪，刚刚摆脱少女的青涩，面容还没有被岁月侵蚀，可她皱起的眉头却像40岁。

我说：“你好像有心事，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我是你的男人。”

沉默了很久，晓娅才开了口，声音是无边无际的忧伤：“我不清白，我小时候被人强奸过，你不嫌弃我吗？”

我的心微微震了一下，却更紧地拥抱着晓娅，黑夜里，我们紧紧相拥，很用力，似乎想让对方窒息，那大概就是爱情的力度。

第二天，我决定把晓娅带进我没有任何亲人的家。

房子整齐多了，我专门收拾的，哥哥的遗像在，我犹豫了一下，把他放进了抽屉，我的家要迎接一个女人的到来了。

5

晓娅入住5个小时后，房间就完全变样了，窗明几净，空气清新，零乱的杂物各就各位，原来我的房子会这样宽敞温馨，看着晓娅冒着细细汗珠的脸，我感觉到了幸福。

晓娅手很巧，给我做了一大桌好吃的，闻着那厨房里冒出的香味，我闻到了家的味道，除了哥哥，世上没有谁给过我这个味道。

晓娅会熬一种味道很怪的汤，咸不咸，甜不甜，还有苦味，她说：“这个汤是爱情的味道。”

说得真对，爱情本来就是这样的：酸甜苦辣俱全，少一样就不是爱情。

我对晓娅有爱情吗？我自己真不敢承认。

我们都喝多了，开始互相絮叨，我追问晓娅的往事，我说：“我是你的男人，你对我还瞒什么呢？”

晓娅哭了，原来她是这么好哭的，这时的她如此脆弱，她告诉了我她不堪回首的往事。

16岁的晓娅被人强奸过，那是个奇丑无比的男人，她是被两个小子绑架过来的，丑男人强奸她，那两个小子就守在外面，守门、望风、看哨……

“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有人性的男人呢？后来我在学校例行检查中被发现怀孕了，这件事把我毁了，本来就有病的妈妈气死了，而原来学习成绩很好的我，再也没能考上大学。”黑夜里，晓娅晶莹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滴落在我的手背。

我呆呆地躺着，身体像要飘起来了，后背一片潮湿：“为什么你不去告他们？”

“我不敢，因为他们说，手上有我的裸照，如果告他们，就公布在网上，让我到哪里都见不得人。”晓娅牙齿咬得狠狠的，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切齿痛恨。

我现在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拥抱晓娅，让她的眼泪落到我的身上，滚下来时是热的，流进我心里时，已经冰凉了。

6

清晨的阳光真好，暖暖的，柔柔的，透过窗帘照在晓娅沉睡的脸上，不化妆的她真的很好看，像花蕾，谁能想到她早被摧残得千疮百孔呢？我吻了她，很轻地，怕把她吵醒，聊了一夜，哭了一夜，她一定很困了。

枕巾上有几根属于她的长发，棕色的，泛着健康的光泽，我缠绕了几根，放进了公文包里。我穿好了衣服，蹑手蹑脚地向外走，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晓娅，我是爱她的，但片刻的心痛之后，谁也不能挡住我的脚步。

我去了公安局。

我做过法医，也曾经做过侦察兵，在检查小虫和顾成尸体时，我发现了他们身上的长发，和下体的体液，居然同属一类，可见凶手极有可能是同一人。

凭我多年的经验，我知道：一定是女人所为，先以色诱，然后再下毒，我想起小虫和顾成最近都很迷恋新来开发廊的张晓娅，那么，晓娅就是第一嫌疑人。

我事后仔细分析顾成死时嘴里含糊不清的发音，很像在说“晓娅”。

本来我可以直接去调查，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第一眼看到素装的晓娅，我就想起了10年前的那个女孩，她们是同一个人么？但名字不一样。在我心里，一直隐隐有块心结，多少年也没有消散。

我接近了晓娅，并利用3个朋友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之计，当晓娅在我面前流下热泪时，我茫然了，困惑了，我发现，我居然爱上了杀害我弟兄的嫌犯。

7

真相其实早就在我心里，只是我不愿意接受罢了，当化验员古怪着眼神，把化验报告递到我面前时，我的手终于剧烈地发抖了。

警车一路呼啸着向我家开进，这是我第一次坐上警车去抓我家里的犯人，我极力在脑海里只让小虫和顾成的脸出现，而忽略晓娅那双含泪的眼睛。

门推开了，没人，我一抬头，就看到哥哥的遗像又被摆在了原位，我的后背寒了：晓娅，她知道真相了吗？她认出来了吗？

我的哥哥，其实就是10年前强奸晓娅的男人，他丑陋矮小，极度自卑，30岁时依然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好不容易有女人愿意要他，却因为初夜的紧张失败了，从此被人耻笑为“性无能”。本来就自闭的哥哥想到了死，于是，年少的我想出了罪恶的主意，找一个鲜花般的女孩给我哥哥，证明他的能力。可怜的晓娅，就是我猎杀的目标，小虫和顾成不过是我的帮凶而已。

哥哥恢复了自信，但我们谁都没有在意对晓娅的伤害有多么深重，还威胁她不准告发。

可是，哥哥最终还是自杀了，在他老婆带着孩子跟别的男人私奔后，他说他来到世上，只有两个目的：抚养我长大，伤害一个稚嫩的生命。

10年的岁月，让一个天真的女孩变成了妖娆仇恨的女人，浓妆下的晓娅蒙住了小虫和顾成的眼睛，却没逃过我锐利的眼睛，当晓娅告诉我她的不堪往事，我就知道真相了。

我的心在告诉我：晓娅也在爱我。想到这里，我心痛得无以复加，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什么事都不要发生，那么，我一定好好爱她，永远永远。

晓娅，你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8

晓娅不在的日子里，我整日抓狂着，希望晓娅能够出现，又希望她不要被抓着。哥哥、小虫和顾成全死了，晓娅并不知道他们是我指使的，只要我不说，谁也不会怀疑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有我自己，用自责在惩罚我自己。

半个月后，晓娅在外地被抓获了，警察抓到的她，只是尸体。她跳了楼，11层，摔得粉身碎骨，在她怀里有一封信，是写给我的。信交到我手里时，鲜血已经干透。

“阿杰：

我早知道你是强奸我的那个人的弟弟了，曾经的仇恨让我想把你也一起毒死，可我最终没有这样做。这一生，我从来没有被真正爱过，所有男人，要的只是我的肉体。让我残破的生命里，好好享受一次恋爱的感觉吧，哪怕背后是阴谋和虚伪，我也愿意。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被抓捕归案，你那么爱你的兄弟，怎么可能饶恕我？

这么多年，我卑微地活着，打零工，开发廊，沦为暗娼，生命对我来说，早没有了意义。

谢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让我有了恋爱的感觉。”

我把头埋进双腿间，压抑着，可还是哭出了声音。晓娅，你知道吗？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我能拿什么去偿还你们？小虫、顾成，还有我的晓娅。

编辑：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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