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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残阳胭脂沟

2009-05-11孙喜军

通俗小说报 2009年5期
关键词:大雄木香王二

孙喜军

这是发生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一个冬天的故事,有一个叫王二宾子的采金工人,在胭脂沟给日本人开办的金矿看礴口。他每天用火烧大块大块的嘎啦(石头),直到把嘎啦烧红,再抛入碃内,将碃下的金沙化开,然后从碚里将金沙掏出,送到流槽里去淘洗。

王二宾子原是个山东的一个农民,在家生活不下去,逃荒来到齐齐哈尔,在齐齐哈尔混迹了两年,也没有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营生。后来他遇到一个同乡,从他那听说漠河胭脂沟产金子,在那容易活命。于是王二宾子就起身向北直奔漠河而来。

但是事实上,王二宾子到了漠河才知道,这里并不像他的同乡说得那么好,一样也是日本人的天下。但已经走到这了,没办法,就入了胭脂沟金矿,当了一名采金工。当时这个碃是由一个叫三混子的中国人当把头,三混子原本是当地的一个二流子,因总是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早年就让村子里的人打了出去。后来他不知怎么和日本人勾搭上了,重新回到漠河,开始了他的汉奸生涯。由于有过节,现在仗着日本人的势力,便更加为非作歹。所以,也就有许多人对他恨之入骨。王二宾子就在三混子的这个碃看碃口。这本来是两个心性不同水火不容的人,搅在了一起,自然不会处到一起去。

也是活该有事发生,这一天三混子一个人跑到西口子江边去会他的相好,一个叫小木香的女人。没想到,小木香不知在哪听说他的这个人品,就在被窝里劝他,做事别太绝了,应该给自己留条后路。这小子一听,就犯起了混,非但不听,还逼问是谁和她说的。小木香见他不听劝,气得直哭,让他马上滚蛋,竟将他一脚踹到了地下,撵了出来。

这三混子感觉自己脸上很没光,憋着一肚子气回来。正赶上王二宾子上茅房,没在碃口。他一时就找来这个茬口,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专等王二宾子回来。没一会儿,王二宾子回来了,三混子立即跳起来,对着王二宾子破口大骂。把个王二宾子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缘无故地挨骂,他哪受得了这个气?也不回骂立即冲了上去,一把拽住三混子的脖领子,摁到地上就是一顿拳脚。

其他矿工见王二宾子动手了,便都冲上去,这个上去踹一脚,那个上去打一拳。这顿打,尽管三混子穿着厚厚的棉衣,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一时只有出气没了进气,眼看就要打死了。2E--宾子才叫工人住手,毕竟,他是日本人的狗,打死了,日本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在这胭脂沟金矿,其实只有两个日本人,他们是这里的监工,一个叫山岛大雄,一个叫野上村夫。就是这两个日本人主管着这里的一切,他们对这里的采金工更是十分苛刻,特别是那个山岛大雄因他学过几天空手道,对矿工更是非打即骂,有时干脆就拿矿工当成他空手道的陪练了。

王二宾子生来脾气就倔,早在来到金矿之初,就顶撞过这两个日本人。因此,几次接触下来,王二宾子就成了这两日本监工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得罪了日本监工,那日子也就算开了洋荤了。不是怀疑王二宾子偷了金子了,就是在下工以后指派他干这干那。久了,在王二宾子心里就产生了很深的仇恨,只是他不说,在心里忍着。今天他打三混子,与其说单单是因为三混子口出不逊,还不如说是王二宾子痛恨他甘做日本人的鹰犬。当然,王二宾子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三混子一定会告诉他的主子,而他这日本主子也一定会为他出气的。但他并不害怕,他知道,对一个中国人,尽管是他们的走狗,他们也不会真正为他出头的。但接下来,情况似乎开始出现不好的端倪。

两天以后,他被一个伪警察叫到了金矿矿部。矿部里只有山岛大雄一个人,他头上系着一根白色的布带子,身上是一身白色的和服,脚上穿着两只木头鞋(日本木屐)。他看王二宾子进来了,就对王二宾子说:“你地,中国武术地厉害?”

王二宾子心想:这小子是故意找事,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有什么能耐。原来山东是中国著名的武术之乡,差不多的人都学过两手。王二宾子小的时候,也学了两天武术,只是学得不精,当是锻炼身体,不被人欺负就行了。但他并不想直接和这个日本人发生抵牾,能躲过去,还是想躲过去。于是他摇摇头,说:“我不会武术。”

山岛大雄摇着手说:“不,不,不,你地,武术很厉害,今天,我们地切磋一下。”说完也不等王二宾子回答,便一拳向王二宾的面门打来。王二宾子赶紧闪到一边,山岛大雄的下一拳又向他的小腹袭来。两个人在屋子里来来往往斗了半天,竟没看出胜负。

几个回合下来,王二宾子也看出了山岛大雄也只是三脚猫的功夫。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就知道今天没个胜负是没完的。想到以往他就是仗着这两拳两脚欺负自己的兄弟,心就一狠。猛地使出一招“金丝缠腕”左手一把叼住山岛大雄的手腕,接着转身一煞腰,右手掌便生生切在了山岛大雄的侧腰上。山岛大雄“噢”地叫了一声,半拉身子立刻没了知觉。没想到王二宾子并没松手,而是猛的往怀里一带,用了个“靠”字诀,左肩前送,正撞在山岛大雄的胸口上。山岛大雄立即如一只破碎了的风筝,直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土墙上,反弹回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王二宾子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山岛大雄,转身走了出去。外面下起了清雪,王二宾子在这下落的雪花中,长长出了一口恶气。

第二天,山岛大雄再次将王二宾子叫到了矿部。王二宾子这回可是加了小心,但一进屋,他就愣住了。原来,屋地当中摆了一大桌子菜,山岛大雄、野上村夫和那个三混子都站着,见他进来,个个脸上堆满笑容,请他上了正坐。王二宾子也不客气,向上一坐。看三混子赶紧上来为他斟上酒,这时的三混子脸上还是伤痕累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上去比以前更加丑陋了。王二宾子一推那酒,对三个人说:“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别来这套。”

野上村夫马上过来,对王二宾子说:“王朋友,你地,大大的厉害,我们,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你不要多想。”

人家客气,自己也不好拿大,毕竟自己只是个小矿工,还要在这地方混饭吃。王二宾子也就缓下势来,连忙抱拳还礼。四个人一起落座。几杯酒下肚,山岛大雄一个劲地夸赞王二宾子武术好,王二宾子的戒心在这夸赞中就渐渐减弱了。到最后,野上村夫对王二宾子说:“王朋友,你地大大地朋友,我们需要你为大日本皇军效力,你可愿意?”

王二宾子一听心里一哆嗦,一时自己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到胭脂沟来是生活所迫,没办法才到这儿来混碗饭吃。在家时,就有人劝他去当兵,但他父亲临终前立下过遗嘱,就是王家儿女,绝对不能当兵。在他的眼睛里,兵与匪是一回事。所以,他才一个人跑到了关外。至于给日本人当奴才,这他连想想都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

他正想着,偏偏三混子这时凑了过来,小声对王二宾子说:“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王兄弟,就你这能耐,日本人准保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王二宾子呼地站了进来,一拳将三混子从屋里打到了门外。

就在这时,他看到山岛大雄从腰里掏出了手枪。王二宾子知道自己硬来是不行,这样做,胭脂

沟就待不下去了。不如佯装先应下来,找个机会,跑吧。想到这他抹了一下脸说:“说话就说话呗,吐他妈我一脸。”

山岛大雄一听他这话,先愣了一下,转而哈哈大笑起来,这事就算是王二宾子应下了。第二天,王二宾子就当上了警察,再不用干活了,整天还有酒有肉。只是矿工们,再也没有人和他说话了。

有一天,王二宾子到他原来的碃口去转。他心里憋屈,他想看看原来的兄弟们。没想到他一来,别的人就都走开了,一个小伙子临走前还朝地面上吐了一口。就在这时,山岛大雄扛着一杆长枪远远地走了过来。他一看王二宾子也在这,而矿工却一个也没有。就奇怪,问王二宾子这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没干活?

王二宾子就神秘地对山岛大雄说这个碃里出了一大块黄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矿工们弄了半天也弄不动,我叫他们去找工具去了,你看看这是个啥家伙,是不是一个大金块呀?我正要回去叫你呢。山岛大雄一听,眼睛立即瞪得老大,他确信这里一定是出大金块了。

那个时候,胭脂沟里出大金块并不是十分稀奇的事。但王二宾子说得也太大了点,不能不让他心动。这小日本子就拄着枪,向碃口里看。他怎么也没想到,厄运已经从背后袭来了。

王二宾子一点也没放过机会,冲上去一把把山岛大雄的枪夺到手,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山岛大雄“噢”地叫了一声,就一头栽进了碃口里。王二宾子也不理会,抱起身边的大石头就向碃口里扔。一块、两块、三块……直到碃口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他才大口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看看碃里,已经扔进了半碃的大石头,那个山岛大雄连个布丝也看不见了。王二宾子这才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上原来的衣服,扛起枪,直向西边走去。

天傍黑的时候,下起了连片的大雪,天地间混混沌沌分不出天地,王二宾子这时走到了西口子。在他绕过西口子金矿时,突然感觉肚子饥饿,就猛地想起三混子在这有个相好的叫小木香,就住在附近,不如自己到她那弄口饭吃了再走。主意一定,他马上向黑龙江边走去。

雪越下越大,王二宾子费了好劲才找到了小木香的小木房子。听矿工们私下里说,三混子对这小木香十二分的好。这个木房子,就是三混子专门为她盖的。这会儿透过纸窗屋里还亮着煤油灯,可能三混子还没来。王二宾子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觉得不像有人,就上前敲敲门,门里传来细声细气的声音:“等会儿——”

门开了,小木香走了出来。当她看到王二宾子手里端着枪,吓了一哆嗦,脸色也一下子变了。王二宾子大咧咧地对她说:“你别怕,是三混子让我来的,他杀了日本鬼子,让我告诉你。你先给我弄点吃的,吃完我就走。”

小木香一听脸都白了,她赶紧把王二宾子让进屋里,刷锅炖鱼。王二宾子也不多说,吃过了饭,正要出去。突然看到墙壁上挂着一个半新的狗皮帽子——不用说,这一定是三混子的。三混子平时为非作歹,克扣矿工,是个早该除去的祸害。王二宾子突然感觉自己来了机会,就随手摘下狗皮帽子,看了看,又把自己的皮帽子摘下来,挂到原来的位置,将三混子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转身出了小木香的门,冒着大雪直向江北走去。这天晚上,胭脂沟金矿炸营了,他们从碃口里扒出了山岛大雄,山岛大雄已经被砸扁了。他们很快就查出这事是王二宾子干的,野上村夫马上派人去找三混子,让他带人去追踪王二宾子,偏偏这时三混子也不见了。就在这时,有矿工说他们看到三混子向西边去了。野上村夫一听,更是气得暴跳如霄,亲自带队毫不耽搁地一路杀了过来。

赶到小木香的屋子里时,三混子果然躲在这里。看上去两个人好像正在争吵什么,野上村夫也不理他,先叫人将他扣住。又叫人细细搜查,很快在一个箱子后面,找到了一顶破烂的狗皮帽子。野上村夫一眼就认出这是王二宾子的。

他转问小木香,王二宾子去了哪里,小木香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说她也不知道。野上村夫又派人到江边去找,大雪连天地连个人影也没找到。找不到王二宾子,野上村夫就把小木香和三混子抓走了。审讯是在野上村夫的矿部里进行的。临时还架设了刑具。野上村夫认为女人比较好对付,就先从小木香开始。这时这个女人已经回过了神,面对野上村夫的审讯什么也不说。直到她听说那个叫王二宾子的男人是杀了这里的一个日本人时,她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觉得这才是男人,这才是她倾慕的男人。和这个男人相比,三混子实在不算是个男人。当她看到三混子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的时候,她突然为自己感到委屈,当初自己为什么没遇上王二宾子这样的男人呢。如果今天自己能为这样的男人做点什么,倒也不枉做女人一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明白了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换那个帽子。她转回头,看了一眼三混子,说道:“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才落到今天的下场。我说你,就是活该。”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听得懂这女人的话。接下来,小木香又说:“我不让你换那个帽子,你偏不听我的,怎么样?后悔了吧?你还不如当初就跟他跑苏联那边去得了。”

“你胡说——”三混子听了小木香的话,突然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黑暗直向自己的心里压来。他号叫着猛的站起身向小木香扑去,就在他要扑到小木香身上时,他被两个警察架住。他看到小木香笑着继续对他说:“你要是个男人,就要敢作敢当。死算个什么,死咱就死个值,你能把这些日本狗杀一个,你就算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也算我这辈子没白跟你好一回。你要是个男人,你就给我挺起你的腰,别给我丢脸——”说着,她突然抓起一只铁钳子,转身向野上村夫扑去。野上村夫正听得稀里糊涂,没有提防这个女人,竟让她一下得了手,铁钳子正砸在他的头顶上。

“嗷——”野上村夫号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再爬起来时,他已经满脸是血了。

三混子蒙了,他茫然地看着小木香疯狂地砸向野上村夫,他什么反应也没有,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在他木然地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时,他突然听到一声枪响,接着他看到小木香的胸前绽放出一朵鲜红的花朵。那花朵开在小木香的胸前,就如同步入礼堂的新娘,正在完成她最为神圣的使命。

小木香仰身倒下,三混子突然感觉到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了,而这事,可能是他用几辈子也不会再遇到的了。他突然大叫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但他马上就被警察拖了出去。

三天后的下午,野上村夫从头痛中慢慢清醒过来,再次提审了三混子。三混子没有一点隐讳,而且还说得有鼻子有眼。整个过程没有一点漏洞,所有的人都认为这就他和王二宾子干的。

野上村夫头上包着满满的绷带,一直不说话,三混子说完半天了,他才问三混子:“你地。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三混子摇摇头说:“没什么说的,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野上村夫点点头说了句,行刑吧。

几个警察走上来,把三混子带到了那个碃口旁边。碃口的四周围满了人,三混子咽了口唾沫,对野上村夫说:“看在以往的分上,最后再给我两碗酒喝。”野上村夫答应了他的要求,三混子将酒喝下。忽然痛哭流涕起来,他哽咽了半天才说:金带不来,银带不去,小木香只有你能和我一起走,我还把你弄丢了。你慢走,等等我——

说完,转身跳进了碃口之中。

西落的残阳,洒下斑驳的光点,把整个胭脂沟映照得血一样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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