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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远又近的空间

2009-04-27刘君伟

中国经贸 2009年6期
关键词:青藏铁路

刘君伟

摘要:本文试从空间与时间的文化视角,解读作为交通工具的青藏铁路的文化特质。青藏铁路空间文化的主要指向为信道、向度、地址、距离、方向等元素;青藏铁路时间文化的指向则为历时性、共时性、速度等元素。二者的共融、共生体现了后现代超空间结构的文化特征:创造、流动、解构、解放、并置等。

关键词:时空文化;青藏铁路;后现代意象

“If it should be no where, then it is now here.”按照爱因斯坦的理论,人类主要生存在四维空间中,即长宽高加上时间,前者可概述为空间,后者可概述为时间。时空成为人类身心栖息的物质条件,文化也因此得以产生发展繁荣。一些时候,空间的变化,给人类文化意义上的时间以极大影响,让那些有待发掘文化的进程因而走入现代文明,演变速度也随之加快,使古老封闭的文明向现代文明敞开了胸怀,显露出它神秘而充满魅力的存在,引人产生无限的遐想。这种空间变化,有时可能仅仅是一条路。青藏铁路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事例。本文试就时空文化视角下的青藏铁路的意义、作用作一探讨。

一、青藏铁路的时空文化视角

英国著名诗人亚历山大·波普有一段诗:

…………

自然界和自然界的规律隐藏在黑暗中,上帝说:“让牛顿去吧,”于是一切都成为光明。

…………

后人续写道: 上帝说完多少年之后, 魔鬼说:“让爱因斯坦去吧,”于是一切又回到黑暗中。

在牛顿看来,假设时间、空间是绝对的,所以运动才有了绝对运动与相对运动之别。爱因斯坦则改变了牛顿“绝对时间”假设的前提,认为事件的同时性由所在的惯性系决定,即时空“相对论”的观点。针对两人的分歧,玻尔做了个和事佬,提出“波粒二象性”,时空究竟是“相对”或是“绝对”的,都是人的理论假设而已。

“实体空间”是属于牛顿的,“文化空间”是属于爱因斯坦的,对于主体、空间、时间的理解曾经历一波又一波的解构与建构的流程。实体空间决定了文化空间,而文化空间解构了实体空间,在每个历史阶段,主体都必须去改造历史所给予的自然,以形成知识上或实践上对本我的认同(罗晓南,1993)。后现代的真正意义不在于解构价值,而在于解构所产生的动力,可以促使一个新意义的创建。

麦克伦南(McLuhan)对全球化的相关论述,主张文化建构了特定的时间与空间,进而反过来影响文化活动。在哲学层次上,空间与时间也被认为是基本的、最易理解的元素,特别适合作为文化分析的基础架构(Kern, 1983)。火车作为代表科技文化的交通工具,也有时间和空间的特质。德国的哲学家Schivelbusch有专门针对火车和旅行的研究,认为火车对19世纪的时间和空间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现代交通系统是一个复杂构成,飞机、火车、船运、汽车、地铁等各类交通工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时间和空间网络。青藏铁路的开通曾经引发过巨大争议,被认为是现代科技向传统文化的典型性挑战。本文的着眼点,则在于分析青藏铁路通行对于旅行所产生的空间感变差。

在分析之前,几项研究立场欲先说明:

1.青藏铁路所说的时空结构不是普世性的结构,并不能类推到整体时空,如航运时空、赛博空间、传媒空间等。

2.青藏铁路的时空结构受实体世界的影响束缚较大,同理也反过来冲击着实体世界。因此不存在一种完全隔离于实体世界的纯粹理想情境。

3.青藏铁路虽然是政治和商业、全球化和现代化相互作用的产物。但本文仅仅将青藏铁路作为一条连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与世隔绝的运输纽带,比传统运输方式公路、航空更加便捷安全,低价高效,也就使得青藏高原上的文化信息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全方位地与外界进行沟通和交流,这种沟通和交流已经不再受过去几十年来靠政府掌控高成本的单线沟通,而使得官方、非官方、民间全方位文化交流成为可能。政治、宗教等特殊意义,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

二、时间与空间的文化滥觞

历史上对空间和时间有各种不同解释。易经则以天为圆,以地为方,地是空间,天则是道的运行;社会学家Merton说,我们对时间的想象是循环的、圆的,对空间的想象则是方的(Kern, 1983);历史学家直指空间是圆的,时间是一去不返的,所以历史不可逆(Innis, 1951)。

十九世纪末以前,欧几里德的几何定理赋予空间统一概念,牛顿称之为绝对空间(absolute space),Kant称之为真实空间(real space),时间则以不可逆、以稳定的速率(steady rate)前进。这是科学与哲学一切知识论述的先验条件(Patterson, 1990)。二十世纪初起,非欧几何空间被揭露。Mach和Poincare从感官的机制出发,定义出视觉空间、听觉空间、触觉空间(Poincare, 1952; Mach, 1943)。爱因斯坦(1953)的相对论指出时间的速度是相对光速而定的,进一步提出空间异质的、相对的概念。

而在人文社会领域,时间和空间的解释更为多元。每种不同的信仰与习惯会衍生一种专属的时空安排,例如假日、节庆,它是一种社会或文化的仪典,有着特殊的时空意涵。Spengler揭露,当不同文化对空间感受各不相同时,会制定出独特的符号与空间组织,这些符号将作为文化的象征,处处影响该文化的政治、宗教、伦理、科学、美学等各层面(Kern, 1983)。

总括来看,近代学者相信,对时间和空间的认识是社会与文化操作下的再现,其诠释可以有无限数目的观点。在社会多元化的趋势下,是不存在稳定客观的时空体系的。对于“现在是什么时候,在哪个地方”这个问题,不同个体有自己的答案,且随着经验不断发生改变(Kern, 1983)。Nietzsche(1982)提出“视角论”(perspectivism),否定实证主义者对客观真实的信仰,认为时空文化应采多样诠释,他认为时间和空间的解释是文化的产物,时空不断被建立,随之解构,再建构,周而复始。

三、铁路的时空感

铁路的发明曾让人们切实感受到新的交通方式。近代的铁路历史,既改变着经济发展步伐,同时改变着人们的生活及观念。铁路时代与航运时代的巨大差异,象征着新的时代来临。铁路与火车作为新式交通工具,不仅有助于商品和资本的流通,促进经济发展,而且人们可以更便捷地从一地转向另一地,人们的活动空间扩大了,不同区域的人与人之间交流机会增加了。福柯言,“铁路是一个空间与权力关系的新面相。……欧洲对铁路所造成的行为变迁有着迅速的敏感。”

欧洲诗人Heine发现:“铁路使人类关于时间与空间的基本概念开始发生动摇,空间被铁路消灭了”。铁路使人们(尤其商旅)能从容往来于各地,促进了空间上的便捷流动,空间由静止的变为可流动的,而在流动空间扩大的同时,人们切实感受到时间之缩短。时间的节省,降低了商旅成本,同时改变着人们对于旅行的观念。

铁路的连结和车站的设立也大幅度的改变了沿线的交通线路和生活空间的配置。科学技术深入的地方,以车站为中心的城镇开始发展起来,改变了传统的生活方式和传统势力,对于空间的观看和记忆也因为铁路而有了转变。空间与时间因铁路而被压缩,人们可以拥有出行的自由与从容。这种新时空观的形成无疑是铁路所带来的,而对时间和空间认识的加深与扩展,使人们可以进一步超越原有时空的限制,以开放心态认识世界并接受新事物。

与铁路运行密切相关的火车时表让人们的时间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精确的时钟时间对人们生活产生普遍的约束力则应该自火车运行开始。一度与外来机构没有关系的人们,可以按照当地传统配置时间,但乘火车时必须按照标准时间安排自己的行程。铁路使人的时间意识增强,模糊时间概念让位于小时、分钟等较为明确的时间概念,并使人们加深认识工作日与礼拜日(休息日)划分的时间观念。吉登斯说:“时间表是最重要的现代组织手段之一,它要求并且刺激着以数量化的时间来调节社会生活,这种方式是以前的社会所没有的”。因此,铁路运行带来的不仅是个人对于时间的概念,而是整个社会生活纳入标准时间的体系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全球化的开端,昭示着现代化进程的开始。

铁路旅行所带来的速度感还大幅缩短了铁路沿线各地的时差,根本上改变了人们对疆界的认知,让旅行者运用新的方式来体验车窗外飞驰而逝的风景。地图上的各个地方被具体化、立体化,逐渐成为可以让个体亲自去抵达、漫游,以身体去接触的地方,旅行比以前容易得多了。十九世纪以来,铁路比任何其他事物更有资格成为现代性本身生动的、戏剧化的标志,它简直可以说是引进了一种新的行为系统:既关乎旅行与交往行为,也关乎思想、感受与期待。

四、青藏铁路的时空之旅

西藏在实体空间上是具体明确的,有明确经度和纬度。实体空间的西藏是一个相当精确的概念,但想象时空将西藏带入反现实的操作中。在想象空间中,西藏则呈现出不同的形象。如小说中西藏是由词句组合成的文本空间;宣传画中的西藏是拼贴组构的二维空间;纪录片的西藏是在荧幕上的三维图像;当地人描述的西藏是一幅幅生活场景的组合。旅行者想象的西藏则是虚幻空间,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只需构思。

青藏铁路无疑产生了新的的时空观。它使旅行更畅行无阻,人们从车窗向外看着陌生的高原,走进神秘而桀敖不驯的雪域,大大提升了西藏的可见性。这一不足48小时的火车之旅,给旅行者们带来怎样的时空感受?

1.“遥远”的乌托邦。在介绍西藏旅游的杂志和手册中,都有详细的地理位置、周边名胜、自然景观、物产、旅馆宿泊、饮食和交通信息,并附上多幅以全景视角拍摄的照片,如数家珍地向游客介绍着西藏各地具有代表性的名胜风景和物产。这些轻薄短小、携带便利的旅游指南无论在景点的选择、文字介绍或照片拍摄角度上的相似性、重复性都颇高。但其所提供的旅行观光信息和行程建议,都预示绝对值得不远千里跑来消费。一系列与西藏相关的旅游指南,体现了宣传者如何定位西藏,以及如何引导参观心理的目的体现。

安德森(Anderson)曾经谈到印刷科技提供了异质个体想象空洞的、同质的技术性手段。如画之景的概念在被印刷科技普及化、世俗化的过程中,除了藉由其可复制性和传播性累积其“固定性”(fixity)建构一套西藏风景,成为一般人认识西藏的模版。

旅行可以有很多借口,其中最好的推荐理由是“到遥远的异邦发现新奇”。“遥远”的西藏必须成为一个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有巨大差异的地方,意识到这种“距离感”的意义后,宣传资料制作者以图文并茂的方式,特别强化这些时空的差异。吸引观光客的文字和图像也致力于铭刻藏文化的遥远、虚幻和神秘,如高海拔、雪山、古朴、藏传佛教、阳光、鲜艳色彩、异域风情等等。生活型态、自然风光、经济作物、权力图腾和部落写真等图片和文字“采风”,被置放在刺激旅游欲望的宣传文本中持续印刷、复制、生产,高原的“遥远”特色便一次又一次地塞满了人们的视界。

媒体等纷纷以普通旅游者的身份记录着西藏,以保证西藏的描述是“客观真实”的。宣传品制作者隐约都有“距离”意识,以远视角记录西藏人文风景,维持着一个好奇但是客观的“他者”的姿态。因而宣传资料中的西藏都具有真实、古远的韵味,真如同乘火车旅行时,往窗外望去的那种“距离感”和“不真实感”。

克利福德(Clifford)谈论博物馆时认为,人类藉由“搜集”物品学习如何选择、分类、标示、收藏、展览并建立一套“合宜”的再现和观看秩序,而这套秩序可以视为各文化系统价值观的宣示,并暗示着建构了一个适宜的知识体系和世界观。因此,搜集的成果往往反映出特定的欲望结构。Clifford也谈到这些展示于博物馆中的器物往往经过有意识的编排、归类,因此往往抽离了原初的生产脉络,亦即再现之后的“新秩序”取代了器物本身的生产历史。

2.通向暧昧的他方。距离是流动的最大障碍,因此科技发展的主要目的,就是加快速度以征服距离。这样的征服有着显著的文化后果,Schivelbusch(1986)以铁路文化为例,铁路把空间分割成不同的点,火车只管衔接来源地与目的地,中间的路程被人们忽略了,其结果是两个相距甚远的点变成“近邻”,距离较近的两点,反而因为没有便利的交通而显得遥远,同理类推,就人的心理感觉而言,长距离的地点可能较近,短距离的地点可能较远,最实质的影响,是拓展了个人所能触及的空间幅员。

在铁路上的旅行者,对西藏有一种特殊的距离感,这是无法用单一的水平或垂直的关系描述的。随着科技发展,人们对时间与空间的理解走向压缩,哈维称之为“时空压缩”(time-space compression)。科技带来距离感的缩短,使地理变得越来越无关紧要。交通运输“以速度消灭距离”的实践,改变了远近的感觉,不管去多遥远的城镇,只要有交通站点都不是问题。在运输工具未大量盛行之前,人们要花较多的时间游走较少的空间,现在反转过来。原本是遥远的,异质的,所有探险家向往的西藏,如今乘坐青藏铁路只需48小时之内即可到达。时间被压缩,交通在途时间越来越短,空间征服使得“天涯若比邻”,这是全球化的基础。

青藏铁路是通往雪域圣地的通道,通道是这个世界跳往另外一个世界的中介站。早年铁路文化兴起,火车将两个遥远的节点加以链接,此时“铁路”(即科技本身)就是通道,将人们带往一个“非在地的点”(Schivelbusch, 1986)。当这样的动作与便利、游历等概念联想在一起时,铁路开始有它的符号功能。旅行者在踏上火车的那一刻,时空感就由“实”转“虚”,由实体走向想象了。也许是为了逃避现实,也可能为创造自我,游客将铁路看作从现实生活通向乌托邦圣地的便捷的转换器。当然,并不是所有乘客都如此不切实际,回乡者、打工者、学生等等都有自己的目的。只能说,青藏铁路是旅行者自己创造的能够得到解脱、愉悦与重生的通道。

3.双重时空感的矛盾。艺术家创作的西藏大自然风景完全以美学为标准,人们希望自己看到的也像艺术那么完美。美学理论逐渐转化成旅游者亲身实践的愿望,旅行者逐渐被越来越多的风景画和旅游书上的西藏如画之景所吸引。原本属于艺术范畴的风景美学建构成为观光客们仪式般的追求实践。人们对西藏的普遍想象是原始的、淳朴的、神秘的。传统的西藏地方文化和浪漫的雪域高原风光,成为西藏旅游的最高追求。

但是,当旅行者走下火车,藏地却用一幅现代化的形象呈现,原本兴致勃勃以为可以看见原始、蛮荒之美的期待,往往在真正接触之际蓦然转为尴尬与失落。面对眼前既相似又相异,充满拟仿和混合的风景,引发着旅行者隐约的焦虑。他们以为用最短的时间走到了最远的地方,实质上什么地方也没去。旅行者剧烈的悲叹、失望、冲突,引发了西藏传统文化的“破坏论”。

其实西藏也没有这么轻易的就复制了现代化,科技的引进和投资,让西藏在某种程度上也产生变化,分享着一种旅行者所熟悉的现代化相似性(similarity),那些熟悉的建筑、车站、商场,让人不知身在何处。其实西藏终究不曾真正被现代化定位下来。

五、反思

本文试图以空间与时间为切入点,为青藏铁路的意义提供一个不同于以往的理解途径:不同的主题需求有着不同的时间与空间解释,并受到其文化背景的影响。过去的青藏铁路研究多采环境、文化、政治经济等途径,本文把关注点回归于时空分析,力图避免意义的分析。

多个世纪以来西藏的遥远距离感,成为人们记忆中层层叠叠不可割舍的心境,至今仍然召唤和影响着旅行者对于西藏的想象和情感认同。固守于保护“异域”的风景和文化,其实终究是一种排他意识。正是这种情调,使得西藏以一种暧昧的存在游离失所,逐渐长成了一个怪异的地方。它持续献出了自己身上的“风景”,却充满了不稳定和质变的潜力,在现代化建设推行之下的进步文明,又充满模仿和混杂的异样。

没有鲜明的本土特色文化传统,模仿和混合的半吊子现代化,这都成为西藏越来越“难看”和“世俗”的理由。在对西藏产生的焦虑、那无以名状的焦虑,是来自纯粹追求真善美的直觉?还是来自于接触异文化时发现“下层”(subaltern)的他者已经开始模拟自己的不安?

Benjamin谈到面对历史时必须“采取距离”、“反向地梳理历史过于光洁的毛皮”,或许这正是面对西藏文化中充满变异和矛盾的认同风景时,人们所必须持续自我警惕的。

“铁路旅行带来一个迥异的,充满异国情调的地方。”这是一位欧洲旅行家在十九世纪的抒情诗。现在读来,何其讽刺。寻找属于自己的空间与时间,瓦解对空间与时间的认知,并置身在不同空间进行。人们这些年在不断跳跃,正与后现代文化的精神相符,验证了Turkle的说法,科技落实了后现代方案!

青藏铁路构造时空的是集体想象的产物,有科技超越的含义,但幻想、虚拟总是那样真实。

信号,权力概念仍然存在于空间中,没有被瓦解。权力仍然是划分的潜在可能,模糊可以清晰,清晰也可以结构,结构的可以还原。思索一下吧,接下来是“权力”的时代,是时空权力,而不是资本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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