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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创新与文学非精英化

2009-04-21祝春亭

艺术百家 2009年8期
关键词:复制多媒体

祝春亭

摘 要:纵贯文学史,利用媒体创作文学,促成文学创作由集体转为个体,其性质由原生态上升为精英化。然而媒体的创新变革,又呈现褪精英化的历史大趋势。当前,多媒体与互联网的介入,文学进入前所未有的非精英化时代。

关键词:精英文学;媒体创新;复制;多媒体;褪精英化

中图分类号:J022文献标识码:A

Media Innovation and Literature De-elitization

ZHU Chun-ting

古老的原生态文学通过说唱等形式传播,说唱是无形的媒体,简便易行,却容易走样佚失。文字的产生,促使有形媒体的诞生。有形媒体具有传播并保存内容形态的功能。它可以是原创的组合(如手稿),也可以是原创的复制(如书籍)。运用文字创作文学,文学创作即由集体转为个体,其性质也由原生态上升为精英文学。然而媒体的创新变革,又呈现褪精英化的历史大趋势。

中国最古老的媒体是商周的甲骨卜辞和青铜铭文。甲骨和铜器版面有限,刻写极费工时,逼迫古人将内容简约化,使用言简意赅的文言文。作者为巫和史,传播面仅限于统治集团内部,卜辞和铭文是真正的贵族文化。

竹简具有取材容易、书写容易、复制容易的特点。简书在战国广泛使用,打破了宫廷著述的垄断,促使了作者与读者第一次大规模下移,涌现出大批平民知识分子。著述及传播简便易行,促进了百家争鸣局面的形成,亦使得《诗经》、《山海经》、历史散文、诸子散文等得以传承。当时还有大量的士作为食客投靠王侯显贵,《史记•吕不韦列传》称:“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①然而简书的缺点亦显而易见,笨重,不便携带传阅。缣帛具备质量轻、易于书写的特点,但是价格昂贵,宫廷和贵族也只能限制使用。人们渴望有一种质轻廉价、方便书写的媒体材料。纸的发明及运用是中国乃至世界文化传播史的一次革命,意义极其深远。然而在印刷术未发明并推广前,复制只能倚赖于手抄。

复制困难重重,必然限制了文学的传播。既然难以传播,古人写作时,方可保持“藏诸名山,传之其人”(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孤芳自赏的心态,不媚俗,不哗众,不争名,不逐利。有许多诗文只能在很小的圈子里传阅,谁能说得清有多少佚失?

印刷术是为了解决复制难题而产生的,印刷是媒体又一次革命性创新,其标志是消灭个性化复制,创立共性化复制。印刷品不会出现手抄“因人而异”的现象,它是标准化产品,可以批量产出,从而实现更大范围的传播。

成熟的雕版印刷,产生于中唐;活字印刷,到元代才逐渐成熟。在宋代,以士为传播客体的精英文学,仍是时代的主流,期间出现的支流不容忽视——这就是面向市民的“世俗文学”。宋代市民阶层壮大,说话艺术的繁荣,促成了“书会”等说话艺人组织出现,其宗旨“用以出版书籍、切磋伎艺”。②到明代,“印刷术发达,书坊众多,为书籍的广泛刊行提供了方便条件,于是小说创作进入了一个兴盛的阶段。” ③

宋元明清的小说戏剧创作,是一场大规模的文学非精英化运动。作者多为仕途失意的文人和民间艺人;传播客体由市民阶层逐步延伸到各阶层,其中还包括士大夫;小说戏剧的内容多为通俗易懂、百姓喜闻乐见的故事;语言大量采用日常口语“白话”;传播主体除作家外,还有商人的积极参与。民间书坊刊印书籍的价值取向,以迎合市民口味为首义。诱之以利是商人惯用的法宝,书商接受编注或创作的手写书,通常会给润笔费。文学沾染上“铜臭味”,为自诩高雅的士大夫所鄙视,却改变不了文学世俗化的趋势。

市场化纸版书促使“世俗文学”广泛传播,仍进入不了当时的主流文学圈。以小说为例,冯梦龙、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蒲松龄、吴敬梓、曹雪芹等人,文学巨匠的地位和作品的经典价值乃后人所追认,他们当时的处境可用“落魄”来囊括。作为文化精英的仕途文人,写小说的风气不盛,像位高望重的清朝大学士纪晓岚,虽然著有《阅微草堂笔记》,却是文言文小说集——仍走不出精英文学这个魔圈。

民国初年,西方的先进印刷机械与技术在中国迅速推广,复制变得既快又好且价廉,文稿刊印的机会越来越多。作品被刊印,才被视为“成果”得到社会承认——这是纸版媒体时代的显要的特征。在社会政治、思想文化等多种因素的作用下,以《新青年》为代表的纸版媒体引发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新媒体语言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使用白话文。

晚清遗老林琴南曾痛心疾首:“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 ④这段成为今日笑料的言论,却反映出一个事实,文学又一次步入褪精英化进程。白话诗文就是给大众读者阅读的;作家无须经过严格的古典文学熏陶,会白话即是写作的基本技能之一。

清末停止科举,民国未延续在中国实施了上千年的文官制度。古代的官僚在文学界处主流地位,而民国作家的身份迅速下移到学界,名作家多为大学教授。随着政治、经济、社会发生变化,作家队伍还在持续下移,不断有出身较为低下、学历不高的文学青年、革命志士、甚至刚刚摘掉文盲帽子的工农兵加盟到文学创作中来。到20世纪中叶,大学教授从事文学创作凤毛麟角,作家“非学者化”现况非常普遍。

精英文学依然存在,人们对精英文学的理解是“纯文学”,以此来区别通俗文学。由于文稿被刊印传播方可得到承认,纸版媒体的负面作用随即而生。急于刊印必然促使作家心态浮躁,孤芳自赏遭到空前的奚落。稿酬制度的确立,以及纸版媒体本身的影响力,从而使受其左右的文学界成为名利场。所不同的是,“纯文学”作者更看重名,“俗文学”作者更注重利。

20世纪下半叶前30年,由于政治文化体制的原因,通俗文学被限制在故事、民谣的狭小园地。80年代纸版媒体开始面向市场,通俗文学梅开二度,港台的武侠小说创下中国纸质出版物最大销量。曾经洛阳纸贵的纯文学出版物销量倍减,市场上行销的是消遣类出版物。除了贾平凹等极少数明星精英作家外,绝大部分精英作家的作品,就是卖不过美女作家卫慧和棉棉,卖不过少年作家韩寒和郭敬明,卖不过六岁孩子窦蔻的《小窦蔻流浪记》和八龄童奇奇的《奇奇编西游记》,卖不过刘晓庆的《我的路》、赵忠祥的《岁月随想》、倪萍的《日子》、姜昆的《笑面人生》、黄宏的《从头说起》。这些明星自传,你能说它不是文学?横说竖说,它属于在中国有着悠久历史的传记文学类。

20世纪纸版媒体并存着一种影响巨大的特殊门类——资讯类报刊。精英文学界毫不留情地把资讯排斥在文学的殿堂之外。然而,新闻写作却能吸取文学养料,创造出兼新闻与文学所长的报告文学。报告文学以其独特的魅力,既能吸引职业记者为其效力,还能召唤作家为其增辉添色,如新时期报告文学开山之作《哥德巴赫猜想》,作者徐迟就是由诗坛转到报告文学领域。以报告文学为代表的写真文学,其文学性虽然逊于小说,但它的真实性却令虚构性小说望尘莫及。写真文学赢得越来越多的读者,小说在叙事文体中的至尊地位动摇了。

文学在资讯类报刊中只能是“副刊”。虽处从属地位,颠覆精英文学的能量却不可小觑。

副刊热衷于刊登连载小说,其价值取向是可读性,通俗小说和纪实小说成为副刊编辑的首选。纯文学小说基本被“拒之报外”,因为读报人没有这份耐心与雅兴。

副刊几乎不刊登诗歌,对散文似乎独有情钟。但是,报纸散文(包括娱乐生活类杂志的散文),与传统意义的散文有较大不同,它不玩弄高雅,也不故作深沉,它缺乏韵味但有味道,这种味道很受读者的喜爱。例如新民晚报“夜光怀”的市民味,南方周末“百姓茶坊”的平民味。此类典型的“百姓文学”,编辑不必向名家约稿(其实名家也写不出如此淳厚的百姓味),百姓写百姓事,读者自然是百姓。学者把这种散文称为“报纸散文”。⑤在散文不景气的今天,“报纸散文”却能久盛不衰。

资讯类媒体因其传播面广,逐步把精英文学界的批评家挤到边缘化的尴尬位置。精英批评家不再有号召力,因为正儿八经的评论文章刊登在纯文学或纯学术杂志上,普通读者几乎不看此类杂志此类文章。而媒体记者甚至读者的声音竟然产生一呼百应的奇效。精英批评家叫好的东西得不到市场的响应,而市场化的文学也不需要精英批评家来捧场。商业炒作把严肃的文学批评打得落花流水,炒作作品还不如直接炒作作家更有奇效。刊登美女作家“身体写作”的奇闻,令她们的作品一夜闻名;炒作少年儿童作家的年龄,把成年读者的眼球都给抓走了。

这是坚守和崇拜精英文学的人们所不愿看到的,然而现实就这么残酷。更残酷的在后面:泛滥成灾的多媒体如洪水猛兽,把精英文学赖以生存的精神家园——纸版媒体挤到更为狭窄的空间。

电影、广播、电视是20世纪具有强大传播力的新媒体。中国内地于80年代进入电视普及阶段,恰好与倡导商品经济同步进行。商品大潮已经把文学的光环折腾得黯然失色,而以电视为霸主的音像媒体则把文学推向了炼狱。音像媒体以它轻松愉悦的观赏方式,以它无孔不入的渗透深度与广度,使人们不愿也无暇阅读文学作品。

越是高雅的文学作品,越需要闲暇静心阅读与玩味(同时还得有相当的鉴赏水平)。音像媒体把高雅文学的读者群打溃不成军,纯文学书刊趋于萧条,“文学的轰动效应”被锁进文学史,再也难以叱咤江湖。名校中文系状元云集的现象,成了过眼烟云。80年代人人仰视的文学精英,到90年代纷纷被挤到社会的边缘。

面对音像媒体抢夺文学读者的洪灾,部分作家彻底地媚俗了,完全迎合读者的口味(甚至低级趣味)炮制“快餐文学”。此类文学不是让人阅读鉴赏的,而是供人消费消遣的。文学的经典价值不再是作家出版家群体性的理想追求,经济收益左右了多数作家的大脑。作家出版家像妓女一样媚俗惑众,文学的非精英化不像过去年代“为人民大众服务”那么冠冕堂皇,给人堕落感。

衡量文学作品的高雅低俗,往往由欣赏者素养层次来决定,“曲高和寡”尚能使部分作家聊以自慰。但音像产品却能把所有的东西包括所有的人“一锅煮”,饱学之士与下里巴人在同一时段争看《康熙微服私访记》、《射雕英雄传》。在媒体时代,传播越彻底的,就越是强势媒体。

强势媒休具有无比的辐射力与凝聚力——它能吸引素来清高傲慢的精英文学积极参与。作家以作品能改编成影视为荣,卖了改编权,还扩大了纸版作品的销路。更有精英作家(如刘恒、朱苏进、刘震云等)直接创作或改编影视剧本。影视文学虽然还叫文学,但它的存在价值,不在于读者阅读,而是提供摄制的脚本。风光无限的总是明星及导演,制片方极少让编剧(哪怕是名作家出身的编剧)到镜头前露脸。影视文学不可避免沦落为影视剧的从属地位,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之外。

上世纪末,一种更新的媒体——互联网出现并迅速普及。互联网是真正的多媒体,任何媒体都可以通过它尽显风采。电脑网络使复制更简单、更灵巧、更无节制,一篇网上作品,可供无数次下载与无限量打印复制。而纸版作品,虽然可以无限制地印刷,但都是有限制地印刷。另外,纸版复制,必须是机构所为,受成本的制约;而复制网上作品,完全是个人行为,几乎可不计成本。

网络文学勃然兴起,精英文学正遭遇着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褪精英化!

何为网络文学?把古人或今人的纸版作品上传,不算网络文学。况且这种方式是一把双刃剑,虽然扩大纸版文学的传播面,却埋下了祸根,网友只须免费或廉价下载,会使纸版作品更加滞销。

网络文学必须是原创,无论是网下或网上写成的,都得是未借助其他媒体传播过的。纸版媒体曾经是精英文学的神圣殿堂,过去,有多少做作家梦的文学青年,因为通不过编辑的严格审读而梦想幻灭。而在互联网上,苛刻的编辑下岗了,发表出版的门槛消失了,文学迷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将自己的作品上传发表。做“作家”太容易,从理论上讲,只要会“码字儿”就是(网络)作家。

网络模糊了精英意识,原有的精英文学评判标准不适应网络文学,作品的好坏也用不着精英批评家品头论足。网络崇拜的是点击率,点击率越高,证明作品受欢迎的程度越高。原来跟着精英作家屁股后面转的图书编辑,目光由原先的不屑转为正视。痞子蔡、安妮宝贝、本物天下霸唱、当年明月、慕容雪村等网络写手成为纸版媒体争夺的宠儿;《鬼吹灯》、《明朝那些事儿》等纸版网络文学的销量远甚于传统精英作家的大作。

网络文学以澎湃之势冲击着精英文学圈,传统的文学精英们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张抗抗在“2008年起点作家峰会”上发表“网络文学渐入主流”的论点:“如果说一开始,以传统方式写作的人与网络文学还有所对立,那么今天,网络文学和纸质文学有了更多的融合与互动:一方面,网络作家群体越来越壮大,网络文学逐渐被纸质作家所接受;另一方面,传统作家的作品也不断被网络所转载和选登。” ⑥起点文学网于这年9月还搞了个“全国30省作协主席小说联展”,蒋子龙、刘庆邦、杨争光、谈歌、郑彦英等省市作协领导参与此项活动(将自己的作品上传网络),参赛作品的优劣及能否获奖以点击率仲裁。著名评论家张颐武认为此项活动可能为传统作家焕发“第二度青春”:“目前传统作家面临出版瓶颈……大批传统作家的作品找不到出版机会,即便出版,印量也很低,他们曾经是名声很高的作家,迄今也还是文坛的中坚力量,但市场将他们漏掉了。通过网络发表作品,在将来是非畅销传统作家的唯一出路。” ⑦

传统的精英作家与后生无名小辈挤到一块抢饭吃,这很有可能是一种彻底的褪精英化。网络文学的写手及读者多是80及90后,这批生活在文学退潮时代的年轻人,有多少认识曾经红遍中国的蒋子龙?网络是一个不崇拜权威的地方,你进了虚拟空间,就不是什么官、什么家。这些官员型作家尚未上阵,便遭致网民的纷纷“拍砖”,最后还闹出韩寒与两位作协官员之间的“博客公案”。

韩寒在博文《领悟》中批评河南作协副主席郑彦英的小说《从呼吸到呻吟》是标题党;郑彦英随即发表《人不能无耻到信口雌黄》,与韩寒对骂并且誓死捍卫作家协会越来越不被人关注的尊严(河南作协有主席一人副主席十二人,作协是精英作家的一块圣地,毛头小子只有崇拜的份儿,哪能容尔辈说三道四);河北作协副主席谈歌在听闻韩寒“如果我当作协主席,下一秒就解散作协”的言论后勃然大怒,以牙还牙放言:“要是我当韩寒他爹,下一秒就把他掐死。” ⑧这场关于作协体制和作家尊严的“口水战”,貌似庞大的作家协会输了,网络不是传统精英作家的圣地,更不是(计划经济)体制内作家指点江山的地方。

“浅阅读”是近些年媒体关注的热闹话题,浅阅读是文学读书界的非精英化现象,读书不再是有文化涵养人的雅趣。浅阅读的读本,一类是轻松娱乐、消遣性的纸版读物;一类则是汹涌而来的网络读物。其实,浅阅读是个古老的话题,比如宋元明清话本及章回小说大量刊印,就是针对消遣应运而生。有人说,浅阅读不足为虑,古代的浅阅读读物今天都成了经典。其实不然,据宋末元初的《醉翁谈录》,说话篇目仅“小说”一项就记录了上百种。当时的实际数量肯定不止这些,而流传下来的却非常之少。⑨原因有多方面,但编印者与阅读者的选择不能不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热闹的未必是经典,经典需要经过历史的沉积。相信经历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学褪精英化“浩劫”,大浪淘沙淘走的必然是快读、快感、快扔的快餐文学。“浩劫”之后必然有经典传世,精英文学仍会存在。只是将会以什么形式,由哪些人执其牛耳,无人可预测——因为信息时代变化大快,谁知道以后还会冒出什么媒体?会出现什么样的褪精英化过程?

① 司马迁《史记•吕不韦列传》,引自《中国编辑出版史》,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73页。

② 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三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45页。

③ 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第四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03页。

④ 游国恩等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三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46页。

⑤ 林纾《致蔡鹤卿太史书》,《公言报》,1919年3月18日。

⑥ 高卫华《试论“报纸散文”的媒体特性》,《写作》,2001年第8期。

⑦ 《作协副主席张抗抗表示:网络文学渐入主流》,《中国新闻网》,2008年6月22日。

⑧ 《30省作协主席试水网络文学》,《南方都市报》,2008年9月10日。

⑨ 《韩寒连环骂作协该解散作家激烈反击群殴之》,《华西都市报》,2008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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