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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的犀牛》——人生的悖论及其他

2009-04-19朱晓蓓

岁月·下半月 2009年12期
关键词:犀牛话剧马路

孙 婷 朱晓蓓

廖一梅编剧,孟京辉导演的话剧《恋爱的犀牛》,作为近几年来最受欢迎的小剧场剧作之一,被视为小剧场史上的奇迹,年轻一代的爱情圣经。至于孟京辉和他的话剧到底先锋不先锋,试验不试验,是有一些争论的。这个问题姑且不论,笔者要说的是他的妻子廖一梅的剧本。《恋爱的犀牛》故事很简单,老套的“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他,他不爱你”的故事。到底说起来,男女情事无外乎几个路数,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他,他不爱你,他爱你,你不爱他……如此而已。两个人的故事,最多两种结局,三个人的故事,排除同性恋的可能,最多也只有三种结局,四个人的故事,不过四种结局而已,人数再多,作者就很难架构了,观众也没有兴趣再看了。套路就那么多,关键看作者怎么往里面填内容了。类似的戏码,换了演员和戏服,就看个人唱念做打的工夫了。可以说,《恋爱的犀牛》还保留着小剧场话剧取悦观众的一些惯用办法,比如一点喜剧色彩,一些故作惊人的台词等等。剧中的人物,虽然有一点性格,有一点理想,但是并没有太多的开拓性和复杂性,情节也不够紧张,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故事是这样的,犀牛饲养员马路爱上了貌似是女秘书的明明,而明明对马路的爱熟视无睹甚至可以说不屑一顾,明明正不顾一切地爱着那个不爱她的艺术家。马路是不合时宜的,明明说:“真奇怪,……可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养犀牛的人呢!……可是你为什么不干一点儿普通的职业呢?……不过,养犀牛未免太奇怪了。”马路的朋友大仙说:“过分夸大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差别是一切不如意的根源。……‘死心眼儿这个词基本上可以称作是一种精神疾病。忘掉她吧。”马路不仅仅工作不合时宜,连他对爱情的态度也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当我们面临众多的选择,当爱情变成奢侈品的今天,马路对爱情的执着显得多少有点神经质。所以,他像他的犀牛一样,视力不好,也不戴眼镜,他很盲目,对前途,对爱情,都很盲目。

《恋爱的犀牛》开头和结尾,是同样的场景和对白,大段的独白将马路对明明几至疯狂的爱体现得淋漓尽致。可是当有人说要把爱人的名字刻在大钟上,代表他们的爱情时,众人的态度又是什么样的?此时众人合唱:“爱情是多么美好,但是不堪一击。”这句话在整部剧中出现了不止一次。众人代表了大众的眼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很多时候,在现实面前,最先被牺牲掉的就是爱情。为什么,就是因为它不够强大。它抵抗不过现实,抵抗不过亲情,抵抗不过面包,抵抗不过道义,抵抗不过时间,抵抗不过距离,甚至抵抗不过诱惑。古今中外,被我们记住的爱情故事,大都是爱而不得或者爱而不能的。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武陵桃园。如果说爱情本身就是不真实的虚幻的,那么,我们对爱情的追求和执着究竟有没有意义?连目的都是虚幻的,过程还有什么价值?

但是,在马路这里追求爱情有了一种理想主义的色彩,也因此而有了意义。马路说:“……这已经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一种较量,不是我和她的较量,而是我和所有一切的较量·……”,谁能说对理想的追求是没有意义的呢?剧本是富有一种理想主义精神的,虽然不是那种追求纯粹艺术思考的作品,但还是保持了一种品格,就像主人公的爱情绝不迁就一样。有人评价《恋爱的犀牛》是先锋话剧,什么是先锋?最基本的含义应该是表达生活中、思想中出现的一些更新的更复杂的内容,有了新的内容当然需要一些新的形式来表达,有时候这些新形式会让习惯于传统的人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一点光怪陆离的感觉。但是“先锋”不等于怪诞,更不是简单的标新立异,而是表现前所未有的新含义和新思维的细腻程度,是捕捉到生活中最敏感的一种思潮并用适当方式表达出来。马路奋不顾身地爱着明明,明明在他眼里是天使、是女神、是他的一切,他甚至认为“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结果本身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过程,正是这样一种近乎偏执的过程让马路的形象显得坚硬有张力。就像编剧说的:“没有永恒的爱情,但是对爱情的追求是永恒的。”重要的是这种理想主义的激情,也许这正是我们所缺失的。因为爱而不能,爱而不得,最后马路绑架了明明,看似有点不合逻辑的情节,正是符合马路的偏激的爱的行为模式。从《奥赛罗》开始,我们能够在大量的戏剧中看到类似的情节,这种由至深的爱发展而来的狭隘的专制的偏激,亘古不变。马路杀死了他唯一的朋友和他一样不合时宜的犀牛图拉,想要把图拉以及自己的心献给明明。这样一种绝望的近乎疯狂的爱的表达,给明明带来的只有恐惧。有时候,我们倾尽所有给与对方的根本就不是对方想要的,就好像生活的一个悖论,我们给与的越多对方的痛苦反而更多。就好像马路为了明明去学英语学电脑还去写诗,他中了彩票想要把钱给明明,想要给明明“谁都没见过的幸福”,可这一切在明明看来完全是马路神经质的表现。马路在剧情快要结束时有一段很长的台词,说:“明明,我想给你一切,可我一无所有。我想为你放弃一切,可我又没有什么可以放弃的。钱、地位、荣耀,我仅有的那一点点自尊没有这些东西装点也就不值一提。如果是中世纪,我可以去做一个骑士,把你的名字写在每一座被征服的城池;如果在沙漠中,我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去滋润你干裂的嘴唇;如果我是天文学家,有一颗星星会叫做明明;如果我是诗人,所有的声音都只为你歌唱;如果我是法官,你的好恶就是我最高的法则;如果我是神父,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天堂;如果我是个哨兵,你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口令;如果我是西楚霸王,我会带着你临阵逃脱任由人们耻笑;如果我是杀人如麻的强盗,他们会祈求你来让我俯首帖耳。可我什么也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这里似乎看到每一个热恋中的男女都曾有过的感受,想要给与对方更多更多,但是又觉得自己拥有得太少。最熟悉的例子之一就是前几年热播的连续剧《奋斗》。夏琳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给与陆涛了,自己和男友之间的差距太大,于是决定远赴法国,想让自己能够有更多的东西与陆涛。当然,该剧中的情节设置显得有些矫情,这个暂且不论。但这样一种感受确是很普遍的。热恋中,人们往往盲目,过于看低了自己,想要把一切都给对方,给了一切觉得还是不够。甚至幻想自己有机会也来一把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桥段以表达自己的深情于万一,且不说,真的有机会做了西楚霸王究竟有没有人真的可以临阵脱逃,只说当人们只是在想自己能够给与什么,而不问对方需要什么,这样岂不是反而给对方带来了苦恼么?我们给与的能力也许取决于我们拥有什么,但是给的越多对方不一定就越快乐。给与和接受应该是双生的,如果不顾对方的感受,只是一味的以自己的方式给与,那只能说是在欣赏自己痛苦的独舞,没有观众和舞伴。有人曾经说过:“我爱你,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放弃一切,也包括你。”虽然语言很朴实,却真的感动人。

马路想把钱给明明,说用钱可以做一点让明明高兴地事情。明明拒绝了他的钱。关于物质和爱情,历来是被说烂了的话题。想起廖一梅的另一部话剧《琥珀》,引子里有这样两句话:“一个面包在你的肚子里,一个翅膀在你的爱情里,一个夜晚在你的目光里,一个冬天在你的心脏里”,我愿意作如下解:物质给了我们生活,保证了我们的生命,所以面包在你的肚子里,而爱情,是生活的翅膀。它们是不矛盾的。为什么爱情中的我们,眼前看到的总是黑暗,内心亦如冬天般寒冷。

所有的人都劝马路忘掉明明,马路自己也说:“忘掉她,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她就可以不再痛苦。忘掉她,忘掉你没有的东西,忘掉别人有的东西,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得到的东西,忘掉仇恨,忘掉屈辱,忘掉爱情,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鸟忘掉湖泊,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像落叶忘掉风,像图拉忘掉母犀牛。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也许,在马路看来,忘掉明明,忘掉爱情,就好像忘掉生命,他将因此失去意义。忘掉是为了摆脱痛苦,可是忘掉之后也许会陷入更大的痛苦。因为他是马路,他是将爱情视为理想,不会妥协,不合时宜的马路。摆脱痛苦的方式却可能使他陷入更深的痛苦,这又是生活的一个悖论。我们经常以为通过某种手段可以摆脱某种困境,却往往因为手段本身陷入更深的困境。安徒生的《海的女儿》正是如此,小人鱼因为救了溺水的王子而爱上他,可以说救命这一行为,是她产生爱情的途径(手段),她想要变成人类和王子在一起,于是以自己美丽的声音为代价在海底巫婆那里换来了一双人的腿,声音是成全她能再次见到王子的手段。结果呢,在王子要娶邻国的公主之前,他满怀深情的对小人鱼说:“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但是我要娶邻国的那位公主,因为是她救了我,我要娶那个救了我的人。”小人鱼想要解释但是她没有了声音,想要告诉王子救他的人是自己,王子应该娶的人是自己,但是王子听不到她的心声。失去声音,救了王子,这本应是成全小人鱼的爱情的手段,最终却将她带进了更深的困境。所以马路选择了不要忘掉明明,因为“忘掉”这一摆脱痛苦的手段,也许会将他带进更深的痛苦中。

第三个悖论,就是梦与现实。马路不明白,明明晚上到底有没有来过,钱包的皮子味还在,明明为什么不承认呢?难道是自己在做梦?他的朋友大仙讲了一个故事,说如果做了噩梦就在紧要关头大喊:“我在做梦。”噩梦就会结束,如果遇上不好的事情,也喊:“我在做梦。”坏事就能变成噩梦,此后就不做好梦也不做噩梦了。那究竟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呢?关于这个问题,最美的注解莫过于庄周梦蝶了。太虚幻境里的对联说的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东西有时候很难有客观的标准的,当梦永不醒来,梦即现实,谎言永不揭穿,亦即真实。更何况,完全真实的爱情难道就一定是好的爱情?完全真实就一定能避免伤害?恐怕未必。只要有爱,就有伤害。

当然最后的结局,马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人。因为明明和他一样倔强,一样把爱情当做信仰,决不妥协。都说马路爱明明爱得几近偏激,爱得歇斯底里。明明爱她的所谓的艺术家又何尝不是爱得快要发疯,甚至爱得卑微。他们是一样的人。巴斯葛说过:“人们所能真正理解和接受的,不过是那些本质上和自己相同或相似的人罢了。”明明就是另一个马路。昙花一般短暂盛开转瞬即逝却拼尽了全力的爱情,才是容易让人记住的。这些年看了太多的大团圆结局的国产影视剧和小说,缺乏震撼力。生活并不是永远都是善因得善果,恶作有恶报的。我们看到更多的是,谁都没有错,最后却谁都得不到幸福。最典型的就是《雷雨》,每一个人都是情有可原的,谁都不是坏人,我们找不到任何人应该为整部悲剧承担责任,但偏偏全部都要走向毁灭。这正是一种现代性的戏剧。我们找不到也不需要有一个英雄人物来承担责任来解救大众。

至于中国的戏剧经常喜欢大团圆的结局,自古皆然。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苦难到了中国的古典文学中会“失重”?如果仅仅说田园牧歌似的古典诗歌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显然是不具备说服力的。我们的古典戏剧亦大都有一个光明的尾巴,《西厢记》、《牡丹亭》《白蛇传》是如此,就是《长生殿》也有月宫团圆,《桃花扇》也不是彻底的西方意义上的悲剧。不仅仅在戏剧中,在诗歌中,也极少有关于苦难的震撼人心的赤裸裸的描写。难道仅仅是源于儒家诗教所谓的温柔敦厚?这是另一个问题,暂且不表。

一直觉得话剧的表演比影视作品更有张力。当观众就坐在台下,大幕拉开的瞬间,开始演绎的仿佛是真实的人生,不能重新来过,不论多么辛苦,哪怕出了差错,都要坚持下去,不能停,不能停······话剧的演出,仿佛比影视剧的表演更加夸张,为了让观众看得清楚,演员们要更加卖力的朗诵台词,更加夸张的使用肢体语言,往往一场演出结束演员们都是汗流浃背。但是,我觉得正是因为这样的演出,才使得话剧更有质感和张力。舞台,只有将生活凝聚,高度概括,加上适度的夸张的表演才是美的。个人觉得,段奕宏的马路比郭涛更有质感,而舞台布置用了玻璃,镜子、暖气管等,表现了马路为追求明明而面临的残酷遭遇,反衬出坚持的力量,值得一提的还有剧中的音乐。几首歌穿插其中,讲故事,之后音乐,之后继续讲故事,之后继续音乐······音乐是忧伤的也是快乐的,是能够推动情节的。几首歌都还好听。

据说《恋爱的犀牛》是除《雷雨》外,大学剧社里演出最多的剧目,深受年轻人的喜爱。也许,正是在马路身上我们看到了理想主义的色彩,看到了一种坚持和执着。包括比较文人化的充满激情的对白,也是吸引大学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但是总觉得情节和人物都略显单薄。好在通过剧本,可以让我们想点什么,也许,这就够了。

【参考文献】

[1]廖一梅.琥珀 恋爱的犀牛[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9.

(作者简介:孙婷,甘肃联合大学文学院教师。现就读于北京语言大学文学院;朱晓蓓,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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