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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线的风筝

2009-04-14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2期
关键词:老姨后妈姐夫

武 恒

宝柱的母亲去世了,这是宝柱没想到的,更没想到母亲眨眼间就变成了烟雾。母亲没了,说走就走了,这让宝柱异常惘然。他知道,母亲是怕自己夭折,才起了宝柱的乳名,宝柱,就是保住的意思。他想,自己是保住了,可母亲却一个人去了天堂。

母亲的走,并没有让宝柱太伤心,他毕竟是个孩子,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个年龄正是无忧无虑,顽皮淘气的时候。母亲的故去,他心情的确沉闷了两天,感觉家里空落落的,母亲在世时,屋里屋外到处能看到她的身影。母亲对他要求很严,常常为他在外贪玩而说他,甚至发现他吸烟,气愤至极而揍他。母亲的脾气很吓人,急了眼,甚至操起了小铁锹。母亲并没有希望让他有啥大出息,只是不能让他和坏孩子在一起,因为在那个突出政治的年代,学校里也常因政治而停课,四年级的学生,三天两头的开批判会。所以,学生们的学习极受影响。好学生想念书都没机会,何况宝柱是班里的淘气包子了。母亲管他,不仅是怕学坏,更怕他因言语不慎或行为不轨而被关押。宝柱对母亲的担心则不以为然,他正是满脑子疯玩的时期,对母亲的管教没有一点收敛,反而对母亲的严管有些反感。他觉得,凭什么不让我玩呀,我又不是反革命、黑四类,玩一玩又怎么了,学校也不上课,抽烟还不让,不抽烟闷的慌,闷的慌比挨关押还难受,不玩不淘又能干什么呢。

母亲的病故,倒让宝柱产生了逆反心理,觉得从此没人再管他玩,再管他抽烟了,他又可以自由了。父亲对他管教也很严,只是父亲工作太忙,父亲是市里一个局的干部,职务是副职,但有实权。繁忙的工作,使他很少关心这个家,宝柱抽烟能一次次地躲过父亲的眼睛,就是因为工作忙,来家的人很多,有求办事的,也有送礼的。宝柱不会待客,这事全靠他的姐姐去做,姐姐比他大十岁,虽然要出嫁了,但家里的事还得靠她维持,家里忙不开的时候,宝柱的老姨就得来家帮忙,宝柱什么也不会。做饭、洗衣服、挑水都得靠老姨。

老姨也不愿意常来,她也有自己的家。她来姐夫家,是因为姐妹亲情,她为姐姐不平,认为姐夫太忙,没有照顾好姐姐,姐姐在这个不缺吃、不缺穿的家庭,没有享受着太多的福,便急忙地去了她不该去的地方。所以,老姨对宝柱的父亲很有意见。她本不愿意来这个家,可一想宝柱和他姐姐,又心软了许多,总想不看僧面看佛面吧。此外,老姨更是不想让姐夫续亲,她想凭现在姐夫的年龄和地位,他续个亲是不成问题的,也是有条件的。姐夫续了亲,姐姐的家业就等于送给了人家。姐夫的这个年龄续个大姑娘都行,不过续大姑娘毕竟不太容易,续个寡妇带着一帮孩子,这个家可热闹了。前一窝,后一块,时间长了,姐夫就得跟后续的老婆亲如一家,宝柱和他姐姐就惨了。所以,她想自己不仅要来这个家,还要阻止姐夫再续亲。阻止姐夫续亲的事,她觉得也不太好办。一方面,自己是小姨子,另一方面自己在这个家算个什么人物,充其量是两个孩子的姨。姨虽然也有发言权,可怎么能制止姐夫的私事呢,而且姐夫还是男人情欲很旺的时候,你阻止他,他能忍得住吗?即使忍得住,他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忙急了眼还不冲你来,干脆你改嫁给我得了,那多让人尴尬呀,也犯不上同姐夫闹到那种程度。这种事,小姨子不能出面,要出面的也得是两个孩子,宝柱若是不想要后妈,这小霸王挡起横来,姐夫就是忍急了眼,也是干瞪眼。

老姨来家给宝柱洗衣服时说:“宝柱呀,你想不想你妈呀?”宝柱心里不想也不敢说,他嘴上吞吞吐吐:“想,怎么不想我妈呢?”老姨说:“那你爸要给你找个后妈,你愿不愿意呀。”宝柱想了想说:“我妈总打我,后妈不敢打我。”老姨瞪着眼冲他说:“你混啊,你妈打你,是怕你走歪道,不学好。后妈来了,不打你打谁呀,人家亲生的儿女舍得打吗,你不听话,好吃懒做,疯淘疯玩的,别说打你,就是衣服脏了,能给你洗吗?有好吃的还给自己孩子留着呢,你呀,就等着挨饿吧。”宝柱想了想说:“她敢,她敢那样,我让我爸把她撵走。”老姨说:“得了吧,你爸呀一天忙到晚,够累的了,到了晚上,只顾钻被窝,还管你呀。不仅不管你,还得让你后妈主顾的揍你。”宝柱说:“后妈能那么可恶?”老姨说:“不信呀,老姨家跟前的王二毛你不认识啊,他总挨他爸揍,就是他后妈指使的,等你爸娶了亲,给你说了后妈,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宝柱虽是个孩子,但也十三、四了。他懂得后妈的含义。自听了老姨的话,宝柱更加没精打采的了。他没精神,想到的就是抽烟,现在他已学会了抽烟。吃完饭,躺在自己的小屋里吸上一支,慢慢地吐着蓝色的烟雾,飘荡着他若有若无的思绪。他断断续续地想,若是爸爸真的说了后妈,那后妈能让自己抽烟吗?自己的亲妈生前为吸烟揍他,这后妈若是不让吸烟,自己的烟瘾就得戒掉,可这烟瘾不是说戒就戒的呀。他戒过几次,那滋味真比上吊还难受。想起戒烟的难受,宝柱才感到后妈的威胁。可他又觉得,后妈能一点也不听他爸的话,他可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是他爸的命根子。宝柱想来想去觉得这事总是放在心里不踏实,他等姐姐下班后,没事的时候,就跟姐姐说:“姐,咱爸若续了亲,你同意不同意?”姐姐说:“你听谁说爸要续亲了,我咋不知道哩。”宝柱说:“知道不知道都是早晚的事,爸给咱们说后妈,迟早要吃亏。”姐姐说:“爸说后妈的事我也考虑过,后妈怎么也不能和亲妈比,但不说后妈,咱们又对不起爸爸,他没人照顾不行。不过这事我还真得问问爸,他是不是已托人保媒了。”

宝柱的父亲在建设局工作,建设局不像今天这样到处建高楼,但各单位的建筑维修所需的材料都得经宝柱父亲批。那时期,全国最紧缺的就是物质材料,什么东西都要按计划执行。哪个单位如能给批些钢材,都把这部门的领导乐得睡不着。所以为宝柱父亲保媒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方方面面的人都想借此机会讨好一下宝柱爸。所以,宝柱爸想续个老婆,跟的人很多,别人提亲不说,就是局秘书科的钟姨这阵子没事就来家。她丈夫是前几年因车祸而死的,也是扔下两个孩子。她想跟宝柱爸已不是一天两天了。钟姨时常借故来看宝柱,她知道宝柱抽烟,便偷着给他买一两盒喜欢抽的迎春烟。她不多给宝柱买,她知道惯孩子抽烟若是让他爸知道了可是不得了的事。宝柱很喜欢钟姨,他知道钟姨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关爱着他。钟姨虽不给他钱,但能让他的烟瘾得到满足,这是他母亲也做不到的事。所以,宝柱对钟姨的感情是非常的好。而他父亲感到钟姨这个人虽不错,年龄也比自己小四、五岁,丈夫去世几年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不容易。可他怕同志们说闲话,说他早就同她有关系了。为了确保自己的正直清白,他一直冷着钟姨并发誓不可能娶她为妻。钟姨深为宝柱父亲的固执和谨慎而气愤,她感到自己的感情被荒废了。她最终决心离开这个单位,几经申请,局领导同意了她的要求,钟姨在一个阴雨的天气离开了建设局。没人知道她调往何处。宝柱爸也很惋惜,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用目光送别这位对他很爱慕的女人。

宝柱父亲也很想娶钟姨为妻,但终没有给钟姨机会,甚至他自己也没给自己机会。他想的太多,想到同志,想到自己的职务,更多的还是想到了女儿和宝柱。他想,宝柱妈刚走,妻子跟了自己一场,也可以说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妻子。然而,妻子毕竟走了,如果自己马上同钟姨结婚,这不仅让别人有想法,更让自己的女儿感到他的心早已经和她的母亲有了隔阂。其实,情况根本不是这样。钟姨的愤然调走,他很苦恼,她对自己一往情深,走到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女儿也发现了这阵子父亲沉默寡言,人也消瘦了一些。做女儿的心细,她多少知道一些父亲的心思,不像宝柱一天尽知道傻玩。女儿趁爸爸晚上回家就问:“爸,你是不是一个人太孤独了,我看你一天很忙,妈妈不在了,我早晚也要出嫁,弟弟还小,你身边得有一个人照顾。”宝柱爸抬起头,望着女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然觉得鼻子一酸,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流了下来。他问女儿:“爸爸该不该找个女人?”女儿望着爸爸说:“爸,您心里的苦处,女儿怎能不知道呢。有合适的,处一个吧。”宝柱爸说:“前几天,局里秘书科的王科长给爸介绍一个,我也去看了,人挺好。她是个没孩子的寡妇,结婚不到一年,丈夫患尿毒症故去了。人挺可怜,就是年龄小我十五、六岁。”女儿说:“年龄不是主要问题,就看她能不能对咱家好,对您好。”“人长的不错,挺善良,我很满意,只是你的弟弟宝柱不知道什么态度,咱这个家至少也得征求他的同意。”宝柱爸意味深长地说。

宝柱这几天见父亲常和姐姐商量事情,他也猜出事情的大概和原委。他想,父亲可能要续亲,也就是给自己找个后妈。他对后妈的感觉并不太清楚,只是老姨曾再三叮嘱他不能让他爸再说媳妇,而且后妈不会心疼别人的孩子。俗话说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么会心疼呢。所以,当爸爸征求他意见时,老姨给他讲后妈的话全涌在了他的心上。于是他说:“我不同意你再说后妈,后妈怎么能有我妈对我好呢,我和姐姐生活得很好,你若说后妈我就不回这个家了。”宝柱爸不知道小姨子在背后怂恿,所以,他见儿子不同意,也觉得他还小,不懂事,便决定把这事往后放一放。

王科长介绍的这位寡妇是凤凰村老吴家的媳妇,这也是王科长的亲戚给张罗的。王科长一直在宝柱爸手下,宝柱爸的心思,他都能猜出个一二。本来,当初他就想把宝柱的钟姨介绍给宝柱爸,但老王感到虽然宝柱这个小皇子喜欢,而宝柱爸却不想把这个意思发展下去,所以,便没有提出来。而今,钟姨的事已成过去,王科长便把乡下的这事给提出来了,没想到,正合局长的心思。老吴家的儿子故去后,就劝其儿媳妇改嫁,由于没有合适的,就一直没有再嫁。自打王科长提亲后,媳妇草苹总算物色到了一位知心人。虽然,她觉得自己是个寡妇,但自己还未生育,再说宝柱爸是城里的干部,年龄大点,但知疼知热。自打她知道他有两个孩子,便决定自己这辈子不再生孩子了,她决心把宝柱和他姐当成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和宝柱爸相处一段时间后,决定嫁给宝柱爸。

老姨这些天不来了,她知道她是挡不住姐夫续亲的。她想宝柱能挡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能挡几天算几天吧。宝柱见老姨不来了,也就把此事淡化了。其实他心里也想见见爸爸的这个媳妇。但他仍在父亲面前不表态,姐姐也劝说了他几次,可他就是顽固不化。宝柱爸见他孩子气,几次想发火教训他一顿,可又觉得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妈一走,自己为说媳妇动武,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会吃不消的。他决定和草苹先处着,等儿子想通了再结婚,草苹知道宝柱不同意的事了,她知道,今后做这个家庭的母亲是不好做的,虽然自己结过婚,但没有抚养过孩子,更没有抚养过宝柱这么大的孩子。说宝柱是孩子,他也是个半大小子了,他不同意她和他爸的婚事,草苹觉得肯定有人在背后嚼舌头。她虽在农村长大,可后妈的事她还是略知一些的。她琢磨着,思考着,想着用什么办法才能叫宝柱喜欢自己呢。她向宝柱爸问了许多宝柱生活习惯的事,可宝柱爸整天在局里,他真不知道宝柱喜欢什么。她决定先去家接触接触宝柱,看看这个孩子到底讨厌自己什么地方。好在以后的生活还需要在一起很多年。来家之前,她给宝柱买了两件夏季衬衫。天气热了,虽说这个小城市在北方的大平原上,但到了六月中旬,太阳也是火辣辣的烤人难受,衬衫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孩子穿在身上,能体会到她的一番苦心,草苹到家的时候,宝柱姐热情地接待了她。宝柱姐是高中毕业,她虽没下过乡,但父亲给她安排在区政府工作,在机要科做打字员,她一口一个草苹姨叫看,让草苹心里热乎乎的,她比宝柱姐大十多岁,可她觉得自己今后到这个家,就是她妈妈了,所以,在语言上多少有点大人的口气。宝柱没在家,到学校劳动去了。草苹并没有灰心,她想早晚能见到宝柱。她把衬衫交给宝柱姐,说天太热了,给宝柱买了两件衬衫,让他换着穿。

宝柱爸很感激草苹,觉得她很贤惠,当后妈的能主动和孩子接触,这是一般女人不能做到的,他看着女儿拿过来的两件衬衫,心里很是高兴,可宝柱却把衬衫扔在了地上,他气愤地说谁要一个寡妇买的破东西,本来他爸以为他一定会满心喜欢。他不喜欢,不穿也没什么,可这小子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出语伤人,他爸忍不住愤怒,一个箭步蹿到他跟前,左右开弓地扇了宝柱两个大耳光。宝柱被爸爸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愣了。等他醒过神来,脸上已火辣辣地留下了十个手指印。他双手一捂脸,像牛犊子一样夺门而跑。

宝柱爸打完了就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发怒的毛病又犯了。宝柱这一跑,三天没有回家,老姨家和几个亲戚家都找遍了,宝柱姐也很生他爸的气,认为爸爸以前并没有这样对待过他们。弟弟这一跑,万一出点事,该如何是好。宝柱爸也坐不住了。他向公安局报了案,警察通过宝柱的班主任,一点点地排查,最后一个和他经常在一起的同学透露,宝柱可能在一个社会上的大哥家住着。警察和老师费了很大的周折才找到了那位宝柱相识的社会大哥。警察一询问,正好在他家。宝柱爸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可宝柱死也不回家,他恨透了父亲,他觉得父亲为一个女人而揍他,他想不通。后来,姐姐连哄带劝,总算回家,回家后,一连几个月没和父亲说上一句话,草苹不知道宝柱爸和宝柱的事。宝柱爸也没同她提起这事,但宝柱爸也决定结婚了。结婚的那天局里的人和亲朋好友都来了。祝贺宝柱爸又建立了一个新家,宝柱这天郁闷得厉害,他觉得自己的挨打全是这个后妈造成的。所以,他对草苹总是别扭着。草苹同他说话,他也不说。吃完饭就往屋里一倒,臭袜子,脏衣服,就往屋外一扔,全由草苹去洗。草苹知道宝柱这孩子犟,嘴硬。但她想,在这样一个干部家庭,宝柱从小被惯坏了,改变他对自己的感情还需要时间。不过,在婚后的一段日子里,草苹发现,宝柱不仅有抽烟的习惯,还经常和一些社会朋友来往,她很担心。她还发现宝柱爸总也不给他钱花,这使宝柱因没钱抽烟而烦躁。所以,她常常偷着往宝柱的兜里放十元八元的,她也不敢多给宝柱钱,生怕他惹是生非而坑了他。宝柱觉得草苹的钱都是他爸挣的,他既不管她叫妈,也不管她叫姨,他有事就叫哎,哎,饭做好了没有,我都饿死了。哎,我拖下的衣服怎么还没洗呀,哎,哎……草苹从不和宝柱一般见识,她觉得叫妈不叫妈都是代号而已。

草苹到家后,就拼命地干,按说她应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享受享受。可她的确把这个家当成是自己的家,把宝柱和她姐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她很年轻,很漂亮,但就是从来不打扮自己,家里的衣裳哪件旧,她就穿哪件。这样一来,她和宝柱爸在年龄上的差距也显得越来越小了。而宝柱并不这样看,他觉得后妈是农村来的,她不懂得穿什么好的,草苹对他很负责任,也像亲生母亲一样策略地管着他。这使宝柱又更加反感,他感到自己十六、七岁了,该立事了,用不着家长总像管犯人似的,草苹越注意他,他越反感。一次,宝柱的话差点让草苹离家而去。那天,宝柱放学回来,其实他根本就没上学,同班的同学都回来了,宝柱仍回来得很晚,草苹说:“你回家这么晚,犯错误挨批评了吗?”宝柱把眼睛一瞪说;“你今后少盯着我,我爸要你来我家又不是让你像狗似的盯着我,我犯不犯错误,你管的着吗?你嫁给我爸还不是冲我爸是个副局长,你兜里的钱不都是我爸给的吗?我用不着你管。”宝柱的话极大地刺伤了草苹的心,泪水止不住刷刷直流,她说:“宝柱,你太过分了。”说完,她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拎起自己的旅行袋,走出了家门。

草苹的心碎了,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伤害,她见过乡村里不念书的野孩子,但从未接触过像宝柱这么刻薄的孩子,他简直是太无礼了,甚至是在恶语中伤,她伤心了,心凉了。她觉得自己这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像宝柱说的那样,看中的是他爸的权势和金钱。她回想和宝柱爸相处的日子,那是两颗心印在了一起的,草苹走出了很远,蓦然间,她看到了一处和宝柱爸谈心的地方,她站了很久,似乎看到了宝柱爸在说:“草苹啊,为了我,你牺牲的很多,你我相见如故,怎么说离开就离开呢。”草苹仿佛看到了那张和蔼的面容,她心跳了几下。是啊,我不能因为孩子的几句话,就弃他而去。他需要我关照,他是真心爱我的,草苹义无返顾地回到了家。她沉闷的心情,宝柱爸也察觉出来了,可草苹没有向宝柱爸诉说一个字,她只说这几天身体不太好,胸口疼的很厉害,吃点止痛片也就没事了。

宝柱为自己的宣泄过了瘾,可他说完也后悔了。他感到,草苹的走意味着父亲对自己可能要有更严厉的恶罚。这次,他没有跑,他摆出一副和父亲对抗到底的架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草苹回来了,爸爸也没说什么,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很温馨,很和睦。这件事,给了宝柱一点触动,他觉得,不管怎么说,草苹毕竟和爸爸住在一起,自己过激的言语,那是为了报复。可草苹并没有伤害自己呀,宝柱略略感到自己做错了。她对自己很大量,不仅总暗自给钱,而且这件事没向爸爸说出一个字。她忍辱负重,竟能忍气吞声地守口如瓶,这让宝柱十分地惊讶和叹服。其实,他有这般想法并不为过,这一年,他已十七岁,什么事都懂了,他也该懂了。

宝柱心里感觉到了丝丝的温暖,他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是一个处在混沌时期的大孩子。然而他的良心并没有丧失,他只是处在朦胧又似懂非懂的时候。他对亲生母亲的看法,就足以说明了这一点。孩子时的心理恰恰自私,内向。不管怎么说,这会儿宝柱终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见草苹在胸口疼痛时,仍满头大汗地为他洗衣服,他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条毛巾,并说:“姨,擦擦汗吧。”这句话,让草苹望着宝柱笑了。宝柱的兜里又有零钱花了,他爸爸忙没时间关心他,宝柱知道,这都是草苹姨在暗中支持他,护着他。

然而,一件大事转变了他对草苹的彻底看法,宝柱和邻居的孩子在假期的时候闲的没事干,双方玩起了打泥仗,打泥仗就是用土和成泥,然后用泥攻打对方,泥打在身上的危险性不大,双方越打越激烈,一开始由对阵打发展成了一对一打,而后,你追着我打,我追着你打,宝柱在打来打去的时候,竟没了泥,没了泥,就等于没了子弹,按理在玩的游戏中,他投降就完事了,可宝柱就是不投降。他觉得他爸是干部,干部的孩子是不能投降的,投降的只有对方,他捡起一块鹅卵石向对方投去,对方没有准备,以为宝柱又投出最后一块泥巴,对方一转头,卵石正打在头顶部,宝柱眼看着对方像中弹一样倒了下去。宝柱知道闯了祸,转身跑回家,他拉过草苹的手说:“姨,我惹祸了,我把邻居家的孩子打坏了。”草苹说:“在哪儿呀?”宝柱说:“在前院的胡同。”正说着,邻居的家长急火火找来了,后面还跟了许多邻居。宝柱知道他那一卵石让对方伤的不轻。邻居的家长已不依不饶地让草苹尽快去医院给治疗。草苹二话没说,只对邻居说:“放心吧,多大的事,我家都负责。”然后她对宝柱说:“你哪也不要去,你爸爸刚出差。”说完她便同邻居直奔市医院而去。

卵石将邻居孩子的颅骨打了个坑,幸亏没有伤着大脑,否则将出人命了。但手术费用很高,需要二千元钱,草苹知道这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就将自己多年的积蓄都用上了。她一边去医院,又一边安慰人家,邻居知道草苹是后来这个家的媳妇,见她为人厚道,敢承担责任,没耽误孩子的治疗,也就了结了此事,只是草苹一连半个多月忙里忙外,她胸口疼的毛病又犯了。

宝柱的姐姐已结婚两年了,她很少回家,她对草苹姨极为满意,因为她知道,父亲很喜欢草苹姨,她觉得母亲已故去了,只要父亲满意的事,那是女儿最大的孝心。她知道老姨很不满意她父亲,自打父亲结婚后,便一次也不来家了,她结婚的时候老姨也没去,她不挑老姨,认为老姨是母亲的亲妹妹,妹妹哪有不疼姐姐的。可老姨疼的是姐姐,她疼的是父亲,都是亲人,所以,从本质上,她和老姨是没有矛盾的。

宝柱姐知道了这件事,他没有埋怨宝柱,她很敬佩草苹,认为草苹的做法超过了她亲生母亲来对待宝柱。她给草苹带来了许多水果和药品,希望草苹能尽快恢复身体,并希望爸爸尽快带草苹去省医院看看。宝柱彻底地转变了他对草苹的看法,他觉得惹了这么大的祸,本想草苹会置之不理的,况且他爸爸又没在家,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又能怎样呢?所以,宝柱对草苹的感情像冰一样化了,他感激得不再叫姨,而是妈长妈短的了。

父亲回来了,他是和省里领导一起去了越南,走的时候,没有打算去国外,谁知一走就是两个多月,他一进家,才知道草苹病了。他回来的时候,见宝柱正在大院的空地上放风筝,他认为儿子没有看见他回来,心里骂道:“这个臭小子,这么些日子没见到老子,也不知打招呼,就知道疯玩。”他给草苹带回很多东西,见草苹身子很虚弱,感觉家中发生了什么了事。他一再追问,可草苹说:“这几天家务活做多了一点,没什么,过几天就会好的。”

宝柱拿着风筝回来了,他说:“妈,我回来了。”便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宝柱爸听到宝柱叫妈觉得很奇怪,这小子以前对草苹又臭又硬,怎么,这么些日子就变了。他一转念,想,宝柱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孩子在变化,况且,草苹对他又那么好,顽石也会开悟的,所以,他没有更多地想其他的事。

草苹的身子好一段时间又犯了。这次挺重。宝柱也很着急,他冲着父亲说:“我妈胸口疼了几次了,你也不给找个好医生看看”。宝柱的话让父亲着实往心里去了,下午,局里的车将草苹送进省城的医院,原来考虑检查一下就回来,可一去就住下了。这让宝柱很难受,因为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每天吃饭都是糊弄。他急得也去了省城,见草苹躺在床上,吊着针,就跪在床前说:“妈,你啥时能出院呀,我的衣服都脏了,饭也没人做”。草苹望着他说:“宝柱,妈很快就出院了。”宝柱回到家后,将脏衣服都自己洗了,将家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想让草苹惊喜一下,看看自己也能做饭收拾屋子了。可是草苹仍然没有出院。宝柱似感到有些异常,因为爸爸已经请假在医院护理了。姐姐和姐夫也去了医院。他急得又一次去了医院。这次,他见草苹的脸色苍白而消瘦,他跪在草苹的床前就哭了起来,他哭得很伤心,父亲和姐姐也哭了。父亲告诉他,草苹姨患了乳腺癌,已是晚期了。宝柱回想起草苹到他家两年,他们的感情刚刚亲如母子,父亲刚刚有位好妻子,这个家就又要破碎了。

草苹终于走了,走的那样快,似乎就像和宝柱一家来认识认识一样,她没有太牵累宝柱父亲,就那样笑着走了。火化的那天宝柱没有去,爸爸让他去,他说什么也不去,他就坐在家哭,姐姐劝他都劝不住,老姨劝他,他冲老姨喊:“不用你管。”老姨也哭了,老姨说:“都是老姨不好,谁让她和你妈都这么命苦呢。”

宝柱父亲又上班了,家里又恢复从前,宝柱不念书了,让父亲安排在局秘书科工作,王叔是他的领导。宝柱上班后,似变了个人一样,沉默而寡言。他把草苹的遗像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他天天要和妈妈说话,因为他有很多话要和草苹说。他这样做让他爸和王叔都很难受,可又不敢说,宝柱在他们眼里仍是个孩子,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孩子。

每天下班后,宝柱吃完饭,便去大院的空地放风筝。风筝在风的吹拂下升得老高、老高。宝柱喜欢把线放得很长,他一边放线一边望着他空中的风筝。突然,他只觉得线绳一松,瞬间,牵拉风筝的线断了,风筝在没线的情况下,摇摇晃晃地向远处飘去。宝柱追了几步便停下了,他很难受,眼巴巴地望着那个风筝越飘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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