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立军

一个省的省委书记，参加省政协全体会议时临时动议要求发言，这在中国30多个省市区政坛上绝不多见。但在现任国务院副总理、时任中共海南省委书记王岐山身上，事情便发生过。

刘福堂海南政协语惊四座

王岐山面对提案震举惊堂

2003年1月17日，海南省政协四届一次大会上，时任省委书记王岐山听到一位委员发言后，神情激动，高举起右手，对台下的政协委员及众多官员高声道：“……我有点坐不住，这是个很大的事啊……”台下，不论是莅会的还是列席的，短暂的大眼瞪小眼后，便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王岐山之所以破例即席演讲，起因正是本文主人公刘福堂。刘福堂时任海南省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主任、海南省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他在会上所作的《我省毁林案屡禁不止原因及对策》发言，震惊了全体与会者，这是一份揭露与鞭挞海南毁林问题的声讨书，闻者震撼，知者汗颜，更有善心者为发言者捏了一把汗。

坦然的刘福堂走下讲台时，心静如水，轻出了一口长气，省委书记的一掌惊堂，令刘福堂深感意外，眼睛里悄然涌出了泪水。这一刻终于来了，这多年的心血，这多年为热带雨林奔走呼号的文字不下百万，踏过的路径不下万里，访问过的百姓不下千人，请教过的专家不下百人。

这里深埋着刘福堂的一串心事。

“我1988年从林业部东北航空护林局加格达奇航空护林站调来海南，在省森林防火办岗位上，无数次目睹了毁林事件，作为老林业人，我痛心疾首，作为行业人，我心存内疚，该不该把这些真实告诉人民”“报告党和政府，答案是明晰的，但平台?渠道?……”

刘福堂所说是1998年，已调来海南10年的他，荣幸的成为了省政协委员，当年他的第一个提案《尽早实施森林资源目标责任制的建议》出台，有关部门只回签了“收到”，便没了下文。第二年，犯了倔的刘福堂如法炮制，结局仍“涛声依旧”。第三年，即2000年，动了脑筋的刘福堂以省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名义上报了《关于实行森林资源目标责任制》提案。

事不过三，这次刘福堂没有白费功夫，省政府不但以书面答复作为回声，且省政府与各市县分别签署了责任状。

欣喜，藏不过刘福堂的眼睛，他笑谈：“应该感谢省政协这座平台，也感谢省政协委员这个称谓，正义之业才得以水到渠成。”

2001年，早就关注海防林建设的他，从有关部门的文件上，看到“海南千余公里的海防林带只有45，8公里的海防林断带”，但实际情况却因海岸线非法养虾，非法采矿或挖沙等不法行为破坏严重，刘福堂分析估计，海防林断带可能与官方数字有几倍、十几倍的落差。如何说服有关部门，拿出什么样的证据说服别人?

刘福堂想到了早年自己的强项：航拍!

1947年出生在河北兴隆，1963年考入河北农大园林化分校，1967年东北航空护林局来校招收15名飞行观察员，尽管条件苛刻，刘福堂还是从数百名。同学中脱颖而出，从此，东北航空护林局飞行观察员队伍里，写上了刘福堂的名字。

这年8月17日，省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就东方市祥麟百果园基地发生毁林3110亩要案，和海防林情况两件事，听取了刘福堂的建议，省政协副主席林栖风坚定支持，并与人资委主任肖立河，共同领导并参与海南岛史无前例的“生态资源”航拍调查。

经与亚太通用航空公司联系，为了海南生态建设，该公司决定：出动“运五”飞机，全力支持，经费问题，公司老总何玉明表示，只做象征性的收取。

8月23日，是海南生态建设航拍第一页翻开的日子。没有航拍设施设备，刘福堂找来一根简易绳索，一头拴在机窗上边，一头拴在腰间，跪在打开的机门里侧，探着身子，用自备的手持摄像机，开始自导自拍。

第一个航次，自海口经文昌向万宁沿海岸东线飞行2.5小时，拍了1.5小时的录像。这一个半小时的录像带便令所有人震惊，海防林被毁的惨状，令人揪心。由于事情重大，林栖风副主席要求，首先立即放给省政协主席陈玉益看，再做定夺。

陈主席审查录像后震惊：“事情重大，连博鳌会场附近的玉带滩也要毁了，这么严重的态势，其它地方怎么样?”

于是，刘福堂主持，第二次、第三次，一共四天、四次航拍，从海南东线到西线，上千公里的海岸线上，一米不少地把海南海防林被毁的情况尽收眼底。为配合刘福堂调查林业“病”，省委组织部电教中心王康平主任率精兵上机协拍和后期剪辑制作，刘福堂主笔解说词，并把航拍片用十万分之一地图详细对照，至9月25日凌晨5点，一个小时的专题片，凝聚了多人心血的样片，神圣地呈送在领导面前。

十月的二天，省政协全体常委，无一例外以沉痛心情审查了样片。几天后，陈主席亲手将历时91分钟的“特殊光盘”里送到时任省委书记白克明、省长汪啸风面前。又是一番震惊，还是那么重视。书记指示：立即将光盘复制，省四套班子人手一份，并决定，省政府责成有关部门立即研究整改方案。

由于海南省生态资源的环岛航拍，为全国政协工作增加了浓重的色彩，又由于2003年1月刚到任不久的省委书记王岐山在省政协会议上的精彩发言，也由于这年温家宝总理在刘福堂揭露海南毁林严重的材料上做过批示，全国政协对海南省政协“高看了一眼、厚爱了一层”，在全国政协当年表彰会上，海南政协获奖，时任省政协主席王广宪被破例安排了大会发言，在30几个省市区中，海南政协戴上了“唯一”头衔。

执提案呼号奔走为百姓

沥热血倾心雨林撤昏官

王岐山的激情发言，刘福堂的铮铮箴言，一时间在社会上，成了热议的话题，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刘福堂则或明或暗的感受了种种微妙。从那一天起，“生态斗士”“官场异类”“家贼内鬼”“好大喜功”“林业内奸”一顶顶褒贬难辨的帽子，在刘福堂头上飞来飞去。

这还不算，由于社会反响强烈，不少因揭露采矿毁林、挖沙毁林的知情人，也纷纷找到刘福堂。这年8月中旬，省建设厅退休干部冯增堂向刘反映，其老家万宁市龙滚镇治坡村的大片海防林被毁，原因是有关部门将一大片海防林卖给了个体矿主采钛矿，该村群众主动抵制毁林，却有两人被抓。

手拿沉甸甸的申诉材料，刘福堂心中格外沉重。雨林在呼唤、人民在召唤，刘福堂心里淌血：“抵制毁林反被抓，正义何在?真理何在?”

这年12月4日，刘福堂赴万宁到毁林现场调查，刚巧发现被毁现场与航拍现场一致，不过眼前一片狼籍，比航拍时严重了许多。回到省城向领导紧急汇报，12月18日，省政协办公厅向万宁市政府、市政协发函，25日，由省政协副主席林栖

风带队，省监察厅、国土环境资源厅等领导共赴毁林现场调研并与万宁市座谈，未果。直至2004年2月，因抵制毁林被抓的韩天光、冯锦冠两位乡亲分别被判8个月、6个月徒刑，而毁林采矿当事人仍逍遥法外。

2004年2月初，省政协四届二次会议上，刘福堂又写了“建议省政府尽快查处万宁市治坡村毁林案”的提案，此案被省政协主席会议列为重点督办提案。之后的6月份，省政协副主席林栖风带队又去万宁市督办，-未果。

刘福堂感到了十足的艰难，更令刘福堂不解的是，省林业局一位领导在一次协商会上，指着刘福堂质问，“你这几年多次披露我省毁林事件，引起中央领导多次批示，给我省抹了黑，你刘福堂究竟是什么目的?”

为查处这起毁林案并为两位无辜的农民伸冤，刘福堂先后历时17个月，5次深入现场调查，用了200多个小时。2004年12月30日，省中院终于2审宣布万宁市两农民被告无罪释放。一时间，海南各界轰动，社会上民声鼎沸，有人以“新时期的海瑞”称呼，有人以“清官”赞誉。

历代清官，会受到百姓的世世拥戴，海瑞故乡如此，万宁龙滚治坡村村民也如此，他们感谢久远的海瑞，更感谢当代的刘福堂，尽管知道他位卑职低，仍在2005年1月5日，给刘福堂送来镀铜匾牌，上面写道：“敬赠海南省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刘福堂同志”上书八个大红字：凛然正气，人民公仆。

对护林百姓的爱，还体现在对雨林生命冷漠的昏官的恨上。1995年4月，在琼中黎族自治县召开护林防火工作会议上，由于该县护林防火工作在全省的落后状态，该县林业局长长期的不重视不作为，却热衷于“败家”：先卖掉了属于局管的800亩橡胶林，又要卖局一栋办公楼，机关内部反对之声风起云涌，鉴于这样的背景，会上刘福堂直截了当的点了局长杨海明的名字，并建议县委政府：撤换该局长!

会后，刘福堂立即面见县委书记张力夫，谈了该局存在问题的严重性。半月后，刘福堂建议大获成功。

无独有偶，还是在这个县，1999年3月29日，刘福堂去儋州市检查防火途中，看到琼中县境内公路两侧烧山情况严重，便果断决定：改道，去琼中!

时值中午2：30分，按作息时间该上班了。进得林业局办公楼，楼内静悄悄空无一人，只有办公楼门厅内四摊猪屎格外醒目，刘福堂懊恼，但压下心火，决心再等。直到2：50分，仍无一人上班，再看蜘蛛网烟头纸屑七零八落的墙上地下，刘福堂火了，急冲楼下。

时任县长符跃兰办公室内，刘福堂喘着粗气介绍情况，温文尔雅的女县长干练明确地同意刘主任在本县搞护林防火工作大检查的“临时动议”，并决定陈副县长全程陪同。

次日下午，在符跃兰县长主持的该县护林防火指挥部全体成员和局机关股以上干部参加的紧急会上，刘福堂重演了四年前那一幕：当场建议撤换调整局领导班子。在省会海口开会的县委书记朱清敏闻讯后连夜赶回刘福堂下榻的宾馆，委婉地建议刘福堂收回有关撤换局领导的建议，刘福堂未予同意。

没几日，该县林业局领导班子调整，局长王道坤调离，主管局长深刻检查。没过多久，王道坤因经济问题被判了三年徒刑。

“斗士”十年百谒海瑞墓

“异类”立志一生写忠诚

称刘福堂为“斗士”“异类”，有十足的“前科”。他善佑百姓，心系雨林，他敢撤昏官、也擅顶邪恶。与10年前海南引入金光集团投资上百亿元的浆纸林项目长期“较劲”，也是刘福堂心系雨林的力作。

以热带雨林著称的宝岛上，为发展浆纸林大批天然林逐渐被毁。刘福堂意识到，这是一个“生态炸弹”，要及早排除。于是，刘福堂一次次地写提案、作大会发言。2006年的省政协会议上，刘福堂的发言直指金光集团的毁林恶行：“1999年至2000年，在三亚荔枝沟已封了14年的封山育林区，因树长势良好，且有许多珍贵树种，被金光的分公司金华公司看中。三亚市政府和田独镇政府都不同意给，但在“某某工程”的高压下，最终还是被夺走1000多亩，被砍的树最大胸径达40厘米。”

“导致金华公司在海南毁林时间之长，面积之大，而至今仍在继续的主要原因，是政府监督不力……因为地球人都知道这是‘某某工程，所以，为保乌纱，各级领导者敢怒而不敢言，只得违心地不择手段地去完成任务……宁可看着宝贵的森林资源遭受野蛮疯狂的破坏，也不肯让金华公司利益受损；宁可牺牲长远利益，也不让首长的眼前‘政绩受影响。”

刘福堂重磅炸弹投出的时候，已是他“身经百整”之时了。对此，刘福堂笑道：“久病成良医，久整练身心，这些年，我肩负‘生态斗士‘官场异类，多项盛名，已明显提高了承载能力和抗击打能力，我的心灵收获有谁能知之多少呢?”

与金光集团10年交锋，也是刘福堂接受媒体采访最多的时期，并且“不少记者因此成为自己的知心朋友”。在刘福堂看来，不仅金光集团接受了自己的一些观点，海南省领导层也逐渐认可。“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胜利”。

有刘福堂身边的朋友研究刘福堂多年，弄不明白，“为什么老刘放着好人不做，好官不当，总爱逆潮流而上，总爱得罪人呢”，进而更弄不明白的现象提了出来“这样的官居然能生存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这时，生性直肠子的刘福堂道出个中奥妙：历朝历代这样的奇迹都少见却存在，最典型便是明朝的海瑞。海瑞为民鼓与呼谁都敢得罪，谁都想收拾他，可海瑞偏偏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浑身是刺，就是没辫子。

如今，海瑞墓就座落在海口，既是一景点，又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海瑞精神与思想，成了刘福堂的最爱之一。“从东北调来海南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谒海瑞墓，向海公献上了一份敬意与真诚”，刘福堂如是说。

20多年了，刘福堂拜谒海瑞墓不下百次，自己去，与家人一起去，大陆来人陪同去，顺心时去，逆境时更要去，那里有他精神慰籍，那里有支撑他的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