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秋

有一年，班上的一位学生参加县电视台小主持人大赛，并通过复赛，取得了决赛资格。作为既是指导老师又是听众的我很是高兴。这时，一位旁听的政府部门领导好心过来对我说，你学生的主持稿子还需改，因为其中的诗朗诵《孩子，爸为你送行》中提到了“为什么政府部门不管不问”，另外文中提到的一些普遍的问题比如“假种子假农药假肥料假奶粉，还有假话假戏假新闻……”等等太尖锐，带“假”的字眼太刺耳，电视直播决赛时，恐怕会引发负面效应，且可能影响她的决赛成绩。

虽然知道他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我听了还是不禁愕然。当时央视连续报道的安徽阜阳劣质奶粉事件可谓妇孺皆知，这次我的学生参加比赛的《真情实事》栏目的主持稿子就是根据这一事件而编写的。为了保持节目真实，更能打动人心，还引用了报刊中的一首诗《孩子，爸为你送行》。应该说，这个主持稿一点都没有夸大事实。小主持人在这一栏目中朗诵《孩子，爸为你送行》时，声情并茂，真实地再现了一位痛失爱子的农村父亲的声声控诉，情感真挚感人，话语发人深思。但为了避免所谓的负面影响而去改诗稿，就失去了情感诉求的原味，我相信这也是诗作者所不愿看到的。

这不由让我矛盾：改，我该如何对学生解释？不改，又怕影响她的决赛成绩。犹豫再三之后，我还是听从了领导的意见——改了，但是一想起当时的情景，至今我还会脸红。

“为什么要改呀？老师，我们不是说真话吗？我觉得改了读起来怪怪的……”孩子天真地说。看着孩子那一脸的不解和眼中流露出的疑惑，我嗫嚅着：“玉婷，这些人都是评委，为了你能取得好成绩，我们要尊重评委的意见。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灵活地变通一下。我们如果不改，别人会觉得我们很偏激、不谦虚……”孩子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比赛结束了，学生果然取得了好成绩。一下领奖台，她就拿着证书和奖品兴奋地向我奔来，嘴里嚷嚷着：“老师，我得奖了！老师，还好我们改了。太好了！”学生成功的喜悦感染了我，我也高兴地笑了。我想：或许，真应该感谢那位领导的好意提醒。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后来的一件事，才让我意识到这次比赛留下了“后遗症”。那天，学校举行献爱心捐款仪式，每个班级都把捐款数额写在了牌子上。因为电视台要来拍新闻，所以每个班都捐了很多。当时，我班捐款数是1509元，我让当班长的她来写数字和举牌子。可是当我听到大队辅导员报出五（8）班捐款数为1809元，并特别补充说我班捐款数最多时，我愣了一下，以为大队辅导员报错了。后来，我清楚地看到她举的牌子上面写的是1809元，那个“8”字很明显地进行了涂改。显然，是她故意改的。听着台下我班学生的一片欢呼声，再看台上的她双手高举牌子笑意盈盈、一副自豪得意的样子，我不禁傻眼了……

事后，我问她：“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把捐款数额提高？”她说：“老师，我偷偷看到五（4）班捐款数是1789元，是五级段最高的，我希望我们班排第一，所以就偷偷改了。”“那你想过还缺的300元怎么办？”我严肃地问道。她不以为然地回答：“我们同学再捐，再凑呀！”我生气了：“你这是不诚实！”“可是，老师，我为我们班争了光，你看，大队辅导员都夸我们班捐得多，电视台拍新闻的叔叔不是把镜头都对准我们班同学了吗？我举的牌子不是也拍特写了吗？”她不服气地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我，口中振振有词：“上次我参加主持人比赛改稿子时，你不是说人要学会变通一下吗？我希望这次我们班能被表扬，所以我就……”

我顿时语塞了。想不到一次小小的比赛，就让她幼小的心灵有了如此大的改变。我仿佛看到那双原本纯真、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翳。看来是我错了。在诚实和荣誉面前，是我教育她选择了荣誉。

此后，每每想起这事，我总不由有些愧意。陶行知先生说过：“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新课标也郑重提出：“要重视情感、态度、价值观的正确导向。”教学时，我们教育学生要勇敢面对生活，正视生活中的困难和丑陋现象，要敢于和不良行为抗争。可是，当我们真正面对生活，面对现实时，因为某些原因，还是选择了功利而随大流。教育的表里不一，大人的言不由衷，课堂教育与社会现实的脱节，这一切，让尚不知世事的孩子，在潜移默化中懂得了遇事可以有双重标准。这样又如何让长大后的他们说真话、做正事呢？

儿童的成长是一趟没有回程的旅行。洛克说：“教育上的错误，正和配错了药一样，第一次弄错了，决不能借第二次、第三次去补救，他们的影响是终身洗不掉的。”的确，虽然后来我努力对她进行了“亡羊补牢”的教育，却似乎永远也抹不去留在她心灵上的修补痕迹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在那场比赛中坚持正确的立场。即使学生失败了，我也要自豪地说：“孩子，你成功了，因为你说了真话！”

（作者单位：浙江平阳县昆阳镇第二小学）

责任编辑余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