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永祥

一

你的名字叫西津渡，你在唐诗里愁着，在宋词里美着。

你用一支桨划走了离愁，你用一根橹摇来了欢乐。

你小小的舟楫，在长江里漂，在风浪里滚，慢慢地，你成了南北相通的重要渡口，在千年的历史里闻名遐迩。

当然，让一个地方在历史里留名最便当的方法，还是要有文人墨客或者皇上打此经过。文人墨客来了，留下诗词歌赋；皇上打此经过，以后，这个码头就叫御码头了，也能流传千古。

这不，张祜来了。这个唐代的诗人，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官，在长安时，就被元稹排挤，郁郁不得志，只好跑到镇江来隐居。他从你身旁走过时，恰好天色已晚，看到许多行旅之人被大江所困，羁旅之愁一起涌上心头，联系自己的失意，就有了如今脍炙人口的《金陵津渡》：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王安石来了，这是宋熙宁元年春的时候。此时的镇江，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阳光明媚，春风拂面；此时的王安石，也是春风得意，正应召赴京，第二次拜相。他从你这里登舟北去的时候，忽然觉得平时漫长的渡涉，现在轻松了很多：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果然是景由心生！你留给人们的感慨其实还有很多。

李白来了，孟浩然来了，苏东坡来了，陆游来了，米芾来了，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大凡喜欢游历的文人，喜欢隐居的文人，要么来了就不走了，要么从这里走过时，面对你这古老的渡口，面对那浩淼的长江，感慨万千，吟诗赋词，抒情发感。

二

在中国，与佛教联系得最紧密的渡口，当数你了。

其实，佛就是渡。所谓佛渡有缘人；所谓广结善缘，普渡众生。佛在不停地渡人渡事。把坏人渡成好人，把恶人渡成善人，把人间的一切苦难和厄运都渡走。

当你在数百近千年的时间跨度中，成为横渡长江的重要渡口时，长江天堑之于当时的交通工具仍然意味着巨大的风险，面对难以卜测的风浪，人们只有祈求于佛的护佑。

于是，就有了五十三坡。这是一段临江的石阶坡道，五十三坡是它的名字，其实就是五十三级台阶，这是当初前往渡口的唯一通道。用五十三级台阶，寓意善童财子的五十三参。而每一个凡人，走过了五十三级台阶，也就是向佛主参拜了五十三次。这是多么好的设计！

于是，就有了昭关石塔。这是你这个渡口标志性的建筑。佛经说，塔就是佛，从塔下走过就是向佛顶礼膜拜了一次。这个建于元代的过街喇嘛式塔，塔顶建成瓶状，取“平”的谐音，寓意着保佑天下太平，又蕴涵着设计者当初多么美妙的理想！

于是，就有了观音洞。洞中供奉着大慈大悲的救人于苦难之中的观世音，或立于云端，或站在鳌头，她时刻都在庇佑着打此路过的芸芸众生。观音洞前的券门上，刻着四个大字“共渡慈航”，定会给羁旅之人些许安慰。

三

你的青石板路，一直是埋在岁月里的，它深深地刻着历史的印记。

你这里的青石板，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颜色是青中泛着微红，材质坚硬，结构细密。就是这么坚硬的青石板，当中竟留有深深的车辙，这些车辙完全是当年运货的独轮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摩擦留下的。就这样，青石板路，成为时间的化石。

然而，有谁能想到，在如今厚厚的青石板下面，竟然叠压着将近5米厚的文化堆积层！那是从唐代到清代的历代路土遗迹。在历代路基的条石下面，铺就的是鹅卵石、流砂地层。古街的修筑、使用，自唐以降，从未中断。有多少人曾在这块小小的地方，世世代代地展示着青春和爱情，展示着真实的生活。他们为生活而辛勤劳作，他们为快乐而笑，为痛苦而哭。

四

我走过河姆渡，走过皤滩，今天走过你。

街衢俨然，洞舍俨然，飞檐翘角俨然，共渡慈航的祝福俨然。

我轻轻的有些拘谨的步履，轻轻地踏响青石板，轻轻地踏响在泥土里竖着的青砖，轻轻地踏响曾经热闹的街衢。

长江离你远去，渡口离你远去。在“一眼看千年”的玻璃下，你用升腾起来的雾气，模糊了我的双眼，可我分明看到，你还醒着！你醒在千年的时光中，醒在早已衰败的街巷里。你在时时刻刻地倾听，倾听那万古不变的涛声。

西津渡啊，你本身就是一只船，把我们从今天渡向远古，从现在渡往过去，我们在时光的此岸和彼岸来回穿梭，桨声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