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邮递员（童话）
2009-02-12周洋
周 洋
早晨的阳光愉快而新鲜，我穿着邮政绿的制服，与其他邮递员一字排开站在一起，等待出发。
这已经是我做邮递员的第六天了，邮递员是我从小就想要干的工作。
穿着邮政绿的制服，骑着邮政绿的单车，驮着邮政绿的大邮包，像一阵绿色的风一样，清新而自由地在小镇上挨家挨户投递邮件，看到一张张由期待转为兴奋的脸，就是我最快乐的事情了。
今天，正当我干劲十足准备出发时，突然被一位没见过的前辈拉住了。
“可不可以跟我换一下班呢?”
换班?看见我眼中流露出的疑惑，他笑了一下，解释道：“就是晚上的夜班啊!因为我晚上有急事，所以想让你替我上一次夜班。”
我更惊讶了：“原来还有夜班吗?”
“有的有的，”他点点头，说，“夜班从晚上十二点开始。我就是专门负责在晚上投递的邮递员。”
是这样吗?晚上十二点开始工作的邮递员?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我讲过呢?我实在是好奇，便问：“为什么要找我来干呢?”
“因为你看起来是一个十分努力的年轻人呵。”
“真的吗?”听到别人这样的肯定，我一下子感动起来。头脑一热，便一口答应了：“好吧!今天晚上就由我来上夜班。”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因为我家里有急事，我实在是脱不开身。那么早晨的邮件就由我来替你投递了。不过晚上十二点，一定要记得到邮局哦!”说着，他就转身推过我的车离开了，他胸口挂的牌子在他转身的瞬间闪了一下，上面是057。
那是我们每个正式邮递员都挂在胸前的号码牌。
午夜十二点，我准时到达邮局的门口。
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有些后悔了，这件什么都没问清楚就答应下来的工作，仔细想想还真有点恐怖呢!夜晚的小镇安详而宁静，吹拂脸颊的风带着夏天才有的清凉和湿润，今晚月亮的黄色格外醇厚，像小时候奶奶做的鸭蛋摊饼一样，散发着慈爱的光。
我的恐惧感稍微被安抚下了一些，但听见自己空荡荡的脚步声还是有些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要晚上来做才行呢?
手表的指针正好指在十二点，我在邮局门口看见了一辆月光颜色的单车，和平时白天的单车不同的还有放在车筐里的书包看起来像是用银线编织成的，这让我觉得很神奇。
那辆车像是专门在那里等我一样，静静地停在那里，让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骑上去。
接下来该干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就这样向前骑着。
夜晚的风在我耳边窃窃私语，前方有一条被月光铺就的银色的路，笔直向前，无尽地延伸着；路两旁的建筑一栋一栋地从我身边经过，那些白天看起来温馨又整齐的房子，此时耕像印在明信片上一样，色彩暗淡了，却依然让人安心和舒服。
我忍不住唱起小时候的歌：月光小路，通向远方，远去的人，何时回家，点起一盏灯，请到梦里找我啊……
骑着骑着，月光好像暗了下来，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从未到过的小街上，街道黑黑的，路边的建筑也看不清，只有一排橘黄色的小灯亮在路边，发出一团团朦胧的光，灯光下，隐隐约约地好像有人正在向我招手!
我知道我又害怕起来了，但我还是向灯光靠过去。
在第一处灯光，我看见一个小男孩正在向我挥手，他的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灯笼，原来灯光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你好……”我犹豫地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举起一个信封，说：“请帮忙交给我妈妈，我很感谢她给我的那些玫瑰花瓣。”
我接过信，看见上面有一行幼稚的“儿童体”：桂花街三号小枝妈妈收。
桂花街正是我家住的街区，三号是一家花店，店主是个善良友好的女人，可平时并不见她有个儿子啊……听说曾经是有的。孩子几年前在河边玩耍时掉下水了……莫非……我似乎想到什么了，手一抖，信险些掉在地上，我不敢再去看男孩微笑的眼睛，赶紧骑上车，快速向前蹬，当我感觉到那孩子还在看着我的背影时，我的脊背顿时凉透了。该死的“057”!我在心里咒骂起来。
我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讲的故事：死去的人如果想要给在人世的人写信，就得在家门口点起一盏橘黄色的小灯，晚上提着灯等着，会有专门的信使来取信，然后再由信使把这些信送到收信人的梦里……
现在的我不就是那倒霉的信使吗?!死去的人，不就是鬼吗?!一想到鬼，我心里就害怕起来，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向前骑，现在这个时候，我也只好向前了——更何况我还肩负着邮递员的使命呢，哪怕是鬼之信使，我也得坚持下去!
我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蹬车。
第二盏灯后面是一个眼熟的少女。
“你是?”我想起来她是我中学时候的同桌，在毕业典礼的当天出车祸去世了……
我上前去，接过她递上来的信封，她说：“拜托一定要送给我妹妹，我真的很想念她。”
我沉默地点点头，很奇怪，看见她真诚的目光，我心里倒也不怎么怕了，脑海中放着中学那些事儿的盒子悄然打开，以前和她有关的记忆历历在目，再看看眼前的她，感觉很熟悉。
“谢谢——”一直到我骑出去很远，还能听见女孩的声音在我身后响着。
正因为是鬼，所以才更加忧伤和寂寞吧，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与人世间隔绝，只能陷入没有尽头的思念里，无能为力。
我不禁开始怜悯他们了。他们想要同亲人朋友联系的愿望应该比任何人都强烈得多吧?
每当我在一盏灯下停住，接过信时，都能看到他们脸上充满着期待与感激，那种表情使我觉得很自豪。其实，他们和活着的人差不了多少，仅仅是有些苍白和透明。而且还微微发着光，碰到他们的手指时，有点凉凉的触感，感觉还不差。
随着车筐里的邮包被越撑越满。我心里面的荒凉也渐渐被一种橘黄色的温暖所取代，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力量了，甚至有一种快乐得想呐喊的冲动。
“孩子!”当我估摸着已经是最后的一盏灯时，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仔细向灯光下的人影看去，站在那里的竟是我的奶奶!
“奶奶!”我立刻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奶奶，奶奶的身体不可思议地柔软，让我一下子找到一种安全感，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孩子，这封信是给你的。”奶奶递过一个信封，慈祥地笑着说，“没想到我的孙子也当上了令人骄傲的邮递员了。”
我哽咽着点着头，我太幸福了，那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感充满了我的身体，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离开了奶奶之后，就再也没有亮起的灯光了，我还是一直向前骑，我还要挨家挨户把这些信投递出去呢!
我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小镇的街道上，我取出邮包里的信，那些信微微泛黄，比平时的信要轻许多，并且能摸出一些光滑的惆怅和忧伤。
那些信只要一进人收信人的信箱，就会像雪一样融化了，融化在人们的梦里。
直到最后一封信被我送进梦乡，我这一晚上的工作才算结束了，我一刻也没有停歇，快速向家的方向赶去，我要赶在天亮前做个梦，看看奶奶在信里跟我说了些什么。
又是一个愉快而新鲜的早晨，我的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开心，我想快点去邮局，当面感谢那位“057”前辈，送给我这样一次奇妙的经历。
可是当我赶到邮局时，并没有找到那位“057”，我这才想到，他是晚上的邮递员嘛，白天不会来上班。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便叫住了另外一位年纪稍长的前辈问：“请问你知道编号是057的前辈在哪里能找到吗?”
“是编号057吗?”那位前辈思索了一下，然后说，“没有这个编号!”
“没有?!”我吃了一惊。
“没有。”他十分肯定地点点头，说，“从有小镇邮局起我就开始做邮递员工作了，我肯定不会记错的!”
我讪讪地谢过他，茫然地站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