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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气鬼(外一篇)

2009-01-28吉木狼格

山花 2009年24期
关键词:四哥小气鬼藏獒

吉木狼格

小气鬼

打狗运动过去后,人们又开始养狗了,曾经一度单调得只有人的县城,又出现了人狗共处的局面。这些狗大多来自乡下,即本地土狗,只有崔四哥养了一条藏獒。关于它的来历,崔四哥始终不肯对我讲,我一问,他就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真让人难受。

我有大半年的时间没到宣传队来找崔四哥玩了,我在生他的气,因为他不让我喝酒。他总爱说你一个小娃儿喝什么酒。我已经上初中了,就算不是大人,也不至于像他说的是小娃儿!开始我以为他舍不得给我喝,是个吝啬鬼,一天我从家里偷了一瓶酒来,他一把夺过去自斟自饮,就是不让我喝。看来他不是因为吝啬,他的确不像个吝啬鬼,但他凭什么不准我喝自己的酒?我一怒之下冲出宣传队的大门,发誓不再理他。

我生了崔四哥半年的气,本打算继续生下去,但半年后气就消了,不仅气消了,我还常常有点儿想他。不管怎么说,崔四哥显得与众不同,在这座县城,他看得起的人没几个,同样,在这座县城,像他这样的人也没几个,甚至独一无二。你看,半年不见,与众不同的他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条藏獒。

我别别扭扭地来到崔四哥寝室的门前,见屋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我听见崔四哥大声喊:

“趴下,不许起来。”

崔四哥在屋里向我招手,我进去后,被地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弄得有些紧张,我绕开它坐到沙发上,而它的头随着我转动,一直在看我。这是什么东西?我想,这是狗吗?狗哪里有这么大、这么威风?

当它从地上站起来,更让我吃惊,它不仅高大,而且肥壮。

“不要怕,”崔四哥说,“它来向你打个招呼。”

它走到我跟前,闻了闻我身上的气息,然后沉默地望着我。

我想摸它一下,但是不敢,我坐着一动不动,甚至不敢与它对视,只好看它一眼,再看崔四哥一眼。等它转身走开,重新趴在地上,我紧张的心情才松弛了下来。

我和崔四哥半年不见,本该感到尴尬,可是有它的存在,我们来不及尴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仿佛它成了我们之间和好的桥梁。

“它是狗吗?”我问。

“不是,”崔四哥说,“它是藏獒。”

我听人说过藏獒是世界上最大的狗。崔四哥说藏獒不是狗,在这个愉快的气氛下,我很乐意接受。狗是狗,藏獒是藏獒,狗不是藏獒,藏獒不是狗。

它巨大的脑袋和皱巴巴的脸,总让我想起狮子,虽然狮子是黄色的,它是黑色的。

崔四哥从柜子里拿了一瓶酒出来,他又要喝酒了,看他喝酒让你觉得,对他来说,酒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拿了两只(而不是一只)杯子放在茶几上,倒上酒后,他端起其中的一只对我说:

“来,干了。”

半年前他死活不让我喝酒,我们为此翻了脸,半年后他主动给我倒上酒,这说明他不再当我是小娃儿。

我学他的样子一口干了,把杯子放回茶几上,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倒上酒端起一杯对他说:

“来,干了。”

我们又干了。

“你的酒量怎么样?”他问。

“不知道。”我说。

我想喝酒,也偷偷喝过几次(几口),但像今天这样正式地和一个人喝酒,还是第一次。我能喝多少、酒量有多大,自然不知道。

干了两杯后,我们不再干杯,而是想喝的时候,各自端起酒杯喝一口。

“它不是狗吗?”我指的是藏獒。

我发现我喝了酒之后想说话,想弄一些问题来解决。

“它是万兽之尊。”崔四哥说。

他把它说得比豹子老虎还要厉害,狮子也不过是“百兽之王”,而它是“万兽之尊”!那么它当然不怕凶猛的野兽,相反,它们应该怕它。我知道豹子是狗的天敌,狗一看见豹就浑身瘫软,任由其撕咬并吃掉。藏獒不是狗,它不怕豹子。该不会豹子看见它就要瘫软吧?

“它一吼,”崔四哥说,“方圆百里就平安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就是说,”崔四哥喝了一口酒,“听见它的吼声,所有的野兽都会远远避开。”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我羡慕地问。

“半年前我出了趟远门。”崔四哥说。

“有多远?”我问。

“很远,”崔四哥说,“也很高,纯种藏獒只有在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高原才有。”

“你是说你去了一趟藏区?”我问,“你是从那里把它带回来的?”

崔四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干了半杯酒,手指在空中打个响,吆喝趴在地上的藏獒到他跟前来。他一手摸着藏獒的头,一手给空了的杯子斟酒。我对他的藏獒是从哪里弄来的充满兴趣,问了几次,他总是笑眯眯地喝酒,或者转移话题。我只好在心里猜想他真的是从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藏区千里迢迢弄回来的。我也有点怀疑他并没有去那么远,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得到了这只藏獒。

他和它那种亲密无间的情形,好像相处了很久,其实只有半年,也许那时它还没有完全长大,喂养了半年才长成现在这么大。

“它是纯种藏獒吗?”我问。

“百分之百的纯种。”崔四哥说。

在酒精的作用下,崔四哥的话使我开怀大笑。我喜欢他吹牛,喜欢他吹的牛。

我们正在喝酒,田姐敲门进来了,那只藏獒跑过去摇头摆尾,显得极为亲热。田姐是崔四哥的女朋友,我认识她——我是说不管她是不是崔四哥的女朋友,我都认识她,我在街上和大礼堂的舞台上见过她——她也是宣传队的,在众多美女中,我觉得她最漂亮。

田姐一进来,崔四哥就暗示我该走了,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头有些晕,身体轻飘飘的。走到门口,崔四哥对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关上了门。

我保持平稳,摇摇晃晃地走出宣传队。

第二天,我又来找崔四哥玩,门开着,我刚一进去,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我猛扑过来,崔四哥一声喝止,那团东西仿佛定格在空中,随后滑到地上,它和我的距离只差没有碰上。不是崔四哥喝止,我早被他的宝贝藏獒扑倒了。

“你干什么?”崔四哥指着它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知道吗?”

崔四哥迷蒙着眼,满嘴酒气,他又喝醉了。

“你可以谁都不认,”他说,“但是你必须认他……听见了吗?你们两个出去转一圈,正式成为朋友……去……”

崔四哥说的是人话,而不是对着它汪汪叫,我听懂了,它不是人,能听懂吗?但它真的和我一起出了门。我不敢带它上街去,我是它的朋友,但别人不是,它发起威来我无法阻止。我带着它在没人的地方瞎转,它似乎对周围的环境不感兴趣,我到哪儿它到哪儿,亦步亦趋,紧紧跟随。不过,与其说它听我的话,不如说它在完成崔四哥交给它的任务。

转完回来,房间里多了两个人,一个喝醉了,正在和崔四哥争论,一个没醉,坐在一边听他们争论。我也坐下来听,可听了半天还是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看来他们说的是只有他们两个才明白的话——酒话。说到激动处,那个人站起来指着崔四哥大声分辩。嗖的一声,我眼睛一花,那个人已被崔四哥的藏獒扑倒在地。它没有俯下去咬他,而是傲慢地昂着头,在它庞大的身躯下,他根本动不了。

崔四哥笑着把他的藏獒叫开。

“你的狗搞偷袭,”那个人站起来说,“这次不算,再来一次。”

“算了吧,”崔四哥说,“十个你加起来也斗不过它。”

“不行,”那个人说,“非斗不可。”

崔四哥叫另一个没喝醉的赶紧把他弄走,否则要出事的。到了外面,他还在不服气,嚷着要和崔四哥的藏獒比个高低。

“酒醉的人真是胆大包天。”我说。

“这是个傻瓜,”崔四哥说,“不知道它的厉害……上次有个人喝醉了,听说我养了一条藏獒,想来会会,他歪歪倒倒地串进来,一见它就吓醒了,它还没有扑过去,这家伙转身就跑……而且……一溜烟跑得飞快……”

我哈哈大笑,给自己倒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趁崔四哥高兴,我又连干了两杯。

“小县城的人真是无聊,”崔四哥说,“不就是一条藏獒吗……大惊小怪的……”

他说是这样说,但我听得出,他对自己的藏獒十分满意。

宣传队的人没什么事可干,女的忙着谈恋爱,男的以喝酒消磨时光。他们个个是酒鬼,整天泡在酒里,不醉不休。所以宣传队的女的都不在本单位找对象,唯一的一对恋人就是田姐和崔四哥了。但田姐的父母坚决反对。我想这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崔四哥,他们只看到了崔四哥喝酒的一面,却不了解崔四哥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他看不起整个县城的人。

要让田姐的父母同意,崔四哥就得改变形象——每周喝一次酒,最多不得超过两次,并且只能在自己的寝室喝——这是田姐对崔四哥的要求。

让一个酒鬼每周有五天不能喝酒,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田姐的父母对她管得很严,晚上九点以前必须回家,她只有在白天上班的时间和崔四哥在一起。她一走,崔四哥常常溜出去喝酒,被她发现了几次,每次她都说你再喝我们就吹,每次崔四哥都保证不喝了。

崔四哥很喜欢田姐,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田姐,怕田姐发现他喝酒,但田姐偏偏会出现在他喝酒的地方。这要归功于他养的那只藏獒,它好像存心收拾崔四哥,总是出卖他,准确无误地把田姐带去,田姐一到,它转身就往回跑。

周末的晚上,我来到崔四哥的寝室,他正在骂他的藏獒,不用说他喝醉了,他坐在沙发上,藏獒站在他跟前,像一个做错了事的人,看来它又把崔四哥给出卖了。

崔四哥一边骂一边哭,显得既伤心又愤慨。

“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崔四哥说,“我辛辛苦苦养你……你却出卖我……唉……你简直不是人……”

我不知该怎么办,要不要安慰崔四哥?看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我也替他难过;再看他的藏獒,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下次它肯定还要出卖崔四哥),我又觉得好笑。

但最好笑的是,崔四哥给他的藏獒取了个古怪的名字——小气鬼。

威猛高大的万兽之尊叫小气鬼,亏他想得出来。它和它的名字,这两样极不相称的东西联在一起,够幽默的,我以为崔四哥追求的正是这种滑稽的效果。

“你看嘛,”崔四哥说,“它真是个小气鬼。”

我看不出来。直到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崔四哥把它惹气了,我进去的时候,崔四哥端了一个饭钵放在它跟前,只听砰的一声,它用前爪把饭钵打翻了,并把头扭到一边,坚决不吃。

崔四哥对着我笑了笑,拿扫帚扫干净地上的狗食,重新装了一钵。

“来,乖——”崔四哥说,“吃吧,啊——”

这次它没有把饭钵打翻,但把头扭得更远了。

崔四哥又是搂又是抱,什么“对不起”,什么“你真乖”,各种肉麻的话弄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哄了半天,它才皱着脸,委委屈屈地吃起来。

金子

在行政大院,我和刘家两兄弟玩得最好,哥哥叫大刘,弟弟叫二刘。我和二刘同级,但不同班,这样更好,在学校我们各玩各的,一放学我们便形影不离。如果他先下课,他就在我们班的门外等我,同样,我先下课,我就到他们班的门外等他,然后我们一起回家,或者一起出去玩。

大刘比我们高两个年级,个头却高出我们远不止两个年级,有时玩耍,我和二刘加起来也斗不过他,他可以同时抓住我们,伸直两手把我们吊在空中,任我们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他常常欺负二刘,弄得二刘又是哭又是叫,毕竟人家是两弟兄,我无权干预。我暗自想,可别得罪这家伙,否则有我受的。

大刘虽然力大无穷,但我总觉得他有点傻乎乎的,特别是在他欺负二刘时,尤其傻。我不知道该恨他还是可怜他,令人尴尬的是,他认为我和二刘比他小,什么都不懂。

刘家亲戚从乡下给他们抱来了一条小狗,胖胖的,十分可爱。大刘二刘和我带着它到处玩,我们把它放到地上,由于胖,几乎看不到腿,这并没影响它威武的样子——迈出的步子虽小,但昂着头、跳着跑。

它的毛是黄色的,黄得发亮。大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金子,我感觉这名字取得不对,有种不祥之感,事实证明,对于一条狗来说,这名字太昂贵了,最终让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行政大院的小孩都喜欢金子,一看见它,马上跑过来逗它。谁喊它的名字,它就对谁摇尾巴。看得出来,它喜欢人,不论大人小孩,只要从它身边走过,它都跟着跑。它也喜欢鸡,没人的时候,它就朝鸡跑去,那些鸡却不愿意同它玩,它一靠近,它们就跳着闪开。

我和大刘二刘把好吃的东西都拿给它吃,我们希望它快点长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毛越来越黄了,像金子一样闪着光。

出事那天,它已经是条半大的狗了。喜欢人成为它致命的弱点。假如它只喜欢鸡,它最多没有朋友,不至于把性命丢掉。

我到今天也想不通高主任怎么下得了手?他的行为比那些杀狗来吃的人还要可恨。

高主任朝办公大楼走去,金子摇着尾巴跟着他跑,他被它跟着,上了楼才抓住它扔下来。等我们放学回家,金子已经死了。

大刘二刘和我围着金子号啕大哭,我们坐在地上昂着头哭,不时低下头看金子一眼,又昂着头哭。我听见一声号叫:

“金子嗷——”

那是大刘的叫声,绝望中夹杂着悲愤,怪吓人的。

金子死了,我们不能哭一辈子,问题是哭完之后我们该怎么办?大刘抽泣着说:

“先把它埋了。”

这主意不错,我第一次发觉大刘也并不是太傻。抛开别的不说(我预感到他将有所举动),先把它埋了,这不失为明智之举。

我们在后山的树林里为金子举行了葬礼,那天,行政大院的小孩都来了,只有高兵没来。他也喜欢金子,但不好意思来,金子就死在他爸爸手上。

我们把金子装在一个纸箱里(我们只能找到纸箱),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当金子被放进土坑时,二刘又哭了起来。大刘却黑着脸。

我们用石头砌成方形的墓,感觉不好看,改砌成圆形的墓。

我们在墓前种了两棵松树,这样一来,金子就按英雄的规格埋葬了。它生前不是英雄,死后我们追认它为英雄。

有人提议,按照程序应该默哀、致悼词。大刘说:

“默哀可以,致什么悼词!”

于是我们站在墓前低头默哀,那种庄严肃穆的神情使一帮小孩瞬间变成了大人,有的甚至显出老态龙钟的样子。

我们下山时,看见高兵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他低着头玩弄杂草。大刘走在最前面,他看了高兵一眼,继续朝山下走去。后面的人都模仿大刘,停下来看一眼再走。

回到家,大刘一句话也不说,他从抽屉里拿出弹弓就往外走。我和二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带上自己的弹弓,跟着他走。我们来到河边,大刘开始拣石子,我们也拣。平时我们一般不来河边,要打弹弓,随便在地上拣几个石子就用了。一旦到河边,那是准备去野外打鸟。我猜这次多半不是要打什么鸟。

我们尽量拣大小适中、形状圆一些的石子,便于装进皮套发射出去。大刘要我们多拣一点,把衣服和裤子的口袋都装满,我们离开河边时,身子沉甸甸的,连走路都不方便。

大刘在墙上画了一个鸡头,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用弹弓射击,他把石子堆在一起,一颗接一颗地打出去,我们带回来的石子再多也有打完的时候,好在它们弹到地上后,可以拣起来重复使用。

那天下午,他拉断了两根橡皮筋,到天黑还在打,当他拉断第三根橡皮筋时,鸡头和周围的墙壁已被他打得稀巴烂。我终于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他要打高主任家的鸡。

他精选了十几颗最圆的石子,放进口袋里。我知道,那是准备实战用的。

高主任家住的那个小院有许多鸡,其中肯定有高主任家养的。大刘吩咐我和二刘去侦查清楚,确认哪些是他家的鸡。我们花了两天的时间,一只一只地确认,一共五只。

高主任家不光养了鸡,还养了一只猫,这只猫大刘是清楚的,他曾经说这是县城最漂亮的一只猫。除了眼睛是黄色,浑身一片漆黑,像一只小型的美洲黑豹。我想,大刘的目标是鸡,该不会对猫下手吧?

我们装成过路的人,来到那个院子。我和二刘把高主任家的鸡指给大刘看。

“那只最大的公鸡是他家的。”我说。

“那只麻鸡婆也是他家的。”二刘说。

大刘看看没人,朝它们走去,他走得很近,拉起弹弓对着鸡头一放,转身就走。不用说他打中了,十几米以外他都能打中,何况这么近。

接下来的几天,在那个院子,只要大刘拉起弹弓一放,高主任家就少一只活鸡,多一只死鸡。

大刘干得很痛快,转眼间高主任家的五只鸡被打掉四只。他担心的不是高主任家鸡多,打不完,而是嫌少,还没解恨就只剩下一只了。

从打第二只开始,大刘都是一个人去,打完第四只,他叫上我和二刘一同上山。我们来到金子的坟前,那两棵新栽的松树没有枯萎,看来已经成活。大刘说:

“我们应该立一个碑,上面写着金子之墓。”

二刘说:“别人以为埋的是真正的金子,来盗墓怎么办?”

我说:“别人不会以为埋的是真正的金子,也不会以为埋的是狗,既然是坟墓嘛,别人以为埋的是人。”

“而且不是一般的人,”大刘说,“几十年以后,别人以为这里埋的是一位英雄,”

“我宁愿它是一条活着的狗,”二刘说,“而不是一个死去的英雄。”

二刘的话让我们又想起了金子活着的时候,是啊,只要金子活着,我们别无他求,就算拿十个英雄来换,我们也不干。

大刘掏出他的弹弓,在皮套里装了一枚石子,对着天空开始拉,他把橡皮筋拉得很长很长,我真怕听到他拉断橡皮筋的声音,好在他最终把石子放了出去。这枚石子从高高的天空落下来,不会砸在一个人的头上吧?更不会砸在高主任家剩下的那只鸡的头上吧?

“我要让你家天天吃鸡,”大刘说,“天天吃死鸡!”

大刘发起狠来的样子,真够傻的。

但是高主任家剩下的那只鸡再也没有出现。大刘像个无头苍蝇,一天到晚不停地往那个院子跑。很明显,高主任家把鸡关起来了,换谁都会关起来,不然又将被打死。我敢肯定高主任心里明白,他家的鸡为什么会被打死。他明白,但没用,谁叫他先对金子下毒手呢?这叫自食其果。大刘得意地说:

“惹恼了,我连他家的猫也不放过。”

高兵比我和二刘矮一个年级,平常像我们两个的跟班,跟着我们玩。金子死后我和二刘不再理他,他也不好意思来找我们。

“干脆我们把高兵叫出来打一顿。”二刘对我说。

其实高兵哪需要我们两个去打,随便一个就把他摆平了。二刘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同时,他还想让大刘知道,对于金子的死,他是有所表现的。

正说着,高兵从远处走来,我们叫住他,说有事找他。他要我们等一等,转身朝他家的方向跑去。不久他来到我们跟前,我们还没有出手,他便从兜里掏出两个苹果,那是两个很大的苹果,而且一看就是那种好吃的苹果。他递一个给二刘,递一个给我,他的表情充满了期待,我和二刘不自觉地都把苹果接在手上。

“想跟我们玩吗?”二刘问。

“想。”高兵说。

“知道金子是怎么死的吗?”我问。

高兵低下头。

“跟我们玩可以,”二刘说,“但你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高兵抬起头问。

“剃光头,看见了吗?”

二刘指指我,再摸摸自己的头。天气越来越热,我和二刘相约,在父母那里要了钱,一同去理发店剃光了头。

“好,”高兵说,“我家有推子。”

他飞快地跑回去拿了一把推子来。我们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高兵剃头。本来是要打他的,变成了给他剃头。二刘临时改变的主意,也正合我的心意。

我和二刘此前都没有给别人剃过头,我们仿照理发师的样子轮换着给高兵剃,长发倒是剃短了,可再怎么剃也还是凹凸不平,并且我们都分别弄破了他的头,每弄破一处,他都抢着说不痛。

从那次起,我和二刘迷恋上了剃头,开始我们互相剃,渐渐地行政大院的小孩和同学都来找我们理发。光头是最简单的,把头发剃干净就行了。真正的水平在于该长的长,该短的短,我们不仅能理流行的发式,还能根据头形打造出适合他们的最佳效果。而这得归功于高兵那颗伤痕累累、头发像狗啃过一样的脑袋。

我和二刘与高兵和好了,大刘却念念不忘他家剩下的那只鸡。

“别以为不放出来我就没办法。”大刘说。

他的确有办法。那天下午他估计高主任家没人,叫上二刘和我来到后院,后院的围墙大约有两米多高,他把弹弓交给二刘,让二刘踩着他的肩膀,从围墙上方往里打。

事情真够奇怪的,二刘第一发就打中了鸡头,他颤颤抖抖毫无把握地对着院内这么一放,居然打中了!那只鸡一时未死,跳蹿着作垂死挣扎。

这时,我们听见高主任从屋里传来的吼声,二刘一惊,转身就往下跳,大刘为了弟弟的安全,紧紧抓住二刘的脚,这样反而变成二刘的头先着地,更不幸的是,二刘的脸刚好撞在一块石头上,当场就晕了过去,鼻子和嘴巴都往外冒血。

到了这一步,是否被人逮住已经不重要,救命要紧。我赶紧喊来二刘的爸爸,他铁青着脸抱起二刘就往医院跑,我和大刘跟在后面,我们都被二刘的伤势吓坏了。

在医院,当大刘看见他妈妈哭着赶来时,也跟着哭了起来。大刘老大不小了,竟也说哭就哭。这也难怪,毕竟人家是两兄弟。

我又听见大刘发出的那种可怕的声音:

“弟弟嗷——”

随着这一声号叫,我想,高主任家的猫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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