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传贵

【赏读提示】

孩提时代常听大人们讲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其中不乏动物间的互相报复或互相关爱的故事；家住农村时，家中都要养一些动物，或取蛋或换钱或看门守舍；有了电视后，看《动物世界》，那残酷无情的争斗，那相拥相助的爱抚……或感人肺腑或惊心动魄，令人慨叹不已。

A盐河壮歌

相裕亭

盐河，因途经盐区而得名。上游，一直延伸到青翠欲滴的双乳山。雨霁，站在盐河码头，隐隐约约可以望到双乳山的“乳沟”间，悬挂起一条飞流直下的银练，那就是盐河的源头。

盐河下游，河网密布，且有人工挖出的深水码头。宽阔的河面，晴天无风无浪，宛如大家闺秀一般温情脉脉。雨后山洪咆哮，与下游的海潮相抗，那波涛，如酩酊大醉的壮汉，横冲直撞，势不可当。敢于弄潮的鱼虾，欢天喜地，迎浪而来，不知不觉，钻进盐河上游的河汊里，再想回去，难了。

盐河两岸以捕鱼为生的渔民，赶在退潮的时候，下网、布套、设障，层层堵截。偶尔，也有大鱼游上来。说是大鱼，无非是海豚、海豹，或是尚未熟知海域的白鲨、鲸什么的。它们在盐河大汛时，误入歧途。鱼群经过时，气势磅礴！大鱼潜入水底，小鱼如羊羔一般跳跃在水面上，箭一般弹出来，又箭一般扎进水中。河面上如同燃起飞溅的礼花，银光灿烂。

盐河两岸的渔民，从来不捕杀它们。上了岁数的老渔民们，还视那些大鱼为海神，尤其是在海上行船时见到它们，船老大（一船之主）要带头跪在甲板上给它们磕头，祈求平安。

那些海豚、海豹、白鲨、鲸们，属于哺乳动物，报复性极强。海上捕鱼的小舢板误伤了它们中的一个，便会遭到群体的进攻，直至把渔船弄翻、撞散才肯罢休。所以，大鱼从盐河经过时，许多迷信海神的渔民，一边劝阻岸上的年轻人不许投石打它们，一边心惊胆战地扔些食物讨好它们。

公元一九五八年，盐河人民公社以战天斗地的气魄，在盐河上架起一道飞跨南北的截洪闸。其用途是截住退落的海潮，让盐河上游的渔民，利用滩涂养鱼、养虾、养殖海紫菜。

一群海豚，不知道盐河上游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仍然像往年那样，在汛期涨潮时迎风击浪而来。可当它们返回时，忽然发现“一”字排开的截洪闸，堵住了它们回归大海的去路。

一时间，成群的海豚在水中打旋儿，水花在河面上飞溅。两岸观潮的盐河人，看到海豚被盐河闸堵截，如同观赏西洋景一样，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盐河岸边的老渔民们，有的往水中扔米粑，撒豆子；有的杀鸡、宰羊、割下猪头往水里扔。还有一帮年轻人，敲锣打鼓放鞭炮，庆祝这难得一见的“景观”。

可海豚不知道岸上渔民们的心思，只想回归大海，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水中团团乱转，当它们确认回归的路被阻断时，成年海豚便奋不顾身地撞向闸板。

那场面，英勇而悲壮，令人震惊。远远的，只见一道利剑似的鱼翅，时而划破水面，时而卷起翻滚的浪花，闪电般向闸板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岸上的人只听到水下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随之，一团血雾，如同绽放的礼花，从水下翻涌上来。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地撞向闸门。

尽管当时没有看到撞击而死的海豚。但是，从水下那一声声沉闷的响声中断定，那些撞闸的海豚，个个都已经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果然，第二天撞闸而死的海豚浮出水面，它们体大如牛，青一色是成年老海豚，灰乎乎的脊背，白如羊脂的肚皮，惨不忍睹的是它们四分五裂的脑袋，全都撞得残缺不全。

小海豚没有撞击力，它们仍然欢呼雀跃，翻滚在水面上。当地的老渔民们看不下去，恳求有关部门，开闸放走了它们。

不料，第二年夏季大汛时，盐河水猛涨，盐河大闸并没有开启，而一群海豚却在盐河大闸的下游，撞闸而死。

当地渔民们痛心疾首地说，这是去年放走的那群小海豚，到盐河寻找爹妈来了。

（选自《散文百家》2004年第10期上半月）

【品读】

海豚的悲剧，是因为它们执迷不悟、不识好歹，还是动物的本能与美德使然？对此我们作何感想？是它们的品质和壮举值得敬畏，还是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该向它们学习？同一个地球，同一个世界，人与动物应该和平共处！

B鬣狗多福的情爱选择

朴朴

在东非的伦盖提大草原上，住着鬣狗多福和它3个还未满月的子女。

虽然鬣狗一直被视为草原上最阴险的动物，但是，它们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狮子和花豹都视它们为最强的竞争对手，一有机会便会毫不犹豫地攻击它们，这对于尚未成年的小鬣狗来说，无疑是危机四伏。所以每次出去捕猎前，多福都要很小心地将孩子们藏好。

这天傍晚，觅食回来的多福，还未到洞口就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它大声吼叫，却没有听到孩子们的回音。洞穴上覆盖的杂草已经不翼而飞，边缘布满巨大的爪印。它心爱的孩子不在洞中！草丛里，横卧着3具余温尚存的尸体。

多福怒吼一声，发疯般掉头向附近一座石山跑去。此前那里曾搬来了一只花豹，当时多福就有点忐忑不安。只是因为孩子太小未能及时搬走，然而就是这一迟疑，竟导致了灭顶之灾。

丧子之痛使多福忘记了恐惧和危险，它眼睛通红，毛发耸立，一步步逼近花豹居住的洞穴。几乎可以看见花豹身上清晰的云状花纹了，花豹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多福不再考虑，凌空跃起，扑到花豹身上凶狠地咬了下去，然而，花豹居然没有丝毫反抗。多福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花豹的咽喉处有被撕咬的伤口，它似乎遭到了狮子的围攻，花豹死了。

多福有些讶异，花豹的动作比狮子敏捷得多，即使不敌对手，全身而退也非难事。再打量一下周围，多福明白了，花豹的尸体旁还有两只小豹扭曲的尸体，看来是为了孩子，它只能拼命抵抗。

多福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哼叫。循声看去，只见一条狭窄的石缝里，一只小公豹正在瑟瑟发抖。这是一个侥幸的逃生者。可是，没有母亲乳汁的喂养，它肯定无法保全生命，可怜的小东西。也许是多福身上的乳汁味道吸引了小花豹，它挣扎着努力爬过来，一口含住了多福的乳头。多福不禁浑身一颤，哦，母亲，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在多福的悉心哺育下，小花豹——现在它叫雅赛——快满1岁了，长得十分健壮。而这时，多福到了发情期，它一改母性的温柔，不耐烦地驱赶雅赛去独立生活。可是雅赛舍不得离开多福，多福赶它一次，它就默默地离开一次，但是过不了几天它便又叼着鲜嫩的小羚羊出现在多福的面前，当多福享用食物的时候，它仍像幼时一样，乖巧地替多福梳理着卷曲的鬃毛。

在一次成功的求偶之后，多福惊喜地发现自己又怀孕了，随着腹中的胎儿越来越成熟，多福的乳房又渐渐鼓胀起来并分泌乳汁。闻着养母身上熟悉的奶香味，雅赛变得莫名地兴奋，经常冲动地挤到多福丰满的腹部，尽管总是遭到毫不客气的驱逐，可它还是乐此不疲。

多福即将临产，现在必须认真考虑雅赛的事了。不管心里有多少不忍，但雅赛毕竟是一只花豹，它与生俱来的天性对鬣狗后代有着巨大的威胁，多福不能冒这个险。然而，多福的吼叫、利爪和尖牙在固执的雅赛面前都无济于事。多福看到雅赛漂亮的皮毛被自己抓得成块地脱落，有时也会有些心酸，可是为了孩子，它别无选择。胎动更加频繁了，多福做出了一个可怕的决定——杀死雅赛。

当雅赛将一只野兔邀功般放在多福面前时，一直对它非抓即咬的多福突然难得地轻轻舔了舔雅赛的耳朵，雅赛受宠若惊。多福清晰地感觉到，雅赛颌下的颈动脉和气管正位于自己的上下齿之间，只要轻轻一合，温热的豹血马上会涌进自己的喉咙。然而，含着雅赛的致命部位，长于杀戮的多福却发现自己咬不下去了。但是，胎儿又是一动，多福终于狠了狠心……就在一刹那，四周冒出3头凶猛的母狮。雅赛从多福怀里倏地跳出，爬上身边一棵粗壮的大树，然后凌空一跃，轻松地逃出了狮子的包围圈。

多福闭上了眼睛，打算听天由命。就算没有身孕，它也无法抵挡3只狮子的围攻。永别了，我亲爱的还没来到世间的孩子们。然而奇迹出现了。多福听到狮群的骚动声，万分惊奇地睁开眼睛，它简直难以相信，已经成功逃脱的雅赛，竟不顾一切地在狮群后方展开了猛烈攻击。猝不及防的狮群阵脚大乱，趁这个稍纵即逝的短暂机会，多福闪电般冲了出来，很快消失在草原深处。

雅赛喘着粗气追上了多福，它的脖子被撕开了一个硕大的伤口，汩汩而出的鲜血滴得满地都是。好不容易撑到多福身边，雅赛如释重负地昏倒在地上。多福久久凝视着雅赛虚弱的身体，没有谁能知道它此时的心情，终于，它长叹一声，悄然离去。当天夜里，多福在一个隐蔽的草穴里顺利产下了4只小鬣狗。

雅赛在昏迷中悠悠醒来，发觉自己孤独地躺在冰凉的地上，身边没有期望中养母那关切的目光。雅赛不信多福会弃它而去，等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等到多福后，不禁猜测，是不是养母又遇到了什么不测。此时的雅赛，身上已没有一丝力气，于是决定养好伤后立即去寻找养母。

一个月过去了，雅赛的伤口基本恢复，它开始了执著的寻母历程。突然，雅赛的耳朵竖了起来，鼻子不停地翕动，它闻到了敌人的味道。不远处的草丛里，果然趴着4只小鬣狗，好像是不到两个月的幼仔。雅赛知道它们是养母的同类，但在它看来，只要不是多福，别的鬣狗都是自己的天敌，它干净利落地结束了4只小鬣狗的性命。

哈，雅赛兴奋地伸出了舌头——远处急急奔来的不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多福吗？可是，它还没来得及迎上去，多福已经径直扑上来，狠狠地在它的肚子上咬了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雅赛顾不得疼痛，死盯着多福，它不明白，为什么多福要如此对待自己。

多福呜呜地哀鸣着，走到孩子们的尸体边，温柔地舔着，轻轻地拨着，希望它们能够醒过来，可是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从孩子的尸体边抬起头来，多福此时的眼里只有无尽的悲哀和绝望。

雅赛觉得，那简直就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因为，在那种眼光下，还没有开始战斗，雅赛已经失去了全部斗志，雅赛输了。于是雅赛就那么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养母，任凭它慢慢接近，任凭它用牙齿含住自己的咽喉。雅赛的眼前模糊起来，儿时的欢娱又在记忆里清晰地浮现出来了。啊，雅赛终于又接触到养母熟悉的气息了，它们之间的距离又是如此的亲密无间了，尽管，雅赛很清楚，它现在是想要自己的命。可是，雅赛丝毫也不想动弹，唯一希望的是，这片刻的温暖，能够多停留几分钟。

雅赛眼里那种奇怪的憧憬和幸福，使多福在将要咬下去的瞬间，怔在那里，稍一迟疑，它便明白了雅赛此时的心境，泪水，悄悄地涌上了多福妈妈的眼睛。

（选自《中外期刊选粹》2004年第22期）

【品读】

爱是博大而无私的。它可以存在于对手之间。被视为草原上最阴险的鬣狗多福不计仇恨用自己的乳汁喂养着天敌的后代小花豹雅赛；而雅赛在养母多福生死攸关的时刻，冒着生命危险机智勇敢地救助它。

爱是真挚而永恒的。多福在痛失3个未满月的子女后，毅然战胜恐惧、不顾危险深入敌穴，为子女报仇；在4个子女被雅赛伤害后，它“径直扑上来，狠狠在它的肚子上咬了一口”，“呜呜地哀鸣着，走到孩子们的尸体边，温柔地舔着”，“眼里只有无尽的悲哀和绝望”。而雅赛对多福的依恋又是那么执著。

爱是复杂而痛苦的。鬣狗和花豹毕竟是水火不相融的敌手，但鬣狗多福一直在“爱”与“恨”、“留”与“断”中徘徊。花豹雅赛呈献猎物、替它梳理鬃毛，而潜在的威胁又让它寝食不安。在又一次丧子之痛后，它看到“雅赛眼里那种奇怪的憧憬和幸福”，“在将要咬下去的瞬间，怔在那里，稍一迟疑，它便明白了雅赛此时的心境，泪水，悄悄地涌上了多福妈妈的眼睛”。撼人心魄，让人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