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　湄

姚一中等身材，相貌清秀，眼睛又黑又亮，目光里居然还透出成年男人眼中很少有的清纯。如果年轻些许，他应该是电影里“小白脸”的不二人选。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包括他对人对事的理解力，总让人忍不住有几分惋惜。

我是时不我与的“美男子”

我的朋友们经常说，如果当年有好男儿比赛，他们一定推举我去参加，而且他们相信我一定会赢。真的，电视里选出来的好男儿中没有一个人比当年的我帅。在我们生活的那个时代，没有什么选秀之类的节目，连电视节目都不大有的。除了学习，一般人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途径来改变生活。偏偏我是最不喜欢也最不擅长念书的，唉，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不喜欢的话，应该说我对于念书这件事情特别没天分吧。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是班里扫尾的那个人。

虽然成绩不好，我也不是那种顽皮的学生。我总是很老实地坐在那里，可是什么也没听进去。学校里的老师都带着怜惜的目光看我这个漂亮的“低能儿”。从小学到中专毕业，我一直是所在班级成绩最差却最帅的男生。这不是我说的，是我的几任班主任说的，他们都说：男孩子漂亮顶什么用，成绩单漂亮才是真的。为了我的学习成绩，我妈妈没少受奚落。可是，我真的不是读书的料。我们那个时候，考上大学是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其他的门路仿佛一条都没有。那个时代娱乐业不发达，居委会的一台黑白电视机是大家最好的娱乐工具。为了看一部已经看过不下五六遍的战争片，我们吃了晚饭就要去抢座位。

我真羡慕现在的年轻人，有那么多可以表现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和途径。

妻子的主动给了我自信

惠是我中专的同学，我收到的第一张纸条就来自她。她是一个非常早熟或者说能够掌握自我的人，她在第一张字条里就非常直接地向我表达了爱意。从小我一直是在别人的惋惜声中长大，人人都知道我漂亮而——笨，我们那个年代大人都喜欢说：漂亮有什么用，聪敏努力比漂亮重要。我的第一感觉是，她，是否给错了人，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如此地——迷恋？但折得好好的字条上明明写了我的名字。这场感情完全是她主动，后来我们相处的日子里，其实也是她掌控了一切。

惠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孩子。她开始主动给我补习功课，当然，我觉得相貌平常的她在这类补习中充分找到了自信。不过，她看起来并不嫌弃我在学习上的低能。她总是试图帮助我，甚至在重要的考试中给我传纸条。最惊险的一次她正要把字条传给我，老师瞥到了，迅速走过来查看，她居然把字条塞到嘴里一口咽下去了！就像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一般机敏和勇敢，看得知情的同学目瞪口呆。后来，她的这段故事一下子就把我们这段平常爱情给升华了。

毕业后我们就结婚了。当然，在家里我基本都听她的，她比我能干聪敏，这是事实。

结婚三年之后我们有了女儿。女儿长得像她，成绩比我们都好。记得有一次女儿带同学来家里做作业，她们在为一道题目伤神，一个同学示意我女儿问我，女儿却没搭腔。事后我听到她悄悄告诉她妈妈：我怕爸爸做不出来，坍我的台。我可没觉得好笑，我觉得一种被蔑视的侮辱。但问题是，当时她们问我的话，我确实是做不出来的。离开学校之后，我不再碰书本，学校生活和书本对于我完全是一场噩梦。但这一切并不影响我的生活啊，我在单位里还是人人称道的好人，我开车的方向感很好，车技也很好，我很老实本分，只有朋友没有敌人更不存在对手。按照母亲的说法，我这种“差生”有今天的日子，她已经很知足了。其实，我也很知足了。一般人向往的东西，我没费过什么力气都得到了。

她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一切的安定因为丽青的出现而改变了。我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彻底改变我的人生。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人充分地占据了我的头脑。

她是外地人，在上海的郊区开着一个小店，我是跟着领导去例行检查的时候认识她的。她看起来那么胆怯与弱小，对我们一口一个“领导”，弄得我这个从来没有作过领导的人倒尴尬起来。每个月一次的例行公事让我们熟悉起来，后来她为她老乡的事情来托过我，我也替她办成了。她要谢我，一定要请我吃饭。就这样，慢慢地，我们好上了。

你们别把所有的不合法理的爱都当作要谴责的感情。我四十多年里头一次懂得爱情，好像头一回尝到禁果的人开了慧眼。我头一次知道我有这样激烈的情感，那种情感可以冲垮一切，父母、妻子甚至女儿在我的爱情里都变得陌生而虚无。我只觉得整个人甜蜜而恍惚，脑子里全是她，如果这辈子不能与她在一起我觉得我作为一个男人就白活了。她从来不逼我，但她又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她是爱我的。她顺从、温柔，让我第一次体会到我是一个——男人，不是被父母安排的、被妻子呼来斥去的没用的傻瓜。我不是那种会左右逢源说假话的男人，我没办法到处撒谎、骗人。我同妻子提出离婚，她当然不同意，整个家庭的人都觉得我疯了。他们说出的话特别难听，算了，我不想重复了。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所做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的生命和生活都不是我自己的，我的一切都是父母、妻子赐予的，而我只是一个有着漂亮面孔的笨蛋。人人都当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看死了我，只能在这个母亲安排的单位做到老，只能同一个女人过到老。我没有能力改变我的现状，我在人们眼里就是一个华丽的窝囊男人。每个人都说我福气好，说我幸运，但言辞里分明包含着轻蔑。

丽青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是一个敢作敢当的顶天立地的男人。我与那些偷鸡摸狗、看起来是正人君子其实是小人的伪君子不同。我爱一个女人我就与她结婚，做光明正大的夫妻。

平时看起来独立有担当的妻子坚决不同意与我离婚，母亲居然完全站在妻子一边，说如果我敢离婚的话，就与我断绝母子关系。我去找大姐做中间人。我把丽青带去见了我姐姐。平时她很看不惯我妻子，觉得她跋扈得太厉害。丽青是柔和的顺从的那种女子。我想姐姐会喜欢她。可是，一顿饭的时间她居然不与她说话，连个微笑也没有。我问姐姐，她好不好看。姐姐说，再好看我也不同意你做出格的事情。离婚？那是人家有钱人钱多了喜欢折腾，你有什么资格折腾。她好看不好看与你有什么关系？！别忘了你有老婆、孩子，别的女人你顶多只能看看啦。为她离婚？她是谁呀，是仙女是中国第一富婆？你昏头了！

我？就因为我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连爱一个人的资格追求自由的资格也没有了？家人的冷嘲热讽和妻子、母亲的态度让我前所未有地伤心。是的，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容易伤心的人。但所有的人对我的蔑视，让我觉得伤心了。我不愿意让他们看死了，我这一辈子就只能过这样平庸的死水一样毫无变化的生活？我要试试看，难道爱情、离婚都是有钱人的专利，我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我就不能做一次自己的主人？

丽青是全无主张的女人，在她心中我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对的。她从来不逼我做任何事，我做什么事情她都说她听我的。

我应该何去何从

我辞职了，拿到了近十万块钱的离职费。我带丽青离开了这个城市。平生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钱，第一次独立支配这么一大笔钱。我们过了非常奢侈的半年，去了许多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我非常非常感激命运的厚爱，我还真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个人可以过这样舒服的生活。只是，我没想到钱是这样不禁用的。到手的那些钱，不知不觉地已经花了一大半。我们开始找工作。我这才发现，我还真是一个没什么用的男人，除了开车我真没什么技能。而且连开车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即便是开车我也没什么工作经验，我只是会开车而已。我不爱说话，不会社交，英文一窍不通。这就决定了我只能找最辛苦的体力活。问题又出来了，我不再年轻，以前的十多年我真的舒服惯了，我实在无法忍受那些太劳累太失尊严报酬太低的活。

走到这一步，已经完全不是后悔不后悔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了。我只想通过报纸告诉我的家人：我找回了自我又失去了自我，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无能的人。我，无法安排我自己的生活。我没脸见我的家人，我也对不起身边的女人对我付出的真情。

如今，妻子通过朋友传话过来：她同意我回家。而丽青却说：如果我最终选择回家，她也没话说，但如果没有了我，她是不准备活了。我还听说我妈为我的辞职差点急出病来，她好几次到单位去请求领导保留我的职位，受到一番奚落。我心里觉得对不起所有为我付出的人。现在的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工作没了，感情似乎还在，但我不知道我应该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回家，那么这辈子我就抬不起头来了。不回去，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心里有点发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