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千里

李落落

请允许我不公布这位仁兄的高姓大名。他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平时话很少，基本上任何人都可以调侃他。他总是憨厚地笑一笑。他算是一个技术干部，大家打球的时候看不见他，喝啤酒看世界杯的时候也没有他。总之，大家发泄过剩精力的场合里都没有他。后来有很多人说，如果他不是那么一心搞技术也不会“憋”得那么厉害，也不会出事。但事实是：如果不是技术上精，部队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他，那一次他就一定得完蛋。

那一次他是回老家休假。从驻地上车，到北京倒车，到他故乡某市，再倒汽车回乡，再走路回村。路途有点复杂。但是他一上车就遇到了一件比路途更复杂的事。师保卫科的档案里估计现在还保留着这事的复杂过程和细节。细节就省略吧，有点色情。

他和她在火车上对面坐，先是眉目传情，后是隔座送钩，然后一起到了火车的厕所里。到了北京他们一起逛公园，逛完公园再乘火车原路返回，不过没回部队而是进了旅馆。在旅馆住了两天之后，他们一起去往北京，买票时居然是去往同一个城市，到了那个城市一起下车，原来要去同一个村子。这么巧?巧的还在后面：她是他堂弟的未婚妻。

面对现实吧。但偏偏她很浪漫，把自己的经历都详细地记在了日记上。她是他老婆未婚的妯娌，有一天她不在，他老婆去看她的时候顺手翻看了日记。事情一下子爆炸了。

不知道她和自己的男朋友也就是他的堂弟是怎么达成谅解的，反正他们后来统一了口径，告他强奸。那一天，我从师机关楼下来，走到广场上的马路时，碰到了他们两个，男的问我纪委在几楼。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就把组织科所在的位置告诉了他们。

接着就是调查和审问。既然是告强奸，就要说明过程。这个过程有好几个机关干部跟我讲过，大家都觉得香艳刺激。据说当时主审问她最要命的一句话是：“既然是强奸，能一连好几天、换好几个地方吗?”

他是部队通知了以后才从老家匆匆赶回来的，据说一听说她告状了，他不依不饶的老婆也立即原谅了他。审他的过程比较简单，主要是和他商量赔偿的事。事情是明摆着的：他不是一个歹人。经过他和她的讨价还价，数额比她要求得少了一些。

事后，我很少再见到他，见着他，也是低着头行色匆匆。大概一年多后，他出现在公众视野时，才开始像个人的样子。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之间只是寻找刺激，只有我一个人认为他们之间有爱情。但我也同样感慨，火车的速度太快了，他们的爱情不过短短一天；如果他们是骑驴遇于途中，他们的缠绵也许可达月余?如果他们不是遇于路上，他们就能厮守一生?也许不能这么推算，但无疑，速度正在偷去我们的时间。

打架的日子

任田

我从没打过架，但我向往那段可以用来打架的青春和任意虚掷的岁月。我写这行字的时候，办公室里正有两个小年青在嬉笑打闹，男的反剪了女的双手，女的别过脸去吐他一口唾沫，我一手拿着电话听筒，一手指了他们一下，他们互相道“嘘”，但唧唧咯咯的笑声依然撞破层层空气而来。我在想，我已经变成一个老师模样的人了么?可就在逝去不久的昨天，还清晰地听到我太妹一样的表妹对我忠诚表白：姐，要有什么人敢跟你呲毛，随时打我电话。

从没任何人跟我呲毛，我成长得安静而无聊；我也从不跟任何人呲毛，双手白净没有拿过任何凶器。我记得唯一一次躲在不远处偷窥一群男生打架，被围在中间的人勇猛异常好像一个战无不胜的英雄，最后他终于打累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人拿了半块砖轻轻在他背后拍了一下，他马上就倒了。而我在那个时刻突然奋不顾身冲了过去，一手推开了那个偷袭的阴谋家。不知谁在那时候大喊一声“老师来了!”男生们立刻散了。我那时还扎着羊角辫，背上的大书包因没有装满哐里哐当地响，整个操场像施了魔法一般空无一人，我站着，他趴着，我望着他的后脑勺，伤感无助情绪翻涌。多年后看《和青春有关的日子》里卓越力战群雄的那幕，我突然就大哭起来，现在我明白当时那种情绪，好像是在赞美孤胆英雄。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也讲打架，全是男生，上阵棍棒毛巾，令人热血激荡。我是羊角辫，被幽囚在深闺之内，每日被迫识文断字，背诵唐诗三百首，唯一的向往就是中午听半小时评书：鸟翅环，得胜钩，皂紫的战袍，飞虎亮银枪，前面护心镜，后面护背旗，坐下白龙马，玉面俊脸，对着我微微一笑。我梦想了千百次，就像古龙的《绝代双骄》开篇所述：“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枫的微微一笑……他的一笑，却可令少女心碎。”

后来熬到一把年纪，看过所有版本《绝代双骄》的影视剧，各式各样的江枫都迎风璨笑，却没有一个能撼我分毫，我逐渐知道，那个笑，应该只在那个趴在操场上的男生嘴边。谢天谢地，老天没有让他转过来对我媚笑，保持了一个孤胆英雄面对粉丝非常必要的神秘，如果他提前对我不值钱地笑了，我宁可他轻蔑地吐我一脸唾沫。

办公室的两个厮在继续打闹，从甲桌滚到了乙桌，于是我站起身来收拾玻璃杯盏。这两个宝贝曾经在领导的联席会议楼顶上打闹，被保镖一样的保安出来劝止，本来是要喝止的，大概那保安总长也在刹那间被青春染绿，只轻轻地向他们摆了摆手，好像回忆一样慈祥。

商业也温暖

韩浩月

到上海出差，要呆三个月，工作的地方在一个高新科技区，规划设计得还不错，就是配套设施没跟上，被大多数在此工作的人形容为鸟不长毛的地方。

久已反感大城市的繁华生活，以为到了这里后会安享难得的清静，但很快发现，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便利后，突然这一切从身边不翼而飞，那种不适应感是多么强烈。

此刻，哪怕你是一位极端的反物质主义者，也会觉得有点沮丧，因为，即便买一双拖鞋或者一管牙膏，也要坐公交车到几站地之外去。方圆一千米之内，是“有钱没地花，有卡没地刷”的。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一千米之内几乎可以搞定任何事情了。

为了让人们更安逸地生活，现代建筑群设计得越来越庞大，既是住宅区又是商业区的设计，使得一个人哪怕终生不出小区一步，也能舒服地在此生活一生，甚至有一个不错的晚年生活。

诚然，如果把一个长期生活在森林里的人蓦地扔到城市繁华生活中央，他也会浑身别扭到想逃离。但相比较而言，人适应现代生活容易，反之就太困难了。

有一天，我在住地附近闲逛，突然发现了一家家乐福，当时的惊讶和喜悦，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如此荒凉的郊区，出现如此一家大型超市，无疑是沙漠中的一汪清凉的淡水。

于是，有事没事去家乐福逛逛成了业余生活的重要一部分。感谢那些连锁企业，尽管平时觉得它们面目雷同没有新鲜感，但在陌生城市，熟悉的标牌和环境，很容易唤起内心的亲近感，于是，一直被很多人认为逐

利、无隋的商业，也诞生了许多的温暖感。

这种感觉在一位同事那里也得到了共鸣。他说看到国美电器的时候，总算找到了点在北京的感觉，于是，一头扎进去狠狠地逛了一圈，并购买了一台并不很需要的手机。

商业让大城市变得功利，充满了喧嚣。商业让我们对未来充满不安全感，只有消费的时候才会找到一点点的安全感。当我们感受不到商业的气氛时，那一点点安全感也似乎消失了，我们为了什么而工作渐渐地成了悬在心头的一个疑问。

赚很多的钱，一轮轮地淘汰日新月异的电子产品，在物质的包围中感受麻醉般的幸福，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如果是，那么商业的温暖感岂不是成了一剂毒品?

悲哀的是，这种温暖的获得却是最容易的，相比其他情感而言，它只需要完成购买一道程序就可以了。我们沉浸其中，有时欣喜若狂……

弄拙成巧

安宁

我所生活的小城，有省内最有名的批发市场，当然，换一句话说，也是省内最大的冒牌货批发市场。因为假冒的质量极其精良，几乎可以与真货一决高下，这个市场已然成为我们当地人对外炫耀的一种骄傲，每每在陪同外来人周游完山山水水之后，总不忘得意地加一句：我们这里的某某产品，可是畅销大江南北哦。

于是有电视台记者决定来次暗访，一举揭开小城的造假秘密。这记者人极狡猾，在口袋里放一袖珍摄像头，扮作有钱商人，来小城拜访，说要大批量地购买某个名牌产品的糖果。

记者问生产商，都说你们这里的糖果极其畅销，能不能告诉我，原因是什么?生产商笑而不答。记者跟着生产商参观生产基地，流水车间，职工宿舍，并没有从这热火朝天的小型加工厂里，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记者再次诚恳地追问，并表示只有得到结果，才能放心做成买卖。生产商这才领他到办公室，抓过一把自己生产的假冒名牌糖果，又拿出几粒真货放入盘中，稍加混合之后，便自信地伸到记者面前，说，喏，尝一尝，告诉我究竟哪颗是真的。

记者很认真地一粒一粒尝过，尝到最后一颗时，他终于无奈地摇摇头，说，实在是尝不出。生产商豪爽地哈哈大笑，一拍桌子道：能与真正的名牌产品有丝毫不差的味道与质量，从包装到内里，皆一丝不苟，从形似到神似，这就是我们畅销全国的秘密!比名牌产品低一半多的价格，却可以买到一样品质的糖果，你说，这样优质的假货，你要不要?

记者连连点头，说回去立马制订购买计划，但一转身，便背叛了“兄弟”，将生产商的“豪言壮语”，一字未删全部播出。这一期节目，被各地N次转播之后，小城所有的糖果生产商几乎都惶惶不可终日，那始作俑者更是痛哭流涕，后悔轻信了那“黑良心”记者的话。

就在小城里的造假大户们都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没过多久，却有雪片般的订单，诡异地从全国各地飞到小城里来。订单的数目比以前大得惊人，让生产商们一时间不敢下手，怕踩下去又是一个陷阱。

惶恐中，生产商们拨通了电话，战战兢兢地问飞来订单的老板，究竟为何在假冒糖果曝光后，还敢下这样大的订单?对方哈哈大笑：电视台都免费为你们做广告了，记者还亲自试验了，你说，我们能不信得过吗?

小城里的生产商们纷纷奔走相告，并由衷地感谢那个替他们做了免费广告的记者，和多家电视台。因为是他们，使假冒糖果成为信得过的免检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