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过去遇见了你(中)
2008-01-28周德东
○周德东 原著《奇门遁甲》
缩写 孙玮 赵萍
一个人看着自己在前面走,那种惊恐是深邃的。
第二章 两个自己
火车上,人很多。
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但桑丫能感觉到,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盯着她。她的注意力一直系在自己的短裤上,妈妈在那里缝了一个口袋,里面装着妈妈给她带的生活费。迷迷糊糊一直熬到天亮,终于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北方。桑丫背着大包小包,随着大家走过地下通道,走向检票口。
背后传来吵闹声。回头看,有个高个子男人被拦住了,他好像没买票。
桑丫忽然想起,这个男人,很像她和朱玺在“汽车酒吧”门口看见的那个邋遢男人!后来,他在录像中露过头,又消失了……
有一块牌子把桑丫的目光吸引过去,那上面写着:带你去过去,来未来。那是她和“北方”约定见面时的暗号。
她的心一阵狂跳,偷偷看了一眼举这块牌子的人,正是QQ上跟她聊天的那个男人。他也看见了她,朝她微微笑着。桑丫是一个冷静的女孩,此时却有些慌乱。她掠了一下额头上的头发,径直朝他走去。
他笑吟吟地望着她。
她站在他的面前,安静地说:“我不是说来了以后我去找你吗?”
娄小娄放下牌子,说:“北京太大了,还是我来接你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桑丫永远不能忘记的动作:“你的鼻子上有脏东西……”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桑丫乖乖地等着。他用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鼻头上拨弄了一下,动作很轻柔。桑丫闻到了他手上有股来苏水的味道。这一刻,桑丫感觉他就像爸爸。
他把桑丫的行李和背包都接了过去,说:“跟叔叔走。”
桑丫说:“我不叫你叔叔。北方。”
娄小娄说:“很好,那以后我就叫你南方。”
娄小娄开车载着桑丫行驶在繁华的北京大街上。
桑丫看着窗外,说:“我跟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娄小娄说:“我早就画过你。”
桑丫说:“什么时候?”
娄小娄说:“三个月前。”
桑丫说:“你照什么画的?”
娄小娄说:“我照我心目中的你画的。”
说着,他从工具箱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桑丫。
桑丫接过去看了看,瞪大了眼睛:“真像!”桑丫忽然不说话了,她打量着娄小娄的侧面,想:开车接自己的这个人,难道真的没有见过我?他和一直跟在自己背后的那个人,太像了,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娄小娄转头看了她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桑丫说:“你跟他太像了……”
娄小娄说:“谁?”
桑丫说:“那个总是跟踪我的人。刚才我又看到他了。”
娄小娄说:“他跟到北京了?”
桑丫说:“我知道,他不是常人。我来北京的前一天,他出现在我的卧室里,我俩对话了,他的话出现在纸上,我看不见笔的存在,只能看到一个个汉字写出来。我当时特别害怕,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还是通过高科技隐身了……他反复阻止我来北京,我不知道为什么。”
娄小娄说:“也许他怕你见到我。”
桑丫说:“为什么?”
娄小娄开玩笑地说:“没准儿,他是另一个我。”说到这里,他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了桑丫说的种种怪象。莫非,自己被人复制了?或者,真有平行时空,另一个自己不小心掉到了这个世界?或者,那传真机,就是机器猫的时空穿梭机,奇门遁甲的传真就是开启时空之门的钥匙?未来的自己跑到了现在……娄小娄越想越头大,他实在搞不清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
桑丫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娄小娄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桑丫的宿舍有八个人,她被安排在上铺,靠门。
娄小娄说:“我家有一套房子,一直空着,就在你们学校附近,你住那里吧。”
桑丫说:“不合适。”
娄小娄说:“房子跟人一样,不能孤独,不然,它会老得很快。”
桑丫说:“那你呢?”
娄小娄说:“你指什么?”
桑丫说:“你也会老得很快。”
娄小娄说:“我不孤独。自从跟你认识之后,我就不孤独了。”
桑丫说:“谁知道你在QQ上认识多少阿姨!”
娄小娄哈哈笑了:“看看看,我还是你叔叔。”
在娄小娄的坚持下,桑丫到底住进了娄小娄的空房子。
娄小娄给母亲买了部手机。
他几个月没来看母亲了,这座楼似乎老了许多。楼道里没一个灯是亮的,黑糊糊的。有人“咚咚咚”地走下来,和娄小娄擦肩而过时,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楼道里太黑了,他们都没有看清对方。
娄小娄来到母亲家门口,敲响了门。母亲拉开门,说了句让娄小娄全身发冷的话:“你怎么刚走就回来了?落什么东西了?”娄小娄朝黑糊糊的楼梯看了看,转身就朝下冲去。母亲在门口喊:“你跑什么!”娄小娄追到楼下,外面一片漆黑,不见一个人影。娄小娄打了个冷战。
他慢慢爬上楼,母亲还站在门口等他,她说:“小娄,你看到什么了?”娄小娄说:“没什么。我给你买了一个东西,忘在车里了,刚才下去拿了上来。常叔叔呢?”
母亲说:“他出去遛弯了。你的嗓子好了?”
娄小娄随口答:“我没事。”母亲说:“你要小心!喉咙的病,严重了就会导致窒息!”
娄小娄从包里掏出那只手机:“妈,这是我给你买的。”
母亲说:“你给我买这么多手机干什么?”
娄小娄马上意识到,刚才,另一个“自己”肯定也送来了一部手机!他磕磕巴巴地说:“刚才那部……是送给常叔叔的,这只是送给你的。”
母亲说:“我俩都不出门,还用两部手机?能退吗?”
娄小娄说:“妈,你把我刚才给你的那部手机拿过来,我再看看。”
母亲从抽屉里拿出一部崭新的手机,竟然跟娄小娄买的手机一模一样——银灰色的诺基亚8800。
母亲盯住了娄小娄的衣服:“你刚才下去换衣服了?”
娄小娄支吾了一下说:“刚才我穿的是什么衣服?”
母亲迷惑地看着娄小娄,说:“一件棕色夹克,一件浅黄色衬衫,一条藏青色裤子……你换衣服干什么?”
娄小娄说:“一会儿我要去参加一个聚会。”
母亲说:“你在哪里换的?”
娄小娄说:“在……车里。”
母亲说:“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娄小娄说:“妈,你多虑了。什么事都没有。”
母亲又问:“刚才,你换衣服之前,我叮嘱你什么了?”
娄小娄顿时慌乱起来,低头看了看表,说:“妈,聚会要开始了,我得走了。”
说完,他拔腿就走。
这一天,娄小娄没去上班。有个大学同学来北京旅游,他带她去登长城了。
这一天,桑丫打开电脑,进入XP系统。她傻眼了:桌面上的蓝天野花不见了,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死”字,背景写满了莫名其妙的数字:234234234234234234234……谁进来了?
林要要整容失败,完全变成了丑八怪。她给娄小娄打了个电话,约娄小娄一起吃饭。
娄小娄见到她时,愣了愣,马上恢复了常态,避开她的脸,说:“快坐吧。”
林要要坐下来,一直盯着娄小娄。娄小娄没有再看她的脸,冲服务员喊:“上菜吧。”林要要的眼泪忍不住涌出来:“娄小娄,我是不是变了一个人?”
娄小娄看了她一眼,说:“是啊,刚才我都差点儿认不出你了。”
林要要说:“现在,我和你画的那个女孩有点儿像了吗?”
娄小娄叹了口气,转头看旁边,轻声说:“林要要,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傻事!”
林要要说:“娄小娄,我只想问你,你还爱我吗?”
娄小娄盯住她的脸,说:“林要要,你做我的妹妹吧。”
林要要痛苦地摇摇脑袋,说:“你还在拒绝我!你怎么这么狠心!为了你,我都把自己毁了!”
娄小娄激动地说:“你是林要要!为什么要变成别人?你变得了别人吗?”他平静了一下,声调柔和下来,又说:“做我妹妹吧,我会关心你一辈子。”
林要要“呼”地一下站起来:“永远不可能!”
林要要回到家,一直趴在床上哭。哭累了,她想起了那把蒙古刀,于是肿着眼睛爬起来,拿出磨石和刀,坐在地上,低下头,开始磨。
夜深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磨刀的声音:嚓,嚓,嚓,嚓,嚓,嚓。
林要要装着那把蒙古刀,继续跟踪娄小娄。
娄小娄下班后,去了芍药地那套房子。过了半个钟头,娄小娄带着一个女孩走了出来。
林要要觉得这个女孩十分面熟,想着想着,心里就像打碎了五味瓶——她正是娄小娄画中那个女孩啊!她看着娄小娄和这个女孩说说笑笑地钻进了车里,开走了。林要要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
他和她一定去娄小娄家了。他和她一定会坐在林要要和娄小娄一起共进晚餐的那张桌子上。他和她饮酒作乐。他和她晚上会回到这个房子来。他和她将乘着酒兴缠绵到天亮……
林要要感觉到,这辈子她和娄小娄肯定没机会了。
除非还有一个娄小娄,一个归这个画上的女孩,一个给自己。可是,娄小娄怎么可能有两个呢?只有等到下辈子了。怎么才能快速到下辈子呢?
她的脑海里蹦出四个字——同归于尽。
周末,娄小娄带着桑丫逛王府井大街。在街口娄小娄给桑丫拍照时,不小心把胳膊划伤了,伤口挺深,鲜血汩汩流出来。他们找到了家药店,娄小娄走进去,买了点药和纱布,自己包扎上了,然后说:“好了,我们继续逛吧。”
两个人走出东安市场,继续前行。
丑陋的林要要远远地跟在两人背后。这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个女孩就是娄小娄在网上认识的,叫桑丫,现在在北京中医大学读一年级。
他们在路边买了两份冰淇淋,边走边吃。桑丫拉起了娄小娄的手,娄小娄没有拒绝,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牵着手……
林要要想,怎样才能把他们分开。只有一个办法,扑上去刺死娄小娄,那时,女孩就会惊叫一声松开手,一步跳开。接着,林要要会用一只手握住娄小娄,一只手把刀刺进自己的胸口。这样,她就和心爱的男人永远在一起了。
在这里下手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周围人太多,说不定,她刚刚刺死娄小娄,刀子就被人夺下来了……
在林要要和两个跟踪对象之间,隔着纷乱的背影。有个背影似乎一直挡在林要要前面。
这个男人穿着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他总是用背影把自己遮住,好像他也在跟踪娄小娄和桑丫。
走着走着,这人终于回了一下头,林要要大吃一惊:这个人竟然还是娄小娄!她一下就愣住了。难道老天真的可怜自己,又给她复制了一个?回过神来再看,这人已经不见了。她举目四望,再也没有看到他的影子。难道,刚才是错觉?她使劲摇了摇脑袋。再找娄小娄和桑丫,已经找不到了。
4月23日越来越近了。
这年北京的春天,一改常态,不怎么刮风,却总是打雷下雨。
娄小娄驾车走在路上,快到家的时候,雨渐渐停了。娄小娄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的背影,他在慢慢朝前走。娄小娄看清了,这人穿着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娄小娄惊愕间,这个人忽然不见了!
娄小娄停下车,走出来,前后左右看了看,心里竟有些害怕。
他回到车里,关上车门,正要开动,另一扇车门竟自己打开了,接着,他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娄小娄……”娄小娄吓得一哆嗦,立即问:“你在哪儿?”
看不见的人说:“我站在你车门口。”
娄小娄问:“你是谁?”
看不见的人说:“你别管我是谁。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娄小娄说:“什么秘密?”
看不见的人说:“年月日,将在被,你千万小心!”
娄小娄惊恐地说:“年月日,将在被?我听不懂你的话!”
对方缄默了一下,接着车门“啪嗒”一声就关上了。
娄小娄四下张望,还是不见说话的人。娄小娄急忙开动他的车,掉转车头,直奔地下车库去了。
“年月日,将在被……”这六个字太古怪了,什么意思?他提醒自己千万小心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桑丫放学后,想好好做一顿饭,请娄小娄来一起吃。正好娄小娄发来了一条短信:你在干嘛?桑丫说:我今天买了很多菜,要好好做一顿饭,正想请你来呢。
娄小娄回道:嗓子长了一块息肉,痛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吃东西也难以下咽。等好了再说吧。
桑丫:怎么搞的?
娄小娄:不知道。
桑丫:吃药了吗?
娄小娄:我是医生,不用你操心了。对了,我给你买了一条裙子,有空我给你带过去。
桑丫:谢谢。
桑丫坐在了沙发上,拿起娄小娄的照片,静静地看。
有人敲门。
她轻轻走到门前,通过猫眼望出去,门外站着娄小娄。他穿着米色T恤,黑色西裤,笑吟吟地朝上扬了扬手中的裙子。
她打开门,说:“我又不急着穿,这么晚了你还送来!”
娄小娄指了指嗓子,摇了摇头,然后走进来,坐在沙发上,指了指裙子,让她换上看看。
桑丫笑了。这是一条浅绿色的裙子,正是桑丫喜欢的颜色。几分钟之后,她换上了这条浅绿色的裙子,又换上了一件无袖白背心,姗姗走出来。
娄小娄上下看了看,眼神里透出浓浓的爱意。娄小娄拉着她的手,坐到了沙发上。他一只手轻轻搂着她的肩,另一只手在茶几上的便笺上写字。
娄小娄:你小心,我又看到那个人的踪影了。
桑丫:那个像你的人?
娄小娄:是的。
桑丫:好长时间没有他的踪迹了,我都感觉他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娄小娄:昨夜,我遇见他了,可是一转眼他就消失了。虽然他消失了,我却听见他对我说话了!
桑丫:奇怪,他能说话了,你却不能说话了。
娄小娄:说不定,我出现的地方,他就不能显形。他出声,我就不能说话。
桑丫:他说了什么?
娄小娄:他说——年月日,将在被。
桑丫:什么意思?
娄小娄:这句话一定被什么力量遮挡了某些内容。他说的应该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个人在哪个地方被怎么样了。
桑丫赞许地点了点:嗯。
娄小娄:我想他要说的是……
这时候,一声惊雷在窗外炸响,把桑丫吓得一哆嗦。接着,娄小娄手中的笔就写不出字了。
桑丫看了看娄小娄,跑进书房,从书包里又掏出一支笔,递给了娄小娄。娄小娄又在纸上试了一下,还是写不出来。
两个人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
娄小娄干脆用手指在茶几上写字,写得很大。桑丫紧紧盯着,看了半天,她皱起了眉,说:“你写的是什么字啊?繁体?我不认识!”
娄小娄愣了愣,站起身,走到书房,拿出字典翻起来。
桑丫明白,他想把一些字指给她看,可是,他翻来翻去,似乎找不到他需要的字!娄小娄沮丧地摇摇头,用动作比画起来。
桑丫说:“哑语?”
娄小娄使劲儿点点头。
桑丫说:“好,你想说什么,比画出来,我明天买一本哑语方面的书对照一下就明白了。”
娄小娄突然像小丑一样乱扭起来,动作很不协调。好像他突然变成了木偶,被几条看不见的线牵扯着,他的身体一下下扭动,露出惊恐和痛苦的表情。桑丫一下站起来,紧紧抱住娄小娄。
过了好长时间,娄小娄才渐渐安定下来。
桑丫突然说:“娄小娄,今天夜里你别走了,在这里陪我吧。”娄小娄睁眼看了看她,表情有些吃惊。桑丫又说了一遍:“仅仅是陪我,好吗?”娄小娄点点头,紧紧抱住了她。
两个人合衣躺在床上时,外面的雷雨消退了。
他们没有关灯。
桑丫有些困倦,她聆听着娄小娄的呼吸声,轻轻抚摸着娄小娄的下巴,鼻子,额头,头发……摸着摸着,她停止了动作:“你理发了?”娄小娄摇了摇头。
桑丫有些疑惑了。最后一次她和娄小娄在一起逛王府井,是三天前的事情,那时候,娄小娄的头发比现在长许多。娄小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急忙点了点头。
桑丫的头皮炸了——这个人是娄小娄吗?
娄小娄似乎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闪过一丝慌乱。他用手把桑丫的眼皮合上,不让她再看他,然后轻轻拍着她,示意她该睡觉了。桑丫的心狂跳起来。
这个人是不是一直在背后跟踪自己的那个人呢?
她低头看了看娄小娄的胳膊。三天前,两个人逛街的时候,娄小娄这条胳膊不小心被雕塑划了一条大口子,短短三天时间,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伤痕,可是,这个人的胳膊上根本没有一点儿伤痕,很光滑。桑丫怀疑自己记错了,她又抽出娄小娄的另一条胳膊看了看,也没有任何伤痕。
桑丫坐了起来,告诉他自己去一趟卫生间。她走到客厅,四处寻找手机——她要给娄小娄打电话!可是找了半天,她都没有看到自己的手机。这时候,她才想起来,手机放在卧室的梳妆台上。
她摸了把剪刀,装进了口袋。
她走到了卧室门口,停了一会儿,一咬牙,走了进去。然后,她直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手机。她冲“娄小娄”笑了笑,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给妈妈打个电话。一句话就完了。”
她慢慢地按下了娄小娄的号码。里面传来了接通的声音,但是房间里并没有电话响!桑丫的内心一紧,她已经确定,眼前盯着自己的这个人不是娄小娄!
电话接通了。
娄小娄说:“桑丫,都一点了,你怎么还不睡啊?”桑丫说:“妈,你要尽早来看看我。”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电话急切地响起来。桑丫没有接,一定是娄小娄打回来的。她只是摸了摸口袋里那把剪刀,对准了床上那个不知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然后慢慢后退。床上那人一下坐起来,吃惊地看着她。终于,桑丫猛地拉开卧室门,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她一气冲到楼下,跑到小区门口才停住。
有辆车开了过来。桑丫抬头看去,正是娄小娄那辆银灰色宝来。车停下来,熄了火,走下一个人。这人穿着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桑丫揉了揉眼睛,心中生出一丝寒意。她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娄小娄。或者两个都不是?她没有露头,继续观察这个娄小娄。
他下了车,朝上面看了看,又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快步朝楼门走去。如果这个人真是娄小娄,那么他走进那个恐怖的房子,肯定有危险……
这时,桑丫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站起来喊了一声:“娄小娄!”这人愣了一下,停下来,猛地转过身。他问:“桑丫,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桑丫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他越来越近了。当他离桑丫还有几米远的时候,桑丫突然叫道:“你站住!”
这个人愣了一下,马上停住了。桑丫说:“你是谁?”这人说:“我是娄小娄。桑丫,你怎么了?”桑丫说:“那你告诉我,你的胳膊怎么了?”
“你怎么问这个?”
“楼上还有一个娄小娄,我现在不知道你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
这人说:“我们逛王府井的时候,我的胳膊划了一个口子……”
桑丫又问:“刚才我给你打电话了吗?”
“你不打电话我怎么会深更半夜跑过来?”
桑丫说:“我在电话里说什么了?”
“你说,妈,你要尽早来看看我。你为什么会说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桑丫有点儿相信他了。
她又问:“放学之后,我们通过短信吗?”
这个人说:“没有。”桑丫的心又提起来了:“我们明明通过短信的!”
这个人说:“今天我确实没有跟你通过短信!”
桑丫说:“你是不是给我买了一条裙子?”
这个人说:“没有。”
桑丫想着想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说:“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你有没有离开过你的手机?”
这个人想了想,说:“哦,离开过。我去医务科查一个病历,大约离开诊室半个钟头吧,没带手机……”
桑丫说:“你的嗓子没长息肉?”
这个人说:“没有。”
桑丫静默了一会儿,说:“计划太周密了……”
这个人说:“你说什么,桑丫?”
桑丫说:“另一个你出现了,他来了我家,我以为他是你。他现在就在房间里,我发现不对头,就跑了出来……”
虽然这样说,但桑丫并没有接近面前的这个娄小娄。她依然保持着警惕。
这个人说:“走,我们上去看看。”
桑丫迟疑了一下,终于走了过来。走了两三步,她又停下来,盯住了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说:“我是娄小娄,不要怕!”
桑丫突然问:“你怎么穿上了这身衣服?”
昨天早晨,娄小娄正准备穿衣服的时候,他愣住了:他的衣服不见了。
他清楚地记得,他睡觉之前把衣服脱在了床头柜上,现在,床头柜上空空如也。
他四下看了看,头皮一下就炸了:在床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身衣服——那是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他傻傻地想了好半天,也没想通这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解释是:昨夜,另一个自己,那个会隐身的人,穿过墙壁,潜入了他的家。他把自己的衣服穿走了,又把他的衣服留下来……
上班已经迟到了。
他爬起来,打开衣柜,以前的衣服都没有洗。他拎起那个人留下的衣服看了看,直接穿上了,然后驾车去单位。
他忙活了一天,晚上,想给桑丫打电话,告诉她这些事,又不想让她害怕,于是就没有打。
电话响起来,是桑丫的。
桑丫只跟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她一定是遇到了麻烦,娄小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复制人今夜并不在自己的房子里,很可能在桑丫的房子里出现了……
他再打电话,桑丫就不接了。
他的心提起来,穿上衣服,驾车就跑来了。
现在桑丫问他:你怎么穿上了这套衣服?
他说出实情之后,桑丫才彻底信任他。她走过来,抱住娄小娄,把头扎进他的怀里,抽抽搭搭哭起来。
在娄小娄眼里,桑丫从来都是坚强的。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她是个女孩,是个小孩。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宝贝,不怕。走,我们上去看看。如果他还在,我们就跟他谈一谈,问问他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今天,我和他必须有个了结。”
桑丫止住哭泣,说:“我担心……”
娄小娄说:“有我在,你不用怕。”
房子里面黑糊糊的,没有任何动静。
娄小娄打开了客厅里的灯,没人。打开了书房的灯,没人。打开了卧室的灯,没人。打开了卫生间的灯,没人。打开了厨房的灯,也没人。
他又检查了所有的窗帘后面,还有各个衣柜,都没有发现什么。
他回头看了看桑丫。
桑丫说:“他确实来过!他还跟我躺在了床上……”
说到这里,她的脸有点儿红,又解释道:“他似乎来告诉我什么秘密,但是好像有种力量就是不允许他说出来。我很害怕,就让他留下来陪我了……我是让你留下来陪我的,我并不知道他不是你。”
娄小娄说:“天亮还早,今天晚上我陪你。”
桑丫点了点头,说:“就是你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
娄小娄轻轻抱住桑丫,说:“如果你让我一辈子都不走,我就会一辈子留下来陪你。”
桑丫说:“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两个人合衣躺在了床上。桑丫紧紧地抱着娄小娄。
桑丫说:“你要有一个防伪标识,这样,我才能确认你是你。”
娄小娄说:“他连一个大活人都仿造出来了,何况一个防伪标识呢?”
桑丫说:“那……我们定个暗号吧。”
娄小娄说:“这主意好像不错。”
桑丫说:“有了暗号,即使到了下辈子,你变成了一把土,我变成了一根草,我们也能互相认出对方来。”
娄小娄说:“用什么做暗号呢?”
桑丫说:“我想想……”
娄小娄忽然说:“你不要说出来,用短信发给我吧。”
桑丫明白娄小娄是什么意思,不由打了个冷战,惶恐地四下看了看。
娄小娄坐起来,从梳妆台上拿起她的手机,递给她。她想了想,给娄小娄发了五个字:带我去过去。
娄小娄收到之后,回复道:带你来未来。
然后,两个人同时把短信删除了。
娄小娄说:“不过,这个暗号只能用一次。”
桑丫说:“为什么?”
娄小娄说:“我们看不见他的存在,在我们对暗号的时候,他什么都听得见。因此,我们的暗号要不断改变。”
桑丫说:“白色恐怖。”
34岁的娄小娄和17岁的桑丫抱在一起,睡了。
有个人穿着米色T恤,一条黑色西裤,静静地在黑糊糊的楼道里站立着。我们看不见他的表情。
第二天下午,娄小娄来学校看桑丫。
走在操场上,桑丫说:“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娄小娄说:“哦,明天就是4月23号了……我一直不太重视自己的生日。不过,去年,冒出6个女孩要陪我一起过生日。”
桑丫说:“听了让人生气!”
娄小娄笑了,说:“今年,只有我们两个人。”
桑丫说:“我给你做一桌菜!你把酒买回家来,我要跟你喝酒。”
娄小娄说:“不要在家做,太累。你放学之后等着我,我接你。”
桑丫不再坚持,不过从眼神里看得出来,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两人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桑丫说:“4月23日,我总觉得这个日子似乎跟我也有什么关系……”
娄小娄说:“什么关系?”
桑丫说:“想不出来。”
娄小娄说:“是你哪个亲人的生日吧?”
桑丫说:“不是。”
娄小娄说:“哪一年的这一天,你得过什么奖?”
桑丫说:“不是。”
娄小娄说:“那就是哪一年的这一天,你被老师骂了一顿。”
桑丫说:“不是。”
娄小娄说:“那是什么?用你的直觉思维想。”
桑丫说:“这一天好像是我的一个什么日子……”
娄小娄说:“也许……多少年以后,将有一个男孩出生,这个男孩是你的儿子。”
桑丫说:“他的名字就叫娄小娄。”
娄小娄说:“他的爸爸一定得姓娄才行。”
桑丫说:“他爸爸也叫娄小娄。”
娄小娄愣愣地看了看桑丫。桑丫笑了,说:“这个世界上肯定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叫娄小娄的。”
娄小娄说:“至少有两个。”
林要要跟踪娄小娄来到了中医大学,就知道他来找桑丫了。过去,她每次看到娄小娄和桑丫在一起,心里就充满了仇恨。现在,仇恨已经消弭。她感觉她和桑丫都是娄小娄的女人,她是妻,桑丫是妾。在阳间,是娄小娄和桑丫在一起的日子。在阴间,是娄小娄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她把下手的时机选在了2007年4月23日。
她不会像某些人那样,失恋之后一个人殉情。她一定要和娄小娄一起走。即使另一个世界存在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她也要紧紧抓住。
这天夜里,娄小娄在单位处理他从医生涯遇到的唯一一件医疗纠纷,很棘手,很晚才到家。
打开衣柜放外套时,他发现那件浅黄色正装衬衫和那条藏青色正装长裤不见了。他丢失的那件米色T恤和那条黑色西裤挂在上面,像个悬空的人。
他马上意识到,那个人又来过了!
这个家里,好像生活着两个人,往往是,他外出了,另一个就回家了;他回家了,另一个就外出了。即使两个人都在家,互相也看不见。另一个人穿腻了一套衣服,就挂在了衣柜里,换上他刚刚脱下的衣服。他穿腻了一身衣服,就挂在衣柜里,换上另一个人刚刚脱下的衣服……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一次次进来的呢?
如果另一个自己不会穿墙遁地,一定就有这套房子的钥匙。可是,娄小娄的钥匙只有一把,一直装在口袋里啊,难道被人复制了?
那个人不但复制了这套房子的钥匙,一定还复制了汽车的钥匙,复制了单位诊室的钥匙,复制了桑丫那套房子的钥匙……
娄小娄不关心财产。如果这个噩梦一样的幻影,在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他宁愿把全部的财产都给他,只要留下桑丫就行了。
他走进书房,看到桌子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祝我们生日快乐。
他仔细观察这些字,竟和自己的笔迹一模一样。
娄小娄实在太累了,走进了卧室。
床下传来了响声。好像一只老鼠跑过,好像床上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好像一个人躺在床下实在不舒服,轻轻动了动身子……
他一骨碌坐起来,床下已经钻出了一颗脑袋。这个人麻利地爬出来,站起身,静静地看着娄小娄。
月色不明不白,他的脸黑糊糊的。
娄小娄怔住了,他和这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脑袋突然就大了——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颤巍巍地问了一声:“你……是谁?”
对方不说话。
娄小娄又问:“你想干什么?”
对方还是不说话。
娄小娄说:“我报警!”
对方的眼里竟然流出两滴液体,在月光下,娄小娄看到那是眼泪。接着,这个人猛地抽出一把雪亮的东西,那是菜刀,那是娄小娄家的菜刀!娄小娄急忙后退,靠在墙上,这个人已经扑过来,挥刀就砍。
娄小娄本能地一闪身,竟然躲过去了,他一边抓起被子护住身体,一边跳下床。对方的刀一下下砍在被子上,娄小娄已经冲到了卧室门口,撒腿就朝外跑。
他跌跌撞撞跑到楼下,一直朝小区大门口奔跑。
一个保安在门口走动,他见娄小娄跑过来,迎上来问:“先生,怎么了?”
娄小娄冲到他旁边,回头看了看,甬道静悄悄的,并不见另一个自己追上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看了看双手,没有血。接着,他又看了看胳膊和腿,都没有受伤。他这才说道:“我家有歹徒!”
保安问:“几个?”
娄小娄说:“一个!”
保安问清了楼号,然后说:“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马上带人去看看!”
说完,他拿起对讲机,开始呼叫同伴。讲清了情况,他们一起朝娄小娄家跑去。来到娄小娄家楼下时,另一个娄小娄迎面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把菜刀。保安说:“你不要插手了,赶快报警!这里的事我们来处理!”
“娄小娄”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顺着甬道朝远处走去了。远处一片漆黑。
三个保安放慢脚步,走进楼门,一步步朝楼上逼近。
林要要躺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手机。她在等待娄小娄的消息。短信突然响了。
林要要的心一下就狂跳起来,她等了好半天,才把手机慢慢举到眼前——竟是一条莫名其妙的广告。林要要一下就把手机扔到了地板上。
外面的天阴了,月光渐渐消隐。林要要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磨刀的声音:“嚓!嚓!嚓!嚓!嚓!嚓……”
桑丫睡得很香。
她梦见艳阳高照,蓝天如洗。她在浩鸿小区南面的菜市场买了很多菜,经过死胡同回家。走到第五个拐弯处的时候,出现了一位老人,慈眉善目,有点儿像画上的寿星。他笑吟吟地对桑丫说:“小姑娘,怎么买这么多菜啊?”
桑丫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老人说:“来,坐下喝点儿茶水吧,我泡的,尝尝。”
桑丫说:“我还急着回去烧菜呢,谢谢您。”
老人难过地说:“唉,都走过去17个人了,没一个愿意喝我的茶……”
桑丫停下来,笑了,说:“您为什么非要别人喝您的茶呢?”
老人说:“人老了就寂寞,总想着给别人做点儿什么。”
桑丫说:“大爷,我来尝尝吧。”她就放下手中的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股清香沁人肺腑,老人笑得很灿烂,死胡同陡然焕然一新,房檐上的鸽子呼啦啦飞上天空……
桑丫谢过老人,拎起菜快步走回家。她的手艺出奇得好,一桌菜肴,色香味俱全。烛光闪烁,音乐飞扬。娄小娄戴上了五颜六色的帽子,满脸幸福。爸爸竟然也赶到了——他被提前释放,并没有回家,直接就来北京见桑丫了。桑丫说:爸,你怎么来的呀?
爸爸说:你猜。
桑丫说:飞机?
爸爸摇头,说:不是。
桑丫说:火车?
爸爸还是摇头,说:不是。
桑丫说:那你是怎么来的呀?
爸爸神秘地说:我、是、飞、来、的。
同一天夜里,桑丫的爸爸在囚室里,做了一个怪梦。
他梦见了密云小区,梦见了他的家。
天更蓝一些,云更白一些,空气更纯净一些,世界更安静一些……哦,这是10年前的时候,桑丫才四五岁的样子。
吃完晚饭,他牵着桑丫的手,准备出去玩。
妈妈说:“让她自己出去吧!孩子早晚要长大。”他想了想,说:“桑丫,你自己出去玩,可以吗?”桑丫说:“爸爸,我能找到家的!”
他慢慢松开了桑丫的小手,感到心里一空。他说:“你只能在门前玩,不能越过对面的楼。听到了吗?”桑丫说:“知道啦!”
他说:“天黑的时候,不许贪玩,必须回家。听到了吗?”桑丫说:“知道啦知道啦。”她已经急不可耐了。
他又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即使对方是熟人,也不要轻易相信。要是他要领你离开小区,你就赶快朝家跑,喊爸爸,你也不要相信所有的警察,因为还有假警察……”
桑丫说:“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
他觉得,对于他的心头肉桑丫来说,全世界都是不安全的,除了自己。他给桑丫带了一瓶水,然后,桑丫就像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听到她跑出了楼门,他就坐立不安起来,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终于,他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楼下静悄悄的,没见到桑丫的影子,只看到她带的那瓶水,静静地放在路旁。他一下就慌了,大声喊起来:“桑丫——桑丫——”
没有人答应。
在梦中,小区似乎有四个门。他转了一下,不知道该冲向哪个门。最后,他狂奔着冲向了正门。
一个保安在值班,他一边跑向保安一边喊道:“你见我女儿了吗?”他几乎天天带桑丫在小区里玩,所有保安都认得这对父女。
保安说:“她出去了。”
他颤抖着问:“跟谁出去的!”
保安说:“一个老头。”
他大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保安说:“她都是大学生了……”
他顿时怒不可遏,吼道:“她才是几岁的小孩!”然后,像失常的野兽一样冲出了小区大门。
可是外面人来人往,上哪儿追寻他的心肝宝贝?
他沿着大街,一直朝前跑,一直朝前跑,一直朝前跑……
他竟然跑出了市区,看到了一片青草地,上面侧躺着一个小女孩,那是桑丫!
他快步跑过去,却看到桑丫安静地闭着眼睛。黄昏的风,一下下撩动着她的黑头发和花衣衫。他抱起桑丫,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使劲摇了摇:“桑丫,你怎么了?”桑丫没有睁开眼睛。
他又喊:“桑丫,爸爸来了,爸爸来了啊!”桑丫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他呆了一会儿,把脑袋慢慢贴在了桑丫的心口上。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心跳声。刚才她还像小兔子一样欢蹦乱跳,刚才她还说:爸爸,我能找到家的……
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滚下来。
他突然抱紧了桑丫,在风中号啕大哭:“桑丫,从现在起,爸爸再也不会撒开你的手了!给爸爸一次机会吧……”
他哭着哭着,哭醒了。他觉得,刚才的梦是个预兆,桑丫很可能要出什么事。可他却不能去看望她,没有时间,什么都干不成。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心里跳出来:越狱。
这几天,犯人们一直在野外修路。他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每次劳动的时候,都可以自由走动。明天,趁警察不注意,迅速冲进树林中,一直跑,很可能能逃出去。他回忆那里的地形,觉得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如果不逃跑,他也快要出狱见到桑丫了。万一被抓回来呢?肯定要加刑。桑丫盼他盼了11年了,他却又一次让她陷入绝望的深渊……
想来想去,他放弃了越狱的念头。
再次睡着之后,他又做了一个梦,它竟和前面那个梦一模一样!
他再一次哭醒了。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爸爸暗暗下了决心,明天一定越狱,扒火车去北京,看他的女儿桑丫!如果桑丫没什么事,那么他就安心了,哪怕再加刑10年!
接下来,他开始考虑每一个越狱的细节,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感到万无一失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他又做梦了,重复的梦……
他和其他几十个囚犯,坐着有铁栏杆的大卡车,来到了野外修路的工地。
总共有6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其中4个站在高坡上监视工地,两个在车里聊天。不远处就是那片茂密的树林。树林那一端,是一个很陡的山坡,山坡下种着一片庄稼,跑过庄稼就是公路。刚才,囚车就是从那条公路绕过来的,他在车上观察得十分仔细。
他已经计划好,如果逃跑之后被警察发现追上来,他就从那个山坡滚下去。然后,再顺着公路跑到不远处的一个集镇。
两个站在高坡上的警察一前一后朝囚车走过去了,他们可能去抽烟了。现在,高坡上只剩下一胖一瘦两个警察了。那个瘦警察对爸爸比较好,爸爸在监狱里写黑板报,经常跟他打交道。
爸爸举起手来:“我要解手。”瘦警察说:“快去快回。”
爸爸跑到路边的草丛中,蹲下来,抬头朝远处看了看,囚车里的4个警察并没有注意他。他又看了看高坡上的两个警察,他们在说话,瘦警察还笑着捣了胖警察一拳。
时机到了。
他迅速朝树林冲过去。其实他并没有解开裤带。
背后传来警察的喊声:“站住!”
爸爸的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他一下就站住了。
他回过头去,看见两个警察从后面追了过来。他突然大声喊道:“求求你们别追了!我只想看看我的女儿!你们让我看她一眼,我很快就会回来!求求你们!”警察厉声喝道:“你站住!”
爸爸转过身,继续朝前跑。
如果前面是国王的宝座,如果前面是全世界的财富,如果前面是一个绝世美女,如果前面是一个永生的机会……他可能就停下来了。可是,前面是他的女儿桑丫!
她有危险了!
她在等爸爸去救她!
警察又喊道:“赶快站住!不然开枪啦!”
爸爸一边跑一边哭着喊:“我看我女儿一眼就回来!她被一个老头带走了!她遇到危险了!”
这时候,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树林,没有了山坡,没有了公路,只有桑丫的面容。他朝着他的桑丫奔去。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从他的脑袋旁边飞了过去,他听到“嗖”的一声。
他抖了一下,继续朝前跑。
又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他身后的田地里,“扑”的一声。
他踉跄了一下,继续朝前跑。
又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脑袋。那一刻,天地之间陡然变得红彤彤,好像全世界都在流血。桑丫在无边无际的红色中,朝他笑着,说:“爸爸,爸爸,你快点儿跑呀!”
爸爸被子弹射中之后,又歪歪斜斜朝前跑了十几步。这个地方离北京还有一千多公里。
他跑出了十几步。
桑丫喊:“爸爸,爸爸,你别停下呀!快跑,快跑!你能行的!”
从小到大,在桑丫眼里,爸爸无所不能。她要蟋蟀,他就能在石缝里给她捉到蟋蟀。她要蜻蜓,他就能在半空中给她捉到蜻蜓……
可是,现在他让女儿失望了。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然后,慢慢躺在了杂乱的草丛中。
这一天,离他出狱还有433天。
(未完待续)
(本文纯属虚构)
编辑 孙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