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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市井”上海女人

2006-08-08

上海采风月刊 2006年8期
关键词:豪门胡同天堂

爱 爱

妈妈的话虽然俗气,却也不无道理。豪门虽然不是天堂,但却是离天堂近一点的地方。

妈妈是个“流落”北京市井的上海女人,她曾经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嫁入豪门,尽管我家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工薪阶层,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我的潜移默化。

闲暇时候,妈妈会带我上街逛逛。

到了王府井,她专挑豪华商场进,专问标价惊人的东西,尽管最后她往往一分钱的东西也不会买。记忆中我的换洗衣服总是只有两三套,但无论样子和质地却都是上乘的,有的还是我妈接触的有钱太太们去香港、日本、美国等地淘回来的。我妈从不要我穿款式夸张、特别入时、流行得满大街都是的便宜货,她的穿衣哲学历来都是宁缺勿滥。

一次陈小云买了一套裙装,地摊货,才十几块钱,样式漂亮,颜色灰粉红,很好看。我就闹着我妈也给我买一套。

我妈看上去很失望:“爱爱,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潜移默化教育简直泡汤了!陈小云充其量是朵‘胡同之花,将来也只能在胡同里枯萎!北京的胡同就是上海的里弄,能出什么名媛闺秀?将来都是奶孩子、绕锅台的穷酸命!”

我妈责令我从此不得跟陈小云玩,以免染上“胡同”习气,将来甩都甩不掉。

为什么我妈这么不平?为什么她挤破头都想把我塞进豪门?

我想,首先因为她是个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

她的眼睛是那种非常有神的丹凤眼,而非杏核眼。造物主似乎对她特别青睐,丹凤眼要比杏核眼耐老得多。她的鼻子挺直,鼻翅又小又薄,嘴唇也是小巧的,一笑就显出优美的弧线……记忆中,她从不留短发,总是把头发烫卷,优雅地盘在脑后。她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时候,微微低着头,露出长长的颈项,真是美得无法形容。她生气也是美丽的,哭起来也很美丽。所以我爸总是让着她,舍不得骂她,更舍不得动她一指头。

上海女人跟别的地方的女人是不同的,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跟别的地方的女人更是大相径庭。不承认这一点是不可以的,不承认这一点你将永远对她们抱有偏见。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大都是骄傲的,不满的,挑剔的,刻薄的,目中无人的……总之似乎跟温柔敦厚无缘。难怪一位喜欢拍上海女人的香港名导演说,上海女人是最复杂的,所以也是最有故事的。

我妈甚至不要我说话带北京腔,她匪夷所思,说北京腔不适合花前月下。“别说在豪门公子面前,就是在一个温情脉脉的凡夫俗子面前,那种炒豆子一样嘎崩脆、舌头打卷儿的北京腔都会大煞风景!爱爱,你要学我说话的腔调,上海腔,吴侬软语。我相信,上海腔的普通话会受到全世界豪门公子的激赏!”

不过我妈身上也有平凡女人的好处。她像一只忠实的母鸡一样护着我、顾着这个家。年轻时,她是个美丽的护士,在医院常碰上当领导的或者有地位的人,但从不越轨。她总是对我说,既然决定嫁一个人,首先要抱定从一而终。不然就一辈子别嫁人,玩个痛快。这也是我爸总是让着她的根本原因之一。

其次,是因为她这样美丽非凡的上海女人竟然流落凡间。

我妈认为美丽的女人就应该享受荣华富贵,这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物有所值。所以,她拼了命都想把未尽的理想强加于我,把我塑造成一个平庸生活的颠覆者和复仇者。

她特别喜欢带我去故宫、颐和园这些皇家遗迹游玩。她说故宫、颐和园这种地方,可以用六个字概括:极端荣华富贵。她总是感慨人与人的命运不同:慈禧用的一个化妆盒就千雕万琢、镶金嵌银、价值连城,而很多女人死做一辈子也穿不上一双皮鞋。

医院每出现一个因没钱而放弃治疗的农村病人或者城市底层病人,我妈回来总是最有话说的:“看看,穷人的命一钱不值,得了大病就得等死。你们总是看不起钱,钱能换来穷人多少条命啊。如果他们都有钱,得的那些病不算什么,几乎都能康复回家!”

妈妈的话虽然俗气,却也不无道理。豪门虽然不是天堂,但却是离天堂近一点的地方。

没有我妈,我绝对跟豪门无缘,嫁个大学教授的儿子也许就要庆幸了。不论什么好事,你不去努力,它肯定不会自来。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人头的总是灾祸,而不是馅饼。灰姑娘与豪门公子街头偶遇只是三流小说电影的噱头,这样的情节最能满足灰姑娘们的一厢情愿,但事实上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后来我真的嫁入了准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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