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鲜红

魏铁军他媳妇又骂人了，先是站在自家大门口骂，大意是谁偷吃了俺家的鸭子一定全家不得好死，下巴要生疮生瘘，还要生肝癌胃癌直肠癌，老老小小要死得干干净净-魏铁军劝了一句：“快回屋吧，一只鸭子，丢了就丢了。”

他媳妇马上就冲着他数落：“魏铁军你这个窝囊废男人，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老娘可不像你那么熊，谁偷了我的鸭子我一定要骂得他全家晦气!”

魏铁军也的确窝囊，被他媳妇一说，就再不吱声进屋去了。

因为缺少具体的目标，魏铁军媳妇的诅咒便很难引申出什么新的内容，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话，先前还有邻居从门缝里探出个头来听听热闹，后来也就听得麻木懒得再听了。

要说魏铁军的媳妇倒也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男人的腿脚不好，两个女儿都在读书，这个家也全靠她撑着了。也许是因为贫穷，也许是因为生活的琐碎，她渐渐得变得脾气暴躁，有时候近乎剽悍，连女儿也怕她这个妈。

今天她的鸭子丢了，她怎么能善罢甘休。那可是一只会下蛋的鸭子，一个鸭蛋七毛钱，那就是一只会生钱的鸭子呀，她是要用那钱给女儿买笔买本的，可是却不知道哪个嘴馋的人家把会生钱的鸭子给偷去了，这还了得吗?

魏铁军媳妇越想越气，她就不住地骂，哪个馋鬼，吃了我的鸭子也得卡死，全家死得一个不留，断子绝孙。

魏铁军媳妇后来转移了阵地，是因为她的女儿小娟。小娟从屋后的园子绕过来，走到她妈附近，勾了勾手指头低声说：“妈，你过来一下。”

魏铁军媳妇停止了叫骂，跟着女儿走进了园子。园子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堆赳赳地显示出寸土不让的气慨，小娟把她妈引到了与宋桥家交界的一面，指着栅栏的那一边说：“妈，你看，新啃的骨头。”

魏铁军媳妇一看，可不是吗。那白惨惨的骨头不是自家鸭子的还能是谁家的?宋家根本是连鸭子毛也没养一根的，今天哪来的骨头?那骨头啃得还真干净，不只是啃，连骨髓也嚼出来了，骨头都变成了渣子!魏铁军媳妇感到火冒三丈，我自己的鸭子我自己没舍得吃，倒便宜了你们老宋家!

魏铁军媳妇有了确凿的证据后，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院子，站在与宋桥家交界的地方破口大骂。有了具体目标，骂起来似乎更有针对性了：“x他妈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可咱贪上这邻居偏偏连畜牲都不如!我就知道坐过大牢的人就没什么好东西，怎么不在大牢里蹲死!出了八离子(北方话：监狱)就祸害人!”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是魏铁军媳妇现在就揭了宋桥的短。前几年因为偷了邻村张二柱子家的三轮车，宋桥被叛了六年有期徒刑，出来后全家人最忌讳的就是在他面前提“坐牢”两个字。宋桥媳妇有些坐不住了，她怕宋桥对“坐牢”这两个字大敏感。

宋桥媳妇问宋桥：“老宋，你昨天拿回来的鸭子真是捡的吗?”宋桥黑着脸说：“你不也看到了吗，一只死鸭子，真是倒霉!”

“老宋，要不我和小魏媳妇解释一下，把事说开了，别让她误会你了?”

宋桥闷声道：“解释个屁!不嫌累就让她骂吧!”，然后一把拉过被子蒙在头顶。

魏铁军媳妇一点也没有感到累的意思，相反她骂得越来越起劲儿，一声高过一声。

宋桥的女儿小玉放学了，大老远她就听到了魏铁军媳妇的骂声。进屋问了她妈情况，便出来对着栅栏那边的魏铁军媳妇说：“婶，你别骂那么难听，谁能偷吃你们家一只鸭子呢?”魏铁军媳妇心想，骨头我都看到了，你们还说没吃?气儿不打一处来，一下午的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你这个小婊子，和你爹你妈一样不是好东西、做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小玉也上了初三，可是她哪听过这么难听的话呀，想到可能有路过的同学听到她被人家这样骂，感觉到十二分的委屈，于是大声说：“今儿个俺家要是没吃你家的鸭子，你们全家就得死绝!”

魏铁军媳妇哪肯被这么个小黄毛丫头抢白，不由分说拎起根木棒，从栅栏跳进了宋桥家的院子。还没等小玉明白过来，那棒子就披头盖脸地打过来。一边打还一边骂：“小婊子，让你嘴硬，看你嘴硬还是我的棒子硬!”

听到小玉的呼救声，宋桥一下子从被子里窜出来透过窗子看到小玉挨打的一幕，加上“坐牢”两个字的刺激，他的火“腾”一下子窜得老高。

宋桥随手操起一把尖刀，踹开门朝魏铁军媳妇冲过去。嘴里叨咕着：“我让你骂，我让你再骂。”

一刀，两刀，三刀……空气里弥漫着血液的腥甜味儿，魏铁军媳妇软软地倒下去，倒下去……丢失的鸭子与她不再相干，女儿与她不再相干，这世界与她不再相干……

那天晚上，呼啸的警车拉走了宋桥。

第二天早上，在小娟悲怆的哭声里，那只丢失的鸭子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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