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潮　易　非

夺命咒语的开始：硬汉父亲和二哥先后死于癌症

1989年8月的一天下午，广东惠东县宝口镇一处小山坳里，钟家五个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兄弟正奋力地拉犁，被泥水打湿的绳索深深地嵌入他们黝黑的肩膀，一双双裹满泥泞的赤足在新开垦的稻田上吃力地迈进。一股股新鲜泥土的芳香飘来飘去，他们不知道，他们身后扶犁的爸爸正忍受着一种难捱的疼痛……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田边歇息的水牛一声悲哀的长鸣，爸爸捂着右肋慢慢地倒下了……

当天，父亲被送到了几十里外的县医院。随即，他被转到了广州市中山二院。医生说：“患者得的是肝癌晚期，生存的希望不大了。”

五个兄弟顿时呆若木鸡。父亲辛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将他们一个个拉扯大，当年由于家境贫困，母亲想把几个后生下的儿子送人，可都被爸爸制止了。爸爸这位硬汉，用他的辛劳和坚韧不拔将孩子们抚养长大，而他却在家里日子刚刚好转的时候倒下了……五兄弟哭求着：“医生，我们兄弟即使砸了骨头卖，也要救活父亲啊！”

“惟一的办法是将患者肝部的肿瘤结扎起来，这样还能延长他的生命，但谁也保证不了能多活多久，一年两年，也许十年八年。”医生说，“费用至少得10万元。”

10万元，这在当时就是一个天大的数字，但与爸爸的性命相比，它是微不足道的。大哥钟慈荣拍了拍二哥钟世金和三哥钟木康的肩膀：“我们去借钱吧。”于是，兄弟几个瞒着爸爸开始四处奔波……他们费力地借到几万元后实在难以为继，这时他们又开始变卖家产。直到最后，兄弟几个决定将房子卖掉。

五兄弟终于为他们的硬汉爸爸凑足了11万元的手术费。很快，爸爸在他们的注目中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成功了！爸爸带着新的朝气，回到老家，住进了兄弟几个在山坳临时搭建的小房。大哥说：“爸，你别急，房子我们兄弟几个会再挣来的！”爸爸落泪了：“好小子，我相信你们！等病好了，我再带着你们一起干。”

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一个多月，爸爸的身体便垮了下来。医生说：“很不幸，他的癌细胞已经转移。”半个月后，不满48岁的爸爸与世长辞……他至死都不知道，钟家兄弟为他欠下了巨额债务。送葬的亲友还未散去，追债的人便上门了。大哥坚定地说：“大家放心，我们兄弟几个一定挣钱还你们！一年两年，或者三年五年，我们肯定一分不差地把钱还上！”

两天后，大哥、二哥和三哥带着母亲来到县城打工。又过了两天，正在上高中的四哥钟锦堂和五弟钟火明也从学校里跑出来找到了哥哥们。“我们也和你们一起打工吧。”大哥说什么也不同意，急得骂了起来，可他们就是不走。这时，二哥和三哥抹着泪说：“就依了他们吧，家里背了那么多债务，他们读书也不安心啊。”大哥终于同意了。

就这样，随着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五兄弟忙了三天，在县城的郊区搭起了一间临时性的小木房。每天晚上，他们就在这间搭着上下铺、面积不足12平方米的小窝里经营着还债的梦想。大哥二哥做木工，三哥拉人力车，四哥和五弟就跟着大哥二哥做零活。每天，大哥的手就像一面旗帜，指挥着一家人勤奋地劳作。为爸爸还债——这是五兄弟力量拧成一根绳的信念！大家每挣到一分钱，都主动交到善于理财的二哥手里。

就这样，几年后，钟家兄弟拼命还债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大哥、二哥经营起了一家小小的装修公司，三哥买了一辆摩托车拉活赚钱，四哥开了一家杂货店，五弟则做起了小生意。天道酬勤，钟家兄弟终于在1997年还清了全部外债，几年来一直压在兄弟五人肩上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同时，在大哥和二哥的关照下，下面的三兄弟先后在县城成了家。至此，钟家兄弟终于舒展了一口气。那天大家聚会时，二哥豪情万丈地说：“大哥，我们的条件开始变好了，我们再赚点钱，将老家卖掉的院子买回来。那是我们的根啊。”一句话说得兄弟几个激动得落了泪。大哥说：“好，大家再努力，明年出高价也把它买回来！”

哪想到，生活正出现一点亮色的时候，一场又一场死亡的灾难正悄无声息地向他们逼近……

1998年6月的一天，二哥忽然感到胸部疼痛，咳嗽不止，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患者得的是肺癌。”刚满33岁的二哥和兄弟们不相信这是真的，于是他们一起来到广州著名的孙逸仙医院。医生说：“确实是肺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

无情的诊断让兄弟几个几近绝望。大家刚刚还完父亲死前欠下的外债，日子刚刚出现好的转机，一下子又被绝症击碎了，大家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啊。这时，依然是大哥站出来了，他笑着说：“二弟，不要急，我们兄弟一起来帮你，说什么也要治好你的病，现在科技进步了，肺癌经过手术是可以治好的。”这天晚上，他又对另外几个弟弟说：“自从爸爸死后，二弟是我最好的帮手，他为我们大家出了很多力。没有他，我们不能这么快就还完外债，我们一起帮他，一定要治好他的病！”

很快，哥几个紧急凑了12万元钱，为二哥做了肺部切除手术。医生说：“国内有肺癌手术后存活十几年甚至20多年的记录。”可是，二哥没那么幸运，短短一个月后，他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与他患难与共的弟兄们……

接二连三的绝症：死亡咒语连夺钟家兄弟命

二哥走了，留下的四兄弟永远记住了他临死时那留恋的眼神和要买回老家院子的夙愿。这时，二嫂哭着说：“老二花了你们那么多钱……”叔伯们说：“你就费心带孩子吧，钱不需要你还一分，兄弟的事，我们一定要管……”悲伤和感激交加的嫂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哥强作笑脸地说：“我们兄弟是在爸爸死后顶着外债，拼死拼活来到县城创业的，现在二弟去了，我们大家还要努力干，一定要完成二弟的遗愿，买回老家的院子！”

从此，大哥一方面抽出精力安置好弟媳和其两个孩子的生活，一方面带领三位弟弟抓紧挣钱。为了打开局面，他先后多次到东莞考察市场，最后带着几个兄弟到那里做装修生意。由于他们待人真诚，又肯吃苦，在那里渐渐打开了局面。1999年春节，家族十几口人相聚在东莞，大哥激动地含着泪水说：“再加一把劲，我们争取把业务发展到广州去，那时我们再实现二弟的遗愿！”

谁知，这年10月的一天，大哥忽然感到吃不下东西，全身无力。两天后，到医院检查，结果竟是肝癌！

至此，整个钟家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悲伤，来自心底的莫名恐惧牢牢抓住他们的心。他们仿佛明白：钟家遭遇了莫名的死亡咒语，灾难往往在日子出现转机的时候就突如其来地降临在这个家族的男人身上——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而且这次，恐怖的咒语竟降临在了全家人最信赖的大哥头上！

大哥强作轻松地说：“大家不要管我了，我接着指挥你们做生意。这病咱不治了！”三个兄弟哭了起来：“大哥，我们一定治好你的病，只要你活着，就是全家人的福分啊。”三哥说：“大哥，听我们的，一定要去治！”哥几个和大嫂好不容易将他“劫持”到广州中山二院。大嫂将家里积攒的7万元拿出来，三个弟弟东借西凑地借来了8万元，再后来三哥干脆卖掉了自家的房子，这样又多出了3万多元……可是，一个多月后，大哥的病情急转直下，很快就进入弥留之际。这时，他拉着三个弟弟的手说：“你们要和和气气地好好过，我走后，钟家的不幸也该到头了，你们会好起来的……”说完，这位一直带领家人在风雨中打拼的大哥，在一片哀鸣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处理完大哥的后事，三哥说：“大哥走了，我们还得像他说的那样努力去拼！”停了停，他又对全家人说：“大家不要胡思乱想，大哥走前说得好，他走了，钟家的不幸也就到头了。我们要相信他的话，轻轻松松地往前走！”

从这一天起，三哥责无旁贷地接过了大哥的重任。从早到晚，他也如生前的大哥一样，一面苦心撑起这个家，一面细心关照着两位失去丈夫的嫂子及她们的几个孩子。尽管一家人很悲惨，但这个家族依然洋溢着一种特别的向心力和亲和力。

在三哥的努力下，三位兄弟和他们的妻子及嫂子又投入到紧张的奋斗中。在他们的肩上，还有六七万元的外债没有还上。于是，他们齐心协力地努力赚钱还债。两年多之后，他们终于还清了外债。

紧张的生活又归于平静。可是，此时的钟家反倒出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紧张。尽管大家心照不宣，但彼此都知道：钟家的每个人都在想着那可怕的死亡咒语：一旦钟家的日子出现转机，癌症就会降临到这个家族的男人头上。有没有下一个？下一个会是谁？——他们谁都说不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变得更加和气和团结，尤其是三位兄弟之间，他们舍不得相互吵一句嘴。他们都明白，不知哪一天，也许其中的一位就会被绝症夺去生命……

2002年6月，三哥忽然感到全身不适，苍白的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第二天，医生的检验报告显示：肝癌，晚期！

此时，钟家人的精神简直要崩溃了。母亲和几个嫂子整天以泪洗面，老人说：“让我替老三得这个病吧！”然而，谁也左右不了这一切。三哥干脆跑回家里：“不治了，死又算什么！”四哥和五弟拉着三哥的手说：“一定要去治，我们不能没有你啊。”三嫂哭着说：“两个孩子怎么办？你怎么也得看着他们长大啊。”

这时，四哥和五弟又借来六七万元硬是将三哥送到医院，为了能让三哥多活些日子，五弟毅然卖掉了自己的出租车。可是，不到两个月，三哥又撒手人寰！

像从前的经历一样，每次“死亡咒语”降临，它不仅夺走钟家男人的生命，同时也无情地夺走了钟家的钱财，而后钟家人又齐心协力地拼命挣钱还债。而当他们还上债不久，生活刚刚转好，恐怖的“夺命咒语”又要降临了……2004年7月，33岁的五弟倒下了。医院的检查报告依然是：肝癌！

最后一位兄弟：让不死生命信念做家族的最后靠山

这一天，四哥因为经不住这意外的打击而瘫倒在地。他知道，这是他惟一在世的好兄弟了，在与“死亡咒语”的抗争中，他再也输不起了。他强作镇静地拥抱着五弟说：“兄弟，坚强起来，你没事的，我需要你啊。”五弟流泪了：“四哥，我不会活久了，我们一起曾抱着那么多的幻想去借钱给爸爸和哥哥们治病，可那些都是徒劳啊。你和家人今后还要生活，我不能再花那么多钱，也不能给你们留下那么多外债啊！”

四哥哭了：“兄弟，我们父子六人，只剩下我们俩了，我绝不能放下你不管，当年我们读书时为了还债商量好一起辍学跟大哥打工挣钱，十几年了，我们风风雨雨地打拼，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丢下你！”

五弟怎么也不去医院，四哥强行背起他就走……接下来，四哥又去四处借钱。他想，不论如何，也要尽最大努力让这位最后与他在一起的兄弟多活几年，哪怕是一年、两年……中山二院的医生说：“你弟弟的肝癌属早期，还有救治的必要。可以通过手术切除长有癌变的那块肝小页。但是，手术费用要十几万。”

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啊。四嫂哭着对丈夫说：“到了这份儿上，老五的病，就是明知道是白治，我们也不能放下不管！”四哥一咬牙：“将我们的杂货店卖掉吧。”四嫂说：“我支持你！”就这样，四哥和四嫂最后终于给五弟凑足了手术费。很快，五弟被做了肝局部切除手术。一个月后，五弟立即焕发了风采。这让一家人感到格外欣慰。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短短两个月后，五弟的病情出现了反弹。医生说：“情况很不好，他的癌症恶化了。”四哥急切地问：“医生，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医生说：“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换肝了。”可是，肝移植手术的费用需要30万元。

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为了不失去最后一位兄弟，四哥对妻子说：“五弟已经这样了，但我还是想救他，我想把房子卖掉，我们去租房子住，你答应吗？”妻子流着泪说：“天下没有你们这么不幸的家族，天下也没有你们这么好的兄弟，你把房子卖了吧，我同意。”一周后，他们搬出自家的房子，换来了6万元钱，可这与30万还有很大的差距。这时，已经走投无路的四哥只好跪求当地政府领导：“求求你们，救救我最后的兄弟啊！”

钟家的不幸唤起了越来越多人的同情，钟家兄弟相濡以沫的真情也感染了县城内外的人们。惠州市副市长林惠纯及惠东县的领导先后几次慰问钟家。在钟家悲壮故事的感染下，惠东县民政局和县妇联联合发文，号召社会各界关注钟家人的命运。很快，许多好心人都为钟家五弟钟火明捐款，到2005年4月初，社会各界已经捐出了20多万元。正当四哥钟锦堂要将这些钱给五弟做肝移植手术时，五弟却睁着眼睛离开了人世……

钟家人欲哭无泪。到此为止，钟家父兄六人已有五人丧命，最后仅存四哥钟锦堂一人了。为了弄清“死亡咒语”为何如此频繁地光临钟家，钟锦堂专程到医院咨询。专家告诉他，有些家族由于基因方面的缺陷，比正常人更容易患癌症，钟家的癌症现象不排除是遗传的可能。听完专家的解释，钟锦堂的心情更沉重了。然而，当他回家看到全家孤儿寡母老老小小悲痛欲绝的样子，他再也不敢流泪了。他知道，一家人都在看着他啊，自己要是垮了，这一家人也就全垮了。他现在是全家惟一的靠山，他应该像一面旗帜一样在全家老小面前屹立不倒！

想到这里，钟锦堂强打精神，艰难而乐观地料理着一家人的生活。老母、嫂子、侄儿等十几口人，他总是事无巨细地照料个不停……为了死去的父亲和兄弟们，他变得更为劳累了。每天，家里做生意、孩子们读书等等，他都要亲自过问，带领一家人齐心协力地向前迈动着坚定的步伐……

钟家人都清楚：不知哪一天，那恐怖的“死亡咒语”会在一夜之间降临到钟家最后一位兄弟的头上；不知哪一天，癌症的魔爪会不可抗拒地掠走他的生命。钟锦堂最明白：钟家老小之所以能在无情的“死亡咒语”下延续不散，就是兄弟之间、家人之间那种在死亡阴影笼罩中相互的尽职尽责和相互扶持。他说：“几个哥哥是最好的榜样，他们每活一天都尽力地为家人负责，欠了债，流了汗，但很充实啊。”因此，在县政府决定每年都为四哥做三次免费体检的时候，他没有去过一次。当年，每失去一个兄弟，他都痛不欲生，而今天，只剩下他自己的时候，他反倒轻松而坚强了。嫂子和侄儿们说：“四叔每天都是那么坚定、乐观，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说：“钟家人就是要不屈不挠。我要像大哥那样带领全家人做生意，再从头开始，然后做到东莞，做到广州。如果有一天我也得癌症死了，就让大哥的儿子接我的班，钟家只要有男人活着，就要活出个样子！” 那天，大嫂对他说：“老四，你要注意身体，你可是我们最后的靠山了！钟锦堂说：“我这座靠山早晚会倒下的，不倒的信念才是钟家人最后的靠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