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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故乡

1994-01-01颜家文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4年5期
关键词:张兆沈先生沱江

颜家文

在八十高龄的时候,沈从文先生回过故乡。他迷醉着湘西的山水。我们陪他去吉首一个类似《边城》里所描绘的渡口,看那河中来回的小船,看那河边大石头上立起的吊脚楼。他流连忘返了,他说,哎,真想起个屋住在这里。后来上了张家界,在两旁石壁夹得很紧却依然奔流得十分欢畅的金鞭溪里,他又一次感慨了,我死了,就埋在这里……

后来,在他病得很重的时候,他和去看他的黄永玉还作过想象里的湘西游。他说,他要包一只带篷子的小船,沿着白河,去拜访那些简陋的码头,拜访河边竹林掩映的吊脚楼,拜访水湄残留着古人悬棺的高崖,拜访站在冒出水面的石头上悠闲自在的小水鸟……

在京城的寓所里,故乡人的每一次到来,有如他的节日。他生怕你离去。他充分调动着记忆,询问着故乡,甚至拜托你打听,一个在少年时见过的可能还健在的熟人。这一切使人感动,他虽然有七十余年生活在繁华的都市里,生活在五色的霓虹灯下,可是那一栋栋高楼,阻隔不断他绵绵的乡思。他始终生活在对故乡的缅怀里。

那一年的5月,他去世了。他去得非常平静。没有仪式,没有悼词,只有贝多芬的乐曲低沉地响过。热爱他的亲人们手捧一朵月季,缓缓地来到他的花木簇拥着的遗体前,把鲜花和深情的哀思呈献在他四周。

在他离别的时候,人们记起了他的叮嘱,他希望回归湘西,回归沅水,回归边城和吊脚楼,回归他在作品中一再描绘过的那片风景里。

又一年5月,他的亲属,妻子张兆和女士、儿子沈虎雏、孙女沈红捧着骨灰和他的嘱托,从京城出发,千里迢迢来到他故乡的土地。

那天,亲属们在凤凰城虹桥下上了小船,顺沱江而下。下着下着的小雨,忽然停了。但是春雾迷蒙,沱江及岸边的吊脚楼、塔、杨柳、小街还依旧朦胧。小船拖着波纹前进,沈先生的骨灰拌和花瓣,被一双双手缓缓撒进江里。这个一生与水有着无穷缘份的作家,最终又与水结合了。他童年时嬉戏的沱江以一派清波接纳了他,溶化了他。

小船行不到半小时,便在一个山坡下靠岸。此处背靠终年苍翠的南华山,面临流水、长桥,远看,则有千百座山峦,或高或低,参差不齐,一直排到目力不可及处。实在是一处好风水。从水边上坡,登过象征沈从文终年八十六岁的八十六级石阶,来到一个小小的石壁下。这里有一个平台,见方六七平米,沈先生的部分骨灰将葬在这里。没有哀乐,没有花圈,没有庞大的送葬队伍。沈先生的亲属们在平台上停下,张兆和女士用锹挖起了第一铲土。在一个浅浅的土坑里,亲属和朋友们撒下了骨灰和花瓣。不用盒子,也不用包裹,让他直接掺入泥土中,直接回到泥土中。

填平土坑,再在上面镶嵌了一些卵石,在卵石上立起了一块奇特的碑。这是一块由许多小石头凝结在一起的五色彩石,微扁,成不规则形。石头的正面,稍稍凿平了一小块,上面雕刻了沈先生生前手书的一句话: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

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石头的背面,也刻着一句话:

不折不从亦慈亦让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秦禾搞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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