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华盛顿·欧文　李长兰

我常有缘目睹妇女们身处逆境时所表现出来的坚韧不拔的气概。那些能摧毁男子汉的意志并使其一蹶不振的灾难，唤起的却是柔弱女性的异乎寻常的力量，使女性变得如此之无畏与崇高，成为她丈夫的安慰者和支持者以毫不退缩的刚强不屈抵挡着逆境中最剧烈的冲击。

我的挚友莱斯利和一位容貌俊俏、才华横溢、在上流社会长大成人的千金小姐缔结了良缘。事实上她并不富有，而我朋友却腰缠万贯。他满怀喜悦地期待着能让妻子尽情分享人间一切高雅的欢乐。他说，“她将如同神话一般地生活。”

但是，似锦的前程却突然面临厄运。在婚后不到几个月，丈夫将财产用于大宗的投机生意，在遇到一连串突如其来的灾难后，他发现自己如遭洗劫，变得身无分文了。在一段时间里，他对自己这种境遇一直守口如瓶。他形容枯槁，愁肠寸断，每日里处于一种持续的煎熬之中；更使他难以忍受的是必须在妻子面前强作笑颜，因为他不忍心让这消息使她如坐冷水盆中。然而，她以深情的敏锐的目光觉察到了丈夫的异样。她留意到他神态的变化及他那被抑制住的叹息。她没有被丈夫勉强装出的不自然的快乐表情所蒙骗。她竭力想以自己的勃勃生气和脉脉含情给他带回失去的欢乐。但这一切只能更加刺痛他的心。他越是觉得爱她，就愈加被一种即将给她带来不幸的念头所折磨。

一天，他找我来了。他以深深的绝望语调对我诉说了他的全部遭遇。听后，我问道:“你妻子知道这一切吗?”一句近乎情理的话竟使他声泪俱下。他呼号着说，“请别提起她吧。一想到她，我都快给逼疯了!”

“可为什么你不告诉她呢?”我说道，“迟早她总会知道的。你总不能永远瞒着她。”

“哦，可是，我的朋友，请想想吧，对她讲她的丈夫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这对她该是多么巨大的打击!难道告诉她摒弃生活中一切高雅豪华的东西，拒绝社会上的一切欢欣快乐，而去和我一起龟缩在困顿和沉默的角落里!”

“可是你怎么能对她保密呢?她必须了解情况。你们也要对急转直下的境况采取适当的措施!”

我的态度和借喻的语言所内含的某些恳切的情愫激发起了莱斯利激越情感的想象力，于是，我便趁热打铁，在谈话结束前劝说他回家向妻子倾吐心声。

翌日清晨，他居然已经对她和盘托出了。

“怎么样，她发牢骚了?”“不，她惬意得很，情绪好极了!说实在的，她看上去比从我认识她以来的任何时候情绪都要高涨；她对于我，就是爱，就是温存和宽慰!”

“一个令人钦佩的姑娘!”我感叹道，“你自称穷光蛋，我的朋友，可你从未这般富有——你可知道在这女人身上拥有的是取之不尽的财富——美德呀。”

“晤，可是，我的朋友，今天可是她真正有所体验的第一天；她已被带进一个寒酸的住处，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家务劳动的艰辛——她第一次环顾一个没有任何摆设的家——几乎没有东西可为人提供生活便利的家；兴许这当儿她已疲惫不堪，无精打彩地一屁股坐在那个角落，正为将来的困顿前景发怵哩。”

我们从大路拐入一条狭窄的小道；当我们刚走近农舍时，里面传来了音乐声一一莱斯利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们驻足倾听。那是玛丽的歌声!她吟唱着，歌声婉转动人，唱的是一首她丈夫格外喜爱的小调。

我感觉莱斯利放在我臂上的手在颤抖。为了听得更真切，他移步向前。他的脚步在沙砾上发出了声响。这时一张妩媚俏丽的脸庞在窗口闪现了一下，旋即就消失了——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接着玛丽迈着轻快的步伐前来迎接我们:她身着一件漂亮的乡村白裙，秀发上缀有几朵娇艳的野花；她双颊红润清新，笑容可掬一一我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动人可爱哩。

看到我们来了，她喊道，“我亲爱的乔治!你可回来了，我一直盼啊，盼啊，我在房后的一株美丽的树下摆了一张桌子，还采摘了一些最鲜美的草莓，我知道你最欢吃草莓一一再说我们的奶酪可鲜美了。这里的一切真是太美了，太宁静了——啊!”她说着，一面挽住他的手臂，喜气洋洋地盯着他的脸。

可怜的莱斯利被征服了。他后来对我说，他后来的境遇虽然好，也确曾有过美满的生活，然而，象这样幸福的时刻却是过去从来未有过的。

(摘自《女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