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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也没有咱们的社会主义祖国好

1981-01-01岑蠡夏阳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1年3期
关键词:伯父澳门

岑蠡 夏阳

站在海关的木栏前

1980年10月20日下午3时。

一辆汽车停在广东拱北海关白色的建筑物前面。旅客们在接受海关人员的例行检查之后,鱼贯通过那道作为分界线标志的木栏杆,进入澳门境内。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当他走到这道木栏杆前的时候,却慢慢地转过身来,凝视着身后的一切,好象在想着什么……

他叫许震庭,刚满三十岁,是辽宁省工业安装公司的工人。他的伯父是澳门一家公司的老板,今年已经七十四岁了。因没有子女在身边,三番五次地给震庭写信,催他到澳门定居,继承产业。看了伯父的信,许震庭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西服革履的侨胞,想到自己在电影上看到的那些高楼大厦和豪华设施,不由得动心了。他想,澳门肯定比国内要舒服得多,我到那里去可以学些知识,也许还能靠经营伯父的产业,成为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呢!于是,许震庭向公安机关提出了到澳门定居的申请,不久就得到批准,领到了去澳门的定居证。

许震庭辞去了工作,注销了在国内的一切关系,带着到澳门定居的合法手续,登上了12次特别快车。一路上,他心里美滋滋的,陶醉在幸福的想象之中。

此刻,站在拱北海关的木栏杆前,许震庭又想起单位领导同志和亲人们为他送行的情景:“震庭,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们都欢迎!”公司领导亲切地对他说。“爸爸,爸爸,你别去!”儿子充满稚气的呼喊,妻子流泪的面容……他的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但他又想,自己在那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呢,于是,重新提起自己的东西,朝着栏杆的那一边走去。

徜徉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街上,一座座高楼兀然耸立,汽车象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路边,店铺里五颜六色的橱窗,光怪陆离的广告,令人目不暇接;蓄着长发、衣着入时的人们摩肩接踵;软绵绵的流行歌曲,象一缕缕柔丝,在人们耳边缠绕……这些,给许震庭的印象是那么新鲜、那么强烈。

许震庭住进了伯父为他安排的房间。这套房子是三室一厅,还有厨房和卫生间,屋里铺着水晶石地板,空调设备、彩色电视和电冰箱等俱全。

入夜,许震庭仍然没有一点睡意。他点燃一支“三五”牌香烟,坐在落地长窗前的沙发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国内一个二级起重工,竟住进了这样的房子,命运这东西可真是不可思议,许震庭暗暗庆幸自己抉择的正确。望着窗外“葡京大酒店”那闪闪烁烁的五彩霓虹灯,他如痴如醉,心荡神驰……

为了使许震庭尽快适应环境,伯父带着他几乎跑遍了澳门的每一个角落。那么,他都看到了些什么呢?

许震庭来到澳门以后,自己去办的第一件事,是到一家点心店买面包。柜台里摆着各种糕点,但都没有标明牌价,他就花了一元钱,买了一个小面包。回家一问,这种面包只值七角钱。伯父对他说:“你一开口,老板就知道你是从大陆来的,怎么能不多要钱呢?这个地方是能骗就骗、能唬就唬啊!”如果说,这只是一件小事,那么,以后发生在他身边的许多事情就更使他感到惶惑。一次,伯父驱车带他去黑沙滩游泳场玩,当经过一座拱桥时,守桥的人拦住了汽车。许震庭的伯父交了五元钱,他们才把车子放过去。原来,这座桥是由几家老板投资修建的,为了收回建桥费用,过往车辆都要交款。“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这种事,许震庭只是在《水浒传》一类小说里看到过,没想到在今天的澳门却成为现实。

在这里,金钱成了驱动社会机器运转的动力。澳门房租昂贵,一家三、四口人的普通住室,每月租金就要1,000元左右,相当于当地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有的独身者住不起房子,只好租一张带有小柜和栏杆的“木笼床”住。许多人为了温饱,只能终日辛劳。一天,许震庭的伯父要到“协兴工业大厦”去,许震庭不由得心里一动,也跟着去了。到那里一看,哪里有什么壮观的劳动场面,只不过是几家轻工业工厂合占了一幢十层大楼。楼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工人们正在紧张劳动。许震庭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同身边一个工人攀谈起来。那个工人告诉他,8小时工作挣的钱根本不够用,只好每天干12到14个小时。一旦有病也得硬挺,要让老板知道,就会“炒鱿鱼”(被解雇)。这些话,使许震庭大为惊异。

在这里,金钱也是人们精神生活的唯一支柱。为了金钱,有的人可以铤而走险,无恶不作。一天清晨,许震庭照例到伯父家附近的齐贤小吃店去取早点,一个和他熟识的伙计对他讲:“昨天晚上,我在大街上遭到抢劫,身上的一块手表、一只戒指和800元钱都被抢去了。”许震庭不解地问:“大街上24小时不断人,又有警察巡逻,怎么会被抢呢?”那个伙计叹了一口气:“在抢我东西的三名歹徒中,有一个就是警察……”许震庭从伯父家的报纸上,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凶杀、抢劫、强奸之类的犯罪报道,有的案子就发生在他的住所附近,但这些事情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了。

在这里,金钱支配着一切,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那样冷酷。有一次,许震庭乘坐“巴士”(公共汽车)回家,见身边站着一位抱小孩的妇女,他赶快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那位妇女,车上的人却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回到家里,他把这件事情讲给伯父听,伯父感慨地说:“在这个地方,都是各人顾各人哪!”正是这畸形的社会环境,把人们的灵魂也扭曲成为畸形。许震庭亲眼看到,那些设施豪华的影院,上映的竟是《空中小姐性爱记》之类淫秽不堪的“春宫”片;酒吧间幽暗的灯光下,歌女手拿着麦克风在摇头晃脑地唱着淫荡小调;“葡京娱乐场”梅花形大楼的赌博场里翻卷着嘈杂的声浪……这一切,使许震庭从惊异、迷惘转向沉思。

这是一次从未有过的认真思考。许震庭不断清理着纷乱的思绪。原来,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光有对于物质生活的追求,还有对于精神生活的追求;而精神上的贫乏和空虚是金钱填补不了的。自己过去光看到港澳社会表面的“繁荣”,这次才真正看到了灯红酒绿背后的“沉渣”。回想起自己来到澳门后的四十多个日日夜夜的所见所闻,他越发觉得自己跟谁都谈不来,看什么都不习惯,孑然一身,形只影单,心中充满了孤独和郁闷。他想,在这人欲横流,到处充满铜臭气味的社会里,我能生存下去吗?在这乌七八糟的环境中,即使我继承了伯父的产业,又能维持几天呢?冷冰冰的现实把许震庭从梦幻中拉了回来。他呆呆地捧着妻子、孩子和家人的照片,心潮久久难平。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许震庭和他的伯父一起登上市区的螺蛳山。站在山顶上,许震庭无心观赏山下大海的万顷碧波,只是痴痴地朝着祖国大陆的方向纵目远望。突然,一个小红点映入他的眼帘,那不是拱北海关飘扬着的五星红旗吗?啊——社会主义祖国,生育我、抚养我的社会主义祖国!今天,只有在今天,我才真正感受到你的温暖和魅力,两行热泪从许震庭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最温暖的是母亲的怀抱

12月5日早上,许震庭走进伯父、伯母的房间。他刚一坐下,就恳切地说:“我不在这里定居了,要回内地去。”伯父和伯母十分惊讶:“我们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为什么又要走?难道是我们照顾得不周到?”“不是的。我原来对澳门充满羡慕和向往,但到了这里一看,同我原来想象的大不一样,我对这儿的一切都感到格格不入。”

伯父沉思了一会儿,担心地说:“你父亲被错划为右派,受了二十多年冤屈;你们全家在‘文化大革命中,又因为有海外关系受到了株连;这回,你来了又回去,人家会对你怎么看?”

“粉碎了‘四人帮,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出现了。我们国家实行侨胞侨眷来去自由的政策不会改变,共产党说话是算数的。”

伯父、伯母见许震庭执意要走,虽然十分失望,但也觉得无法再挽留,只好希望许震庭多住几天,等拿到“回乡证”以后再离开。许震庭却坚定地说:“伯父、伯母的心意我领了,希望您们今后再回内地观光,可澳门这个地方,我决不会再来了。”

12月7日,是许震庭来到澳门的第48天。下午5时,他乘坐的澳门开往广州的客轮,缓缓驶离澳门港。站在甲板上,迎着徐徐吹来的海风,许震庭又望了一眼渐渐模糊的澳门,此时,那里留给他的只是厌恶。

翌日清晨,在一片霞光里,轮船开进了广州洲头嘴码头。望着海关门前那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望着岸边一张张亲切的笑脸,许震庭禁不住热泪盈眶:啊!母亲,我又回来了!

许震庭回到了父母和妻子、儿子的身边,回到了他那房间狭小、陈设简陋的家。这虽然不能同澳门那豪华的房间相比,但他的心里却感到十分宁静。听到他回来的消息,领导和同志们纷纷赶来探望。在党组织的关怀和有关部门的积极协助下,恢复了户口和粮食关系,又办妥了复职手续,这一切,象一股股暖流冲击着他的心房。

农历正月初六一大早,许震庭就穿上了工作服,来到工地,重新走上起重工的岗位。当他和同志们谈起澳门之行的感受时,总是满怀深情地说:“最温暖的,是母亲的怀抱,哪儿也没有咱们的社会主义祖国好啊!”

(摘自1981年第8期《辽宁青年》)

(题图、插图:吕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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