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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余书屋散简

1979-07-15

读书 1979年6期
关键词:神威宋人举人

郭 因

弁言

躬逢“四害”,书亦遭灾。劫后检存,所余无几。夜深偷读,颇有遐思。结绳以记,藏之野墓。“四害”既除,乃稍加整理,名之曰:《劫余书屋散简》。今公之于世,一以示不忘十年长夜,一以庆旭日又复东升。

不怕神威与内心自由

据说,伊壁鸠鲁曾经强烈地吸引过马克思。因为这个哲学家有一个奋起反对宗教压迫的“能动的原则”:

“不惧神威,不畏闪电,

也不怕天空的惊雷。”

比起陈阿大之流的断喝来,惊雷算得了什么。比起深夜破门的抄家来,闪电算得了什么。比起信口点名之后,就使你马上“失踪”的某种“首长”的威风来,神威算得了什么。因此,比起“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屹立于凶风恶浪之中的无产阶级老革命家来,伊壁鸠鲁实在算不了什么英雄。

黑格尔承认,在罗马世界统治者的暗无天日的压迫下,当个人精神上的一切美好崇高的事物都受到横暴摧残的时候,个人的内心自由是有着重大意义的。

我辈蚁民,当不了在凶风恶浪中屹立不动的英雄,无已,就只好缩在一角,做个保持着“内心自由”的“隐士”了。但是,还得经常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说梦话,把内心自由变成枕边自白,以致泄漏天机,得罪“首长”,招来灭门之祸。

然而,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做到:有朝一日回忆起这一段骇人听闻的历史时期时,能和托马斯·曼在《我的时代》中所说的那样,无愧地说一声:“对于它,我从来没有曲意奉承,而且,无论在我的艺术上、政治上、道德上,从来没有对它卑躬屈节。”

敌人的优点与战友的缺点

一八四三年十月二十三日,马克思写给费尔巴哈一封信,请费尔巴哈为《德法年鉴》创刊号写一篇批判谢林的文章。信里提到:“即便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也应该承认他的一切优点。”

肯于和敢于承认敌人的一切优点,这正是马克思之所以为马克思。

弗兰茨·梅林说:“在社会生活中,再也没有比那些心胸偏狭的激进的空谈家更恶劣的假道学了。这些人披着美德这件破外衣,肆无忌惮地诋毁那些眼光敏锐而富于自由思想的人,仅仅因为他们能够理解历史生活的更深刻的联系。”梅林说:“马克思永远是站在后一种人这一边的,尤其是因为他根据亲身经验深知那些‘有德行的人是怎样一种人。”

你想,那些超左派的“假道学”,一看到这种论调,还能混得下去吗?无怪乎到后来,他们的某些信徒兼骑士,索性撕掉假面具,要给马克思、恩格斯贴一百张大字报了。

“不见佳”和“细看亦不佳”

宋荔裳小时读《史记》,一个老学究见了,问所读之书是谁的大作。宋答道:司马迁。老学究又问:这位司马迁是进士还是举人?宋答:既非进士,又非举人。老学究拿起《史记》翻了翻,把书丢在桌上,说道:“亦不见佳,何用读为?”

在中不了进士、举人的老学究眼中,进士、举人,那还了得!能作为范文的东西,当然非出自进士、举人之手不可!何物司马迁,既非进士,又非举人,居然敢自不量力,信笔涂鸦,误人子弟!说是“亦不见佳”,还幸亏老夫子厚道哩!

假使说,三家村老学究,孤陋寡闻,识见卑下,如此作为,情有可原的话,那么,堂堂的明代前七子之一何景明的类似行径,就未免有点那个了。

何景明很看不起宋人的书和宋人的诗,甚至认为:“宋人书不必收,宋人诗不必观。”同时代的杨慎不服,试举宋人张文潜的《莲花诗》和杜衍的《雨中荷花诗》,问何景明此乃何人所作。何一看诗写得很不错,就说,一定是唐人的诗。杨慎告以出处。何景明感到下不了台,“沉吟久之,曰:细看亦不见佳。”

好个“细看亦不见佳”!为什么不见佳呢?决不是因为何先生细看了一下,看出了毛病,而是因为何先生知道了那是宋人之诗,他摆脱不了成见。

呜呼!虽是好诗,只因是宋人所作而非唐人所作,就“细看亦不见佳”了;虽是好文,又因是司马迁所作,而并非进士、举人所作,就“亦不见佳”了。真是:诗人而岂可不为唐人乎?文人而岂可不为进士、举人乎?

防老于未衰

不要以为我将在这个题目下面大谈长寿法,我想说的只不过是《太平御览》四百九十九卷里所载的一个笑话。

一个平原陶丘氏,娶了一个渤海墨台氏女。这个女的长得很漂亮,结婚后,两小口子过得挺不错。可是做女婿的见了一次丈母娘之后,竟莫明其妙地要跟老婆闹离婚。老婆没办法,只好回娘家。但大概是出于好奇心吧,临走时,敬请男方解释一下赶走老婆的原因。哪里知道,原因竟是:看见丈母娘老了以后并不可爱,心想自己的老婆老了不也就是这么个熊样吗?于是,兴趣索然,就决心不要老婆了。“实无他故”云云。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怕老婆老了以后会和丈母娘一样并不可爱,因此,要离婚。

如果怕自己老了会和自己的父亲大人一样龙锺、窝囊,不就应该趁早自杀吗?

多少人出于防老于未衰、或者防患于未然的考虑,做了一些蠢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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